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找個人,殺、殺給她看?

李羨魚驚愕地睜大了一雙杏花眸,一時連躲閃都忘了。

咚咚的心跳聲里,她抬起羽睫,對上那雙琉璃般霜冷漠然的眼睛,漸漸意識到,他不是在與她說笑。

她慌忙搖頭:「你別去找人,我不看。」

少年皺眉:「當真?」

李羨魚拚命搖頭:「當真不看,你千萬別去找人。」

少年不再多言,略一頷首,利落地轉身往醫館外走。

李羨魚一愣,下意識地抬步想追上他:「等等,你打算去哪?」

她才邁開步子,竹瓷便小跑著追來,在她耳畔一疊聲地勸:「這位公子身上的傷已經包紮好了。公主,我們也該回去了。」

「如今天色不早,奴婢看著天邊像是都快起霞了。若是再耽擱下去,被教引嬤嬤們知道,傳到陛下耳中,只怕又要罰您。」

侍衛統領也拱手:「天色不早,此處亦不太平。請容屬下即刻送您回返。」

李羨魚被眾人團團圍攏在其中,邁不開步子,眼見著少年的身形漸遠,急得秀眉緊蹙。

「可是,我若是就這般回去了,他可怎麼辦?」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身上還有傷,又沒有銀子,他能回哪裡去?」

畢竟宮門下鑰后,很快便是宵禁。

若是宵禁后還未尋到歸處,在街面上隨意行走,是會被巡城衛抓進衙門治罪的。

「公主……」

竹瓷還想開口再勸,李羨魚卻已落定了決心。

她抬起眼來,少有的認真:「他方才救了我的命。我們大玥,可沒有就這樣將救命恩人丟在路上的道理。」

竹瓷一時卡殼,李羨魚已提起裙裾追了出去。

少年的步伐極快,她要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追了許久,終於在街巷拐角處,少年驟然停住,回身睨她。眸底霜寒,手中彎刀緊握。

李羨魚停住步子,扶著牆努力順了順氣息,輕抬起羽睫望向他:「再過一個時辰,便是宵禁,你打算去哪裡?」

少年薄唇微抿,並不答話。

似是不願透露自己的行蹤。

李羨魚想了想,將小荷包里剩餘的銀票盡數取出來,放在掌心:「你救了我的命,阿娘說過,救命之恩,不可不報。我給你銀子,替你作保。你先住在客棧里。之後你看郎中的錢,我會讓竹瓷偷偷給你送來。」

少年皺眉,終於開口,語聲淡漠。

「我不欠人銀子。」

他頓了頓,又簡短補充道:「我去找銀子還你。」

說罷,他不再停留,轉身便走。

這都什麼時辰了?他要去哪找銀子還她?

李羨魚只當是託辭,急得直蹙眉:「都說了,不用你還的。」

少年不再回頭。

竹瓷自后追了上來,見到這個場景,便輕握住李羨魚的袖口,小聲勸她。

「公主,既然他都說了不要,您便回去吧。」

李羨魚遲疑:「可是,他今夜要往哪裡去?」

她想起方才在晝巷裡的情形。

面目猙獰的人牙子,銹跡斑斑的鐵籠,躺在籠底生死不知的少年——

她走後,他會不會又被哪個人牙子給抓了回去?

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就這樣放著不管,是不是太忘恩負義了些?

「等等。」李羨魚落定了決心:「若是你不喜歡欠人銀子。那我也可以試著給你安排些差事。」

可是,她能有什麼差事安排給他呢?

李羨魚有些為難。

披香殿里當值的,除了宮女外,便只有宦官。至於侍衛們則多是世家子弟,由侍衛處單獨掌管,並不由她擇選。

少年越走越遠,頎長的身影已將消失在目力盡頭。

李羨魚驟然想起一個職位。

也是除宮女與宦官外,她唯一能夠做主的職位。

她明眸微亮,啟唇道:「我想起來了,披香殿里還有一個影衛的缺。」

「你願意跟我回宮,做我的影衛嗎?」

她的話音落下,竹瓷面色便是一白。

「公主!」

她最怕的終於還是來了。

她雖從未見過,但在宮中隱約聽過幾句有關影衛的傳聞。

那是自公主及笄后,一直在暗中跟隨,保護公主之人。

這一職,攸關公主的安危生死,多是由公主的母族親自擇選,再不濟,也是由宮裡的影衛司指派,皆是知根知底之人。

這等要職,就這般貿然許給眼前的凶戾少年,如何能讓人放心的下?

