第20章：麥子和姑娘

蕭楚寒騎在馬背上，沿着望雪城到守林人軍團的大道一直往北走。今天是按例運送補給的日子。他找到了負責這條路線的運糧官，隨便找了個理由，說要親自去林子裏走一趟。

三河指揮使親自押送糧草，這的確挺讓人不解，不過運糧官也不敢多說什麼，就照辦了。

蕭楚寒帶了幾十個自己的隨從，就跟着補給的隊伍出瞭望雪城。

一行人出了北門，遠遠可以看見青芒雪山橫亘在北方的山脈中。

在往北走的道路上，一開始偶爾還能路過一兩個村鎮，再往北走，人煙就漸漸變少。不久就只剩下荒無人煙的荒野。行至半日後，就能望見山脈下一望無際的林海。

森林沿着山脈一直延伸，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一條道路從森林的中央伸出來，路的遠方湮沒在無盡的密林中。

「指揮使大人，我們已經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了！要不要歇一歇？」運糧官問。

蕭楚寒是軍人出身，這幾十里路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蕭楚寒看了看太陽，才剛過了午時。九月的太陽雖說已經入了秋，但是還是熱得人汗流浹背。

「讓大夥堅持一下，進了林子就涼快些了！」蕭楚寒率先跑進了叢林。

***

宇坤對運糧隊的伏擊非常成功。

這支運糧隊總共百多號人，已經屬於超額編製了。宇坤本來以為這支運糧隊會一衝就散，沒想到卻是另外一副情景。

運糧的護衛士兵肯定一開始以為自己遇上了普通的亡命之徒，因為這幫襲擊者連件一像樣的護甲都沒。

這也是沒辦法，宇坤等人要鑽過那條地下水道，只能捨棄盔甲。

運糧隊的眾多士兵在軍官的指揮下，圍在馬車周圍，士兵們看起來並沒有驚慌，也沒有人慌亂逃跑。對這種意外情況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這反而給宇坤省去了麻煩。本來宇坤還擔心要是那個軍官策馬狂奔該怎麼辦。他讓幾個弓箭手躲在道路的兩側。

當宇坤的青年戰士把前後圍住后，護衛們才驚恐的發現，這幫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亡命之徒。這分明就是訓練有素的專業軍人！

100比0，宇坤用零傷亡的代價全殲了這支運糧隊。運糧隊軍官似乎有一些實力，在三人的合擊下才勉強落敗。

「你們是什麼人？」蕭楚寒被俘后，仍然想不明白在他的防區里，是從哪裏冒出來這幾十個不知底細的人。

「以後你會明白的，現在還不是時候。」宇坤綁住了蕭楚寒的手腳。

「看來這是一條大魚。」宇坤一把抓住蕭楚寒，發現竟然戰力達到300以上！

「這個人先別殺，說不定以後還有用。」阿海勒的戰俘營又多了一個人。

宇坤在林子裏等了一會兒，故意等到天黑了才靠近營寨。黑夜會掩蓋掉一些漏洞。

「什麼人！」大門外的士兵看到了在黑夜中接近的隊伍。

「來送糧草的！」宇坤回答。

門衛收起了武器。

「怎麼那麼慢？老劉呢？」士兵們放補給的馬車進了大門。

老劉大概就是運糧的護衛官。「林子裏有段路毀了，花了一點時間。老劉高升了，我是他侄子。接替他的。」

門衛狐疑地看了看這個年輕人，黑夜中看不清年輕人的臉，不過看起來挺年輕的。門衛認得運糧隊的馬車，這的確是從望雪城出發的運糧隊。

「那個老蛤蟆也能升遷？回頭我得找他討杯酒喝！」門衛示意另外一個士兵去通知負責糧餉的後勤官，

讓宇坤帶着運糧隊去到庫房。

庫房在營區的西側，離士兵的營區不遠。士兵們看到運糧隊來了，沒有任務的士兵都三三兩兩的圍過來。

卸完了輜重糧草，宇坤看到士兵們正排隊領取餉金。在營區的一側，有專門的生活區，那裏似乎還開着酒肆及各種生活服務。士兵們領了餉，就喜笑顏開的向生活區走去。

「這位後勤長官，你看天都黑了，這麼晚在林子裏也不方便趕路。你看可否讓我們的人隨便找個地方對付一宿？」宇坤等人少了的時候告訴後勤官。

後勤的軍官看了看，大概50個人。他似乎有點猶豫，不過他還是答應了。

「你看到西南那邊的木房子沒？你們自己過去收拾一下。這裏前些年住過小几千人，現在這些房子都空了。」宇坤注意到的確有一片的木房子黑洞洞的，沒有一點燭光。「記得，明天天沒亮就得走！」

