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去(6)

第40章 離去(6)

天內理子,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已經看到了終點的人。

所有的人都在告訴她,你是尊貴無比的星漿體,肩負著與天元同化的使命,這是至高無上的福澤,這是他人想要成為而完全無法企及的存在。

所有人都對她尊敬,對她信奉,她生存至今一切的自尊與價值,被這個身份賦予。

她也以他人眼中星漿體的標準要求著自己,舉止要尊貴,談吐要內涵,愛好要高雅,要自潔自愛,要……

要回報這些因為「星漿體」這個身份所帶來的饋贈,所以天內理子將真實的自己全部藏進內心最角落的地方,不再顯露一絲一毫。

天內理子一直都做得很好,也因此受到讚揚。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星漿體總是做著同一個夢境。

夢境里的她只有著一個小小的身體,沉溺於周圍冰冷泥濘的沼澤。

臟污,腥濕,又黏膩的沼澤,包圍著她。

但是,有兩雙溫暖的大手,將她向上托舉,將她送到陽光之下。

溫暖,明亮,又透徹的陽光,包圍著她。

她想要看清那兩雙大手的主人,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唯有一種乾燥又溫暖的力量,從手掌心裡傳到她的皮膚。

讓她想要落淚,但她不知道為何想要落淚。

她只能感受到,兩雙大手的主人,投在她身上的視線,充滿愛意又不舍。

但天內理子知道。

那是她幼年時,被車禍帶走生命的父母。

-

天內理子眼角掛著淚醒來。

她還沉浸在剛才夢境帶給她的情緒里,獃獃地看著天花板。

「你醒啦,理子。」一個身材纖細的黑髮少女坐在床邊,微笑著看著她。

大腦里的記憶如潮水一般開閘而出,天內理子掀起被子,慌亂道:「你是誰?快放了妾身!」

我是,怎麼了?

記憶的終點是一聲巨大的槍響。

然後是自己摔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我是死了嗎?

現在是怎麼回事?

「冷靜一點,理子,我沒有惡意的。」林未央無奈地笑著,溫聲安撫著受驚的兔子一般的少女,「你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你感受一下,現在應該是不痛的吧?」

天內理子抬手摸了摸額頭處的傷口,已經纏上了紗布,而且完全不痛了。

這也是朝夷裕子「隔離」的術式效果,「隔離疼痛」也是一種隔離。

「……你是誰?」經歷了q的追殺,天內理子已經有了很強的警戒心,並沒有因為對方几句話而相信了對方。

「看我這記性,還沒有作自我介紹呢。」林未央懊惱似的吐舌,敲敲自己的腦袋,「我是林未央,初次見面哦小理子。」

「林未央?夏油傑和五條悟的同學?」夏油傑有提到過林未央這個名字,天內理子稍微放下了一點戒備心,「你救了我?你……是一個普通人?」

溫笑著的少女周圍散溢出來的咒力只是普通人的標準,天內理子有點驚訝。

對方能將自己救下,竟然只是個普通人嗎?

「是的,理子。」林未央表情不變,微微頷首。

「啊,我不是說普通人不好,我只是……」反應過來自己的話好像有點歧視對方的歧義,天內理子連忙解釋道。

「沒有關係的,我並不在意。」林未央安撫著有點無措的少女。

「那現在,我們在哪裡呀?」對方的毫無攻擊性讓天內理子放鬆了下來,她開始環視這間房間。

很簡單的傳統霓虹房間,自己睡在唯一的榻榻米上。

「要聯繫夏油傑和五條悟嗎?對了,他們怎麼樣了?」天內理子皺著眉急急地問道。

林未央睜開微笑的眼睛,直視著靠近自己沒有防備的少女。

對方的眼裡只有對他人的擔憂,絲毫不記關心一下著自己的處境。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要被所有人送去消抹掉的存在,卻在剛逃離死亡時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人。

這樣的生命……

這樣蓬勃著的生命……

卻被「世界意識」定義了完全悲傷的結局。

注視著天內理子的眸光緩緩變暗。

「他們被伏黑甚爾打敗了,五條悟死去了,夏油傑重傷昏迷。」林未央注視著天內理子的眼睛,緩緩地說出「現在」薨星宮裡的結果。

天內理子感覺自己的血液一瞬間涼了下來。

「不可能!」她的聲音有點破音,帶著顫抖。

「他們可是最強!他們、他們……」天內理子的眼淚潰堤而出。

明明對方才說過要保護她的話,明明還向她伸出了手,明明還約定要再去一趟海邊……

怎麼會?怎麼會?