李羨魚的話音落下,自己也是微微一怔。

但是話已出口,再反悔,便顯得她有些言而無信了。

而少年的身影,已經遠得快要看不見了。

她沒有太多遲疑的餘地。

李羨魚輕咬了咬唇瓣,踩上旁側一塊一尺多高的大青石,對著少年離去的方向,站直了身子,認真強調。

「我會付你月錢的。」

「一定比你在宮外做活要多些。」

「你身上既沒有盤纏,又沒有照身貼①,無人作保的話,你是出不了玥京城的。甚至都住不了客棧。」

「再過幾個時辰,便要宵禁了。一旦宵禁,巡城衛便會到街面上拿人。你若是被他們抓住,是會被關進衙門裡,挨板子的。」

她比劃著:「衙門裡的板子這麼粗,這麼長,打在人身上皮開肉綻,可疼了——」

她終於想到說辭,可少年的背影已消失在目力所能及之處。

秋風送著李羨魚的聲音從空巷裡一波波地涌回來,如水面漣漪,漸歸平靜。

李羨魚有些失落地從大青石上下來,略忖了忖,後知後覺地去問身旁攙扶她的竹瓷:「竹瓷,我方才,是不是又多話了?」

她分明是反覆告誡過自己的。

在披香殿外的地方,一定要謹言慎行,像諸位皇姐一樣,像文武百官們所期許的那樣,有個端雅沉靜的公主模樣。

可是方才情急之下,還是沒能忍住。

也許便是她的話太多,才將人給嚇走了。

李羨魚悄悄嘆氣:要是她方才,能夠再克制些多好。

若是她能再克制些,那少年,是不是就會答應跟她回宮去了?

她悶悶地想。

竹瓷卻很慶幸那名凶戾少年終於走了。

她放下了心,輕聲去哄李羨魚:「怎麼會呢?公主方才的話並不算多。且他又是自個走的,更不能算您忘恩負義。如今天色已晚,奴婢帶您回宮去吧。」

李羨魚只好輕點了點頭,略想了想,又問竹瓷:「方才去順天府的侍衛,是不是還沒回來?」

竹瓷遲疑道:「按理說,應當早回來了才是。興許是因為什麼事耽擱了?」

「那我們先回方才的地方等他們一會。」

李羨魚又看了眼空蕩蕩的巷子,失望道:「待他們迴轉,便一同回宮去吧。」

*

酉時過半,天邊燃起火紅色雲霞。

京郊一處破廟中,屍首縱橫。

玄衣少年單手持刀,立在斑駁佛像前,足下踏有一人。

「你撿到我的時候,可曾見到旁人?」他問。

被他踏著的牙郎滿身是血,一張臉都被靴底壓得變了形。此刻開口說話,渾身的肥肉都在哆嗦:「沒、沒有。那地方偏僻,我去的時候,就,就沒看見旁人。只有一地的死人。我看您還有口氣,這才想著撿個便宜,看看能不能順道賣出去。是,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牙郎的求饒聲霎時被自己的慘叫打斷。

一柄彎刀貫穿他的右手。鮮血飛濺而出,澆濕佛前青磚。

持刀的少年神色冷漠:「你沒有騙我?」

劇痛之下,牙郎幾近崩潰。

「沒有、沒有。小的記得清清楚楚,荒郊野外,一地的死人。有,對,足足有十二個!」

少年淡淡垂下眼睫。

十二具屍首,人數倒是對上了。

牙郎仍在哆嗦,見他未再動手,以為尚有活路,更是鉚足了勁求饒。只是話音未落,卻見少年抬起羽睫,一雙濃黑的眸子中似凝著冰川萬里。

「那麼,你是最後的活口。」少年平靜啟唇。

他抬手,鮮血濺落石磚,荒廟中歸於寂靜。

蓮花台上的佛陀寶相慈悲,垂眼看著芸芸眾生,也垂視著廟中少年神色漠然地一具具翻轉過屍身,在他們身上,搜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直至最後一具屍身搜遍,他終於收手,抬眼看向廟外天色。

火紅雲霞已經散盡。天色冥冥,正是華燈初上時節。

*

城內荒地上,賊寇的屍身已被侍衛們挪至一旁,為李羨魚的軒車空出一塊乾淨地界。

李羨魚獨自坐於車內,正低頭瞧著一隻方才自街市上買來的磨合樂。

這隻磨合樂也被做成少女模樣,穿著藕荷色的衣裳,戴著華美的簪飾,正彎著眉十分乖巧地對她笑著。

李羨魚摸了摸它的小眉毛,有些出神地想——

也許這便是父皇與教引嬤嬤心中,公主該有的模樣。

衣著端莊,行止得體,見誰都微微笑著,嫻靜乖巧且不會多話。

而不是她這樣的。

昨日里剛聆完教引嬤嬤的訓諭,今日便趁著及笄的日子出宮遊玩,還想帶一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回去做自己的影衛。

一點也不像個謹言慎行的淑女。

遠處馬蹄聲急促而來。

李羨魚回過神來,見是去順天府稟報的侍衛們回來,便從軒車上步下,不解問道:「你們怎麼獨自回來了?順天府的官兵呢?那些賊匪呢?可都捉住了?」

侍衛下馬,俯身向她行禮,面色有些古怪:「屬下本是與順天府官兵一同前去緝拿賊匪。可卻仍是去遲一步。」

李羨魚抽了口涼氣:「是讓那些賊匪逃出城去了嗎?」

「不。」侍衛遲疑稍頃,方緩緩開口:「待我等在荒廟中尋見那伙賊匪時,只見一地屍首,無一活口。」

李羨魚錯愕:「這……這是他們之間起了內訌?」

她的話音落下,卻聽馬蹄踏踏,一人颯然而至。

少年騎在一匹烏鬃馬上,左手握韁,勁窄腰身上系著一柄彎刀。其上不見刀鞘,卷了刃的刀鋒上,是一重又一重凝固的血色。

秋風呼嘯而過,捲起他身上深濃血氣。

燈火闌珊處,少年單手勒馬,將一個破舊荷包向她遞來。

「欠你的銀子。」

他未在牙人處搜到可用的照身貼。

但至少,找到了該還她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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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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