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火中的千紙鶴
跑起來。
跑起來,我。
跑快點。
再快點......
我追著千紙鶴,一路下山。
千紙鶴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她始終沒能停下來。
我,就在不久前,收到了一個預言——千紙鶴在鎮中心死亡的幾率為100%。
我穿越著街巷,我聽見自己疲倦不堪的喘息。
好累......
可我必須追上千紙鶴,