宇坤道了個謝字，並保證一早就走。

後勤官找了個小兵，「你去廚房拿點什麼吃的給他們送去。」

宇坤等送食物的小兵走遠了，他安排好了崗哨，又吩咐大家道：「趕緊吃，吃完早點休息。明天看我們的！」

眾人在黑暗中等待着一場血戰的來臨。

***

寅時，傳說中猛虎出沒的時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人精神最匱乏的時刻，值守了一晚的士兵在這個時刻進入了恍惚之中。

陳大中是安平五年的老兵，服役十五年。四十歲，在軍團里他已經足夠老了，已經到了該退役的年紀。

按照慣例，軍團士兵只拿一半餉金，另一半的餉金則送回家裏。家中來信，已經攢夠一筆錢了，這筆錢足夠陳大中回到家鄉，買上一塊地，再蓋一間房子。陳大中自己也攢了一筆錢，別的士兵每個月把餉金花個精光，陳大中不是，他寄存在後勤官那。只要帶上這筆錢回家，如果運氣好，還能相上一個窮人家的姑娘。那些人家，只要給上幾頭豬，再添上一筆嫁妝就會把自己家姑娘送來給你。

「窮人家的姑娘好啊，會吃苦！」陳大中美美的想着。

下個月，下個月就走。

他看着隘口前黑黝黝的峽谷，什麼都看不清。只有風呼呼地吹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峽谷中已經堆積了碎石和落葉。

這條路，已經十多年沒人走了。

南邊的人放棄了往北進攻的想法，而北邊的人，似乎也不想再出來了。

只有那個人。

陳大中回憶起十幾年前的那個黑夜，一個將軍突然地出現在了通道里。

那位將軍慌慌張張地來到在關隘前，他沒有兵器，披着黑色的斗篷，孤身一人到達城牆下。陳大中親自帶着他找到了軍團長。軍團長給了他一匹馬，那位將軍在黑夜中離開了關隘。

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帶有軍職的「亡北者」。

亡北者，他們這麼稱呼從裏面逃出來的人。

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亡北者出現。裏面似乎徹底封死了關隘。

陳大中所在的第一道城牆的防守是一個百人隊，由五十名士兵輪流值守。

第二道城有第二個百人隊，第二個百人隊不用值夜，只在城牆的內道中休息，一旦有緊急情況，可以隨時投入戰鬥。

一陣窸窣聲引起了陳大中的注意，那聲音很細微，像是有什麼爬行動物在接近。城牆上的火光只能看到幾十米遠，再遠一點便什麼都看不清了。陳大中定了定神，瞪大了眼睛看着漆黑的峽谷。

峽谷中的蟲鳴聲消失了。

一個朦朧的黑影從黑暗中鑽了出來，接着是兩個，三個，一片的黑影出現了。

陳大中面明白了，那些窸窣聲，是人在慢慢爬行的聲音。這些人是一路爬過來的！

黑影站了起來，開始加速！

「是突襲！」陳大中反應了過來。

這不是叛逃的亡北者，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陳大中跑去敲鑼，其他士兵也意識到了接近的黑影。可是這些士兵在城牆上望着空無一人的峽谷已經太久了，以至於第一次看到有人從峽谷中出現時，全都忘記了被訓誡了無數遍的警告：一旦遇襲，馬上示警。敵人非常危險！

黑暗中突襲的士兵似乎已經看到了城頭上騷動的人群，幾隻羽箭射了過來。

一個士兵中箭倒地，現在所有人都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一時間，鑼鼓齊鳴，城牆上頓時人頭攢動。敵人已經接近城牆，陳大中可以看清楚了，是全副盔甲的兵團戰士。盔甲上抹著黑色的染料，最大限度減少了盔甲的反光。

陳大中根據經驗，這種甲胄程度，只有最高等級的甲種兵團才具備。

第一輪弓箭齊射，敵人倒下了幾人。其他人迅速接近城牆，兩張攻城梯在人群中出現。

「射他們的拿梯子的人！」百夫長已經到達城牆指揮作戰。越來越多的防守兵力開始涌了上來。

亂箭從城牆傾泄而下，幾個拿梯子的黑影紛紛倒地，其他的黑影立刻抬起梯子，繼續前進。

衝到城牆下的敵人結成龜甲陣，一把梯子牢牢的鈎住了城牆。

陳大中在百夫長的指揮下，把滾木和石塊從城牆上丟下去。身邊的戰友紛紛被遠處的弓箭射中。陳大中已經分不清倒下的那些人，到底哪些是他認識多年的朋友，哪些又是一起喝過酒打過架的路人。

