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珊(2)

妍珊(2)

妍珊和蔣書輪是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談戀愛的。周末的時候,他們會一起去縣城玩;而平時,他們則靠寫信交流。雖然他們只相隔幾米,但他們喜歡寫信,喜歡那一行行的文字,喜歡把感情傾瀉在紙上,讓對方從字裏行間感受溫暖。

蔣書輪總是坐在宿舍的桌前,桌前的牆壁上掛着一個燈泡,昏黃的燈光把白紙也染成了黃色。他提起筆,黑色的墨跡在紙上流淌著。

「妍珊,當我在桌前給你寫信的時候,我想起了魯迅和許廣平、巴金和蕭珊、沈從文和張兆和,我想起他們寄給對方的書信,書信里的文字是那般的美麗、那般的純粹。在這裏,我也多麼願意和他們一樣,用最質樸的文字與你交流文學、語文和教育。

「妍珊,我這一生最大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像托爾斯泰那樣的作家,我要用筆來藝術地書寫出21世紀的中國歷史。可惜,我總是耽於幻想,缺少行動。我連第一步都還沒有邁出去。我對寫作充滿了恐懼,總害怕會寫壞,因此遲遲不肯動筆。現在我想明白了,閱讀起點要高,但寫作起點要低,寫作是一個慢慢提高的過程。我先從最基本的寫作開始吧,這一年,我計劃寫兩個短篇小說,一個是關於流浪狗的故事,另一個是關於農村學校的故事。對於寫作,我始終都認為,寫作的最高技巧是無技巧,文學的力量要大於文學的技巧。而這文學的力量,就是作品所揭示的深刻思想和所蘊含的深沉感情。托爾斯泰也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好,魯迅也好,這些作家都是具有文學力量的作家,他們有着悲天憫人的情懷,關注著人類的苦難。我崇敬他們,並向他們學習,正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對於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我覺得從五四時代以來的中國現代作家們,除了魯迅、老舍、沈從文、張愛玲、曹禺、巴金以外,其他作家的作品藝術水準並不太高。也許是我偏頗了吧!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中國的作家們才寫出了許多好的作品,文學才走上了正軌。今天這個時代,為作家們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但也令許多作家產生了困惑,陷入了迷茫。我們常常會聽到這樣的聲音:這個社會的複雜性已經遠遠超出了作家們的想像力,作家們無法把握現實。於是他們在寫作中開始了荒誕性的敘述,試圖以荒誕消解現實。從先鋒小說到神實主義,荒誕貫穿了整部當代文學史。

「妍珊,我多麼希望文學的火炬能在我們這一代人中繼續燃燒下去啊!可是,我們年輕一代的作家們都太浮躁了,有的人把文學與商業結合起來,以此作為賺錢的工具;有的人鑽入自我的狹小圈子裏,一味地傷春悲秋,未能跳出自我去領略這個時代的壯美。這個時代呼喚著偉大作家的出現。

「妍珊,雜七雜八地寫了這麼多,我把自己對文學的基本看法表達了出來。我特別想聽聽你的觀點,期盼你的來信。」

蔣書輪放下筆,把紙工工整整地裝在信封里,彷彿這封信要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般。他整理好,放在語文課本里,明天要把它放入妍珊辦公桌的抽屜里,這是他們倆約定好了的。蔣書輪抬頭望了望昏黃的燈泡,他在這光亮里彷彿看到了妍珊在桌前正在給自己寫回信。妍珊扎著馬尾辮,神情專註,筆在紙上沙沙的響。蔣書輪幸福極了,他沒想到上帝如此眷顧他,讓他找到了靈魂伴侶。蔣書輪在心中暗暗發誓,要一輩子對她好。他也下定了決心,在合適的時間向她求婚。

在蔣書輪寫完信的第三天,他收到了妍珊的回信,這是今天上午大課間,妍珊走入蔣書輪的辦公室,放入他的抽屜里的。蔣書輪看到回信,迫不及待地想抽出看,但轉念一想,看妍珊的信是需要正襟危坐的,是只能晚上在宿舍里一個人靜靜地看的。他剋制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將信重新放入抽屜里,就彷彿得了一件稀世珍寶,要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能隨便拿出一般。到了晚上,蔣書輪從信封里抽出了寫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紙。