林未央嘆了口氣,起身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女摟進懷裡。

「沒事的,沒事的……」林未央安撫著。

「明明才、嗝,明明說好了的……」天內理子緊緊回抱住這個現在唯一能給予她溫暖的懷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林未央用手輕輕拍著抽泣少女的背部,輕柔又安慰。

「他們沒有關係的,理子……」紅豆湯一般的清甜聲音緩緩響起,在天內理子的耳側,清晰地響起。

但是下一秒。

那個聲音語氣沒變,說出的話卻讓天內理子剛回暖的身體再次冰涼。

「他們與你的故事到這裡就已經結束啦。」

「所以,不如我們來談談你的未來吧。」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小理子你……」

「可以如同先前的軌跡,步入死亡的懷抱。」

天內理子抬頭,看向還繼續著輕拍自己背部的微笑著的少女,目光驚恐。

-

伏黑甚爾坐在盤星教內殿的台階上,看到林未央牽著低著頭的星漿體向他走來,挑了下眉。

「竟然真的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會把她帶走呢,真是個冷血的女人啊。」伏黑甚爾意味不明地說著這些話,觀察著對方。

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星漿體,頭部的致命傷被術式暫時封住了,所以還能這樣走動。

天內理子聽到了這句話,緊緊地抿住蒼白的嘴唇。

林未央輕輕捏了下自己牽著的少女的手,將自己手心的溫度傳給對方。

「畢竟以後還要與您合作,這樣的誠意是最基本的吧。」林未央像是不在意地笑笑,聳了下肩。

「哈。」伏黑甚爾笑笑,從肩膀上的咒靈嘴裡取出一把刀,「那我們就快點吧,趕緊交了任務我還要去賭馬,別浪費時間了。」

天內理子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緊緊地捏住林未央的手,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顫抖。

林未央攔住了伏黑甚爾。

「怎麼?反悔了?反悔也晚了。」伏黑甚爾幾乎是瞬移到兩個女孩的身後,一刀捅向天內理子。

沒有成功,刀被一股力量彈開了。

「哦?真要反悔啊林小姐。」伏黑甚爾準備接著再來一刀,語氣帶上了殺意。

「不用費力了伏黑先生,她馬上就會……離去了。」林未央淡淡道。

天內理子腦袋上的致命傷上依附的咒力逐漸消散,足以致命的傷口開始搶佔了身體的機能,她沒有感受到痛苦,但還是因直面死亡的氣息而生物本能地發抖。

伏黑甚爾看了兩眼,收起了刀:「那就說清楚嘛,我也懶得再砍一刀的,很累。」

沒有理伏黑甚爾冷漠的話語,天內理子抬起頭,雙眼通紅地看著面前的少女。

黑眸少女靜靜地注視著她,認真又平靜,天內理子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生命力在流逝。

死亡將時間拉長成為一條線,天內理子彷彿在這條線里看清了跳脫於時間的概念。

在這短短的幾秒,天內理子倔強地,與這雙黑眸對視了一萬年,或者更久。

血色散盡的嘴唇抖動著開了口,天內理子的聲音脆弱的,像是瀕臨融化的冰層。

「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對吧?」

「我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對吧?

沒有說完,少女褐色的瞳孔失去了光彩。

林未央靜靜地看著,無悲無喜,只有平靜。

她輕輕地扶起倒在自己懷裡的少女,將她輕放在地上,撫摸著她與自己顏色相同的黑髮。

【都是有意義的,你的生命與死亡,將你的存在充盈。】

伏黑甚爾看著林未央開口,卻說出了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只是看了一眼,忽略了聽到這種語言而浮起的一絲奇異情緒,伏黑甚爾走過來,想要將星漿體的屍體拿去交差。

「再加一倍的錢,可以請伏黑先生妥善的對待小理子的身體嗎?」林未央輕聲說著,手下整理著像是沉睡一樣的少女的儀容。

「……嘖,成交。」明明已經這樣冷漠地對待了還要裝出一副偽善的樣子嗎,伏黑甚爾看了一眼林未央,抱走了星漿體的屍體。

林未央目送他們離開,然後抬起頭。

雲層壓得低低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塵土的氣味。

陰天啊,果然還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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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咒力的話就當幕後操盤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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