他的腦袋裏只有嗡嗡嗡嗡的聲音。

陳大中丟下的巨石把敵人的龜甲陣砸開了一個口子，弓箭手連忙從缺口裏面射箭，幾個黑影瞬間倒地，龜甲陣急忙收縮。從後面衝鋒上來的黑影又把陣型補上。

敵人登牆的士兵開始舉著盾牌攀爬梯子。中了箭的敵人紛紛墜落。

陳大中覺得這些突然出現的敵人猶如鬼魅一般，實在無法理解，全都像是不要命似的往上爬。

但是環形的防守城牆和砸落的石塊，讓這些攀登的敵人無處可躲。

這時，一個滿身插滿箭的敵人爬了上來，城牆上的士兵正準備舉起石塊砸去。但是城牆下方的敵人射出了一片箭簇，敵人趁機跳上了城牆，然後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黑影開始沿着突破口攀登而上。

雖然中箭墜落的人仍有十之八九，但是登上城牆的敵人已經佔據了一個城牆上一塊區域，這塊區域正在不停的擴大。

「撤退！退到第二道防線！」百夫長發出後撤的命令。陳大中跟隨人群往後跑。

他看到自己的同鄉倒在地上，眼睛睜的圓圓的，頭上插著一支長箭，早已沒了呼吸。

第二道城牆上已經聚集了第二梯隊的士兵。在後方的大營里，所有的士兵也已經被集結起來。

第一道城牆大門被攻破，敵人進入了瓮城。第一道城牆和第二道城牆由木橋相連，一旦拉起木橋，敵人便不能通過。只能進入瓮城重新攻城。

陳大中發現還有好多士兵沒有及時撤回，百夫長卻已經命令士兵拉起了弔橋。

在橋那頭的士兵看到弔橋被拉起，頓時陷入了絕望中，有的被自己人推下了城牆，剩下的士兵。在黑影的攻擊在，這些人像麥子一樣，一片一片地倒下。

第二道城牆由軍團長親自上陣指揮。

現在，越來越多的敵人進入了瓮城，可惜瓮城中無處可攀，敵人只能站在第一道城牆處向防守的士兵射箭。

陳大中發現瓮城中此刻已經出現了上百人，這次的敵人，他們的甲胄已經沒有黑漆，而是古銅色的戰甲。

看來第一波攻擊的黑甲士兵已經死傷殆盡了。這是敵人的後續攻擊梯隊。

敵人在瓮城中被箭雨和巨石夾擊，雖然死傷慘重，但是攻勢仍然不減。

但是就連陳大中都已經發現了，敵人要登上城牆幾乎不可能了。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後續部隊源源不斷地登上城牆。只要守住這一道瓮城，敵人來再多的人也是送死。

天已經微微露出白肚皮。一開始以為遭遇鬼魅攻擊的士兵們現在發現，城牆下也是普通的士兵。

這些士兵看起來並不年輕，但是訓練有素，沉着冷靜的進行着攻擊，防禦，即使身邊不斷的有人倒地，卻從無懼色。

到此為止了。敵人不可能再往前一步了。

陳大中暗自僥倖自己躲過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劫難。

就在陳大中鬆一口氣時，城牆上出現了一個片騷動，接下來是城牆上的各個角落出現了混亂。

在陳大中的不遠處，他發現幾個己方的士兵突然對自己人發動襲擊。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士兵對背後的襲擊完全沒有準備。

「有細作！」人群中頓時亂作一團。

在城牆上的各個角落都出現了戰鬥，看來細作早已經滲透進來了。後方的營區突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四周頓時亂做一團。

突然，瓮城的城門被人打開，一個青年站在城門前舉手高呼。

瓮城中的敵人紛紛湧向城門，殺進了後方大營。失去了城牆依託的士兵，對敵人的進攻毫無還手之力。

一切都完了。

一個年輕的敵人舉著刀砍了過來，陳大中還沒做出反應，刀就陷進了自己的脖子裏。

陳大中倒在了血泊中。

他似乎看到了一大片種滿麥子的田野。

田野里，站着一個穿着紅衣的姑娘，那個姑娘在對他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