「書輪,看到你的信,我十分的高興,我們都深愛着文學,文學是我們的精神家園。當我們失意之時,我們可以讀讀蘇軾的詞,心情會寬慰許多;當我們迷茫之時,我們不妨讀讀《老子》《莊子》,心中會頓時豁然開朗;當我們心浮氣躁的時候,也許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會讓你感受到生命的沉重。書輪,文學是永恆的,它永遠都不會消亡,因為文學是人學,人性的變化是很慢的,就像兩千年前有愛情,兩千年後依然有愛情。科技會過時,文學,永遠都不會過時。

「你想成為作家的理想是極好的,但想法終究只是想法,文學創作的道路是極其艱難的。你需要忍得住孤獨守得住清貧,而且也可能寫了一輩子也會像卡夫卡那樣生前籍籍無名,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當寫作成為一種精神生活的時候,所有的苦都是甜的。路遙就是如此,他拚命地寫作,一天十八個小時的寫作,他的早晨是從中午開始的,他二十幾天就寫完了《人生》。你要問他:『路遙,你苦嗎?』我想他會說:『不寫作才苦哩!』真正的作家是不以寫作為苦的,因為寫作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沒有文學他的生命就會幹涸。書輪,我寫這些,不是讓你學路遙,其實路遙這種寫作方式不值得提倡,我是要讓你明白,文學是純粹的,你不要一開始寫就想着賺錢出名迎合讀者,寫作是自己的精神表達,與別人無關。未來總會有那麼一天,你的作品被人賞識,甚至記錄在文學史里。

「談到文學史,你認為從五四時代以來的中國現代作家的寫作水平都很低,我覺得你的看法是對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時代是文言文和白話文交鋒的時代,那一代的作家開天闢地,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啊!就像一個孩子剛生下來,你怎能要求他立刻就會走路呢?其實,他們那一代的作家依然是一座思想寶庫,他們的成就是巨大的,我們今天並沒有超越他們,相反,我們還要認認真真地向他們學習,從他們身上汲取寶貴的精神資源。魯迅對人性的洞察,對社會的批判,對中國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情,這些難道不值得我們學習嗎?巴金的熱情的文字,老舍的醇厚的語言,張愛玲筆下塑造的人物,我們不該多加借鑒嗎?其實,我們離五四很近,我們並未走遠。

「對於當代文學,正如你所說,荒誕一直若隱若現地貫穿着文學史。作家們面對社會現實產生了無力感、迷茫感,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那如何擺脫這種迷茫呢?我覺得只有和勞動人民緊密聯繫在一起,你的作品才有生命力。作家們應該自問,我是在為誰創作,為誰立言?那些偉大作家們正是確立了為底層人創作,為時代立言這個目標,他們才創作出了偉大的作品。書輪,我希望你能像你所說的那樣,走出自我的狹小天地,走向生活的廣闊海洋,用手中的筆書寫這個時代的人。

「書輪,文學的火炬不會在我們這一代中熄滅,它反而會燃燒地更加旺盛。努力吧!我們都還年輕!」

妍珊本來是要把這封信寫得更長的,她想把文學的許多問題解釋清楚,她想迫不及待地告訴蔣書輪她心中的文學觀。可是,她的眼睛愈來愈模糊,眼前總是晃着「水波紋」,有無數層不同顏色的光圈。最近一段時間她的眼前總是出現這些東西,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她以前是有夜盲症的,因此晚上一般很少出門,現在夜盲症更加嚴重了,一到晚上,那月光傾瀉的白花花的地面,在她眼裏,是一團的漆黑。她害怕極了,她躲在屋裏不敢出門,彷彿門外有一隻噬人的怪獸,一出門便要被吞掉一般,而這些她都未告訴蔣書輪,她還是堅持認為是自己休息不好,晚上睡得晚,又老是失眠,累着眼睛了。

妍珊並不知道,病魔在悄悄地向她靠近。她依然熱情地教書,認真地批改作業,高興地給蔣書輪寫信。在信中,他們談論的話題越來越廣泛,他們都驚訝地發現,對方的思想和自己是如此地一致。妍珊這天晚上又坐在桌前,給蔣書輪寫信,她今天談的是語文和閱讀。

「學生學習語文的根本目的是什麼?在我看來,學生學習語文的根本目的是能正確地理解和運用母語,其它任何附着在語文上的東西都是我們應該拋棄的,背離這個目的的教學都是我們應該反對的。然而,我們該如何教學生正確理解和運用母語呢?這個問題曾困惑我很長時間。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了許多問題。其實,實事求是地說,學生的語文素養不是老師教出來的,而是學生自己讀出來的。語文老師要想使學生能正確地理解和運用母語,首要任務便是激發學生的閱讀興趣,培養學生愛讀書的習慣。可是,我們面對的是初中生,他們的閱讀能力比較差,他們即使愛上了讀書卻常常不會讀書。因此,除了首要任務之外,語文老師最重要的任務便是教會學生讀書。

如何教會學生讀書?這恐怕是五四文學革命以來一直爭論不休的問題。最基本的方法,無非是老師通過對一篇篇課文(也就是葉聖陶所說的例子)的解讀,教會學生讀書。而最關鍵的便是老師如何解讀課文。講讀法也許是最無用的方法,老師滔滔不絕,學生毫無反應,老師代替學生思考,可能一堂課下來,學生真的懂了這篇文章,他們理解得特別深入,甚至超過了寫文章的人,可是我依然認為這不是在教學生讀書。葉聖陶說:『教是為了不教。』我們這樣細緻入微地講解,使學生產生了依賴感,他們可能只懂了這篇文章,碰到下一篇文章,他們依然不會自己閱讀。教師應該做的是引導者,學生是學習的主體,當然這些理論誰都會說。最重要的是教師如何導,學生如何學。教師的導當然要講究藝術,它要促進學生的學,激發學生的閱讀興趣,提高學生的讀寫能力,這些要在實踐中探索。然而教師不純粹是引導者,他還是傳授者,所以在關鍵處要適當點撥,以此把對課文的解讀提高到更高的境界。有時發現教師快成一個只提問題的人了,頻繁地提問題,只讓學生回答,教師沒有一點講話,這樣做真的對嗎?」

妍珊寫着寫着,文字又在紙上模糊起來,她寫的每一行文字都特別的傾斜,有幾個文字甚至都寫一塊兒去了,而妍珊竟毫不知情。她寫完,抬起頭,卻發現燈泡不亮了,周圍頓時黑暗起來。難道是停電了?妍珊遲疑了幾秒鐘,慢慢地,她又看到了一絲絲光亮,她的眼前依然晃着「水波紋」,無數的光圈在屋子裏飄動着。她不能不去看醫生了,她明天上午要去縣醫院檢查,鎮上的醫院是沒有眼科的。

第二天上午,妍珊沒有課,她想讓蔣書輪陪她去,但路過教室,看到蔣書輪正在上早自習,學生們在大聲地背書,她不忍心打擾到他,便自己坐公交車去了。

妍珊昨天晚上還打算,如果蔣書輪沒有時間陪她去,她就回家讓母親和她一起去,可是早上醒來,她覺得眼睛還是那般明亮,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也許真的是眼睛累了吧,平時她愛看書,每天總盯着文字看了。妍珊是沒有把眼睛的異常當回事的。她自己來到縣醫院,找到眼科門診,向醫生說出了自己的病症。

「醫生,我原本就有點夜盲,現在更嚴重了,而且眼前總是晃着許多顏色的光圈,看東西就像隔着魚缸一般。醫生,你幫我看看眼睛,是不是累著了?」

醫生是個中年男子,目光冷峻,臉龐的稜角分明。他聽完妍珊的描述后,身體不禁一顫,冷峻的目光忽然地迷茫起來,稜角分明的臉龐寫滿了擔憂和驚恐。他讓妍珊坐在儀器旁邊,他通過儀器仔細查看妍珊的眼睛。

「就你一個人來?你家人沒來?」醫生看完,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癱坐在板凳上。

「是的,醫生,就我一個人來了。醫生,我的眼睛怎麼了?」妍珊看到醫生的反常的舉動,頓時緊張起來。

「還是把你家人叫來吧!」醫生又坐直了身體,手顫抖地在便簽上寫着字。

「醫生,我家離縣城很遠,我是坐公交車來的,我再去叫我的家人恐怕今天就趕不回來了,您還是告訴我得了什麼病吧!」妍珊更緊張了,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醫生還要喊家人過來。

「你多大了?」醫生問。

「27歲。」

「你得的是視網膜色素變性。」

「什麼是視網膜色素變性?」妍珊疑惑地問。

「就是一種視網膜病變,可導致失明,而且無法治癒,不可逆轉。」

「失明?無法治癒?」妍珊忽覺天旋地轉,她猛然坐在板凳上,兩手和兩腿都在瑟瑟發抖。她彷彿置身於荒野之中,周圍一片漆黑,四野無人,而她的身體陷入泥沼之中,泥沼不斷地向上淹沒她。

「現在唯一的方法也只是延緩病情進展,我給你開半個月的葯,你每半月來醫院複查一次。」醫生邊寫邊說,他把真實病情告訴了妍珊,自己也彷彿卸掉了千斤重擔,他恢復了鎮定。

妍珊顫巍巍地接過藥單,取了葯,走出醫院。剛才的一切彷彿是做夢一般,妍珊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她迷離地走着,腳下一塊石頭絆倒了她,頭和胳膊撞到了地面。她清醒了過來。她看着周圍的人,神色匆匆的樣子,誰會去關注路上這個不幸的人呢?她感到疼痛,坐在路邊,她哽咽著。

「小姑娘,你怎麼了?剛才摔了一跤?還疼嗎?」醫院看大門的保安問道。

「沒事。」妍珊搖了搖頭,她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

「沒事就好,」保安說道,「唉,在醫院當保安,經常看到別人哭,前兩天有個人夜晚出車禍,在醫院沒搶救過來,家屬哭得慘的,吵得我一夜沒睡好覺。小姑娘,摔一跤可不值當哭啊!」

「謝謝你!」妍珊點了點頭。

妍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車站,又是如何坐上公交車回到學校的。她只記得她坐在車窗邊,車窗外是廣闊無垠的綠油油的小麥,它們旺盛地生長著。就是到了冬天,嚴寒肆虐之時,當所有樹木都凋零了,唯有小麥,依然呈現著綠色,為這大地增添一絲生機,它們是何其的偉大啊!

妍珊踉蹌地走進宿舍,她坐在床邊,她聽到下課鈴響了,學校里一片沸騰,孩子們在嬉鬧、玩耍。妍珊想到,在不久的某天,她再也看不見孩子們了,他們天真的笑容、幸福的臉龐,都將化為永恆的記憶。她的悲傷又來了。她把臉埋在被子裏,嗚嗚咽咽著。還有父母,父母,她想着,他們省吃儉用供我上大學,我還未來得及報答他們啊!他們如果知道了我的病,那該多傷心!當那一天,我的眼睛看不見的時候,我不能當老師的時候,難道又要拖累父母嗎?我該怎麼辦?我將來該怎麼辦?她忽然地想到了蔣書輪,書輪,她的男朋友。男朋友?她搖了搖頭,書輪如果知道我失明了,他還會要我嗎?不會的,不會的,誰會願意娶一個瞎子呢?況且,況且,我是那樣地愛書輪,即使他願意照顧我一生,我也不願意拖累他。

妍珊決定和蔣書輪分手。在此之後的每天,妍珊都刻意躲著蔣書輪。上午大課間,妍珊總是呆在教室里,和學生們談心;下午放學,妍珊早早地走出辦公室,走進宿舍。她不願見任何人,她不想見任何人,她把一切身心都撲在學生身上,她試圖忘掉蔣書輪。「書輪,對不起,不要怪我,我也是沒辦法。」她有時想着想着,掉下眼淚來,晶瑩的淚珠落在手掌上,每滴淚珠里都住着一個蔣書輪。她趕緊把淚珠拭掉,她走向窗邊,卻常常會看見蔣書輪在宿舍外踱步。蔣書輪低着頭,向前走了兩百米,折回來又向後走了兩百米,他顯然是在等她,卻又裝出不是在等她的樣子,他想「碰巧」遇到她,和她說話。可是她不能給他機會,一旦給他機會,就永遠是分不了手的。她狠下心,雖然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她比誰都愛蔣書輪,她愛他勝過愛自己的生命,她的生命快要凋零了,她不能使蔣書輪這一生跟着自己痛苦。

可是,兩個人相愛,不就是已經做好了為彼此犧牲的準備嗎?愛一個人,就是為他承擔痛苦,分擔憂愁。妍珊是沒有悟到這一層道理的。蔣書輪剛開始為妍珊寫了好幾封信,妍珊一封都沒有回。蔣書輪那時便覺得奇怪,他每次下課都走到妍珊的辦公室,可是妍珊課間不是在給學生輔導功課,就是呆在教室。有時妍珊剛有空閑,他急忙上去說道:「妍珊——」妍珊似乎沒聽到,轉過臉便和別的老師談話了。蔣書輪不好意思再說下去,垂頭喪氣地走了。可是他沒有氣餒,他想可能是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妍珊是一時生我的氣了,雖然他不知道到底哪裏做錯了,但女人心,是海底里的針的,是不能被琢磨透的。蔣書輪尋找著機會向妍珊道歉。他下午放學便徘徊在女教師宿舍的門口,他不能做出等人的樣子,便來回地踱著步,彷彿在學校里閑逛。他踱啊踱,等啊等,一直到月亮出來,妍珊都沒有出來。他站在學校的路燈下,深秋的飛蟲還在燈底下來回地盤旋著。天空是那麼高,那麼高,樹枝直刺向天空。蔣書輪忽然想到了魯迅的《秋夜》,他感到胸口沉悶,他踉踉蹌蹌地走了。妍珊站在窗邊一直看着蔣書輪,看到天黑,看到月亮升起,看到飛蟲盤旋,看到蔣書輪的背影,她的眼淚染濕了灰白的粗布窗帘。

蔣書輪又給她寫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為什麼你不願見我?」他在中午趁妍珊辦公室沒有人,把這張疊好的信顫抖地放在她的抽屜里。他想問個明白,他想知道原因,他不想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痛苦地過下去。他也期望着,期望着妍珊只是因為生他的氣而故意向他撒嬌,那樣他會好受些,他的心不會像這樣七上八下,他會一直等到她消氣的那一天。

妍珊的淚打濕了「為什麼你不願見我」這幾個字,她不知道該寫什麼。難道她要寫她將來有一天會失明,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嗎?不,不可能,那樣書輪更不會和她分手了。她擦乾眼淚,用筆在那信的下端狠狠地寫道:「我已經不愛你了,我們分手吧!」那字真是「力透紙背」,彷彿要雕刻在這紙上一般。妍珊寫完,把紙深深地折了幾折。她知道,寫完這句話,他們的愛情從此就徹底結束了。

我們無法想像蔣書輪看到妍珊的回信,心裏會有多難受!他晚上在學校的操場上瘋狂地奔跑,他跑了一圈又一圈,汗濕透了他的衣服,他一直跑到學生下夜自習。明豪看到了蔣書輪,向他喊道:「老師,別跑了,從我看見您到現在,您已經跑了15圈了。」蔣書輪似乎沒有聽到,還是不停地跑着。明豪困惑極了,不知道他的老師今天怎麼了,為什麼一直在跑步。難道是晚飯吃多了,在操場上運動運動?可是又不能一直不停啊!唉,孩子怎麼能猜透大人的心呢?蔣書輪一直跑到深夜,四周已經寂靜無人,只有蟋蟀在草地里歌唱,飛蟲在夜空中飛舞,涼風在空氣里飄蕩。蔣書輪躺到草地上,一輪圓如玉盤的明月高高地掛在空中。「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蔣書輪默默地吟著這兩句,眼淚輕輕地滴在草葉上。「愛情啊!你是多麼地脆弱!」蔣書輪嘆了口氣,沉沉地閉上了雙眼。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他在一條船上,四周是碧波無垠的大海。他躺在船上,白日溫柔地灑下光芒,他昏昏欲睡。忽然,一片黑雲遮住了白日,天頓時暗下來,碧波瞬間變成了惡浪,惡狠狠地向他撲來。他驚恐至極,連忙划動小船,向岸上游去。惡浪追趕着他,終於,它一浪便把小船掀翻了,蔣書輪淹入了水裏。他看到了海岸,離他就有五十米遠。他拚命地游著,卻怎麼也游不到岸邊。他精疲力竭,他看到又一浪向他襲來,要吞沒他。就在這時,蔣書輪被嚇醒了。他感覺身上、草地上濕濕的,原來是夜晚下了小雨了,他看看錶,已經是早上5點鐘了,他在草地上睡了一夜。黎明快要來了,遠方的天邊有了一絲的光亮。蔣書輪從草地上爬了起來,他歪歪扭扭地走向宿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學校那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學校那邊
上一章下一章

妍珊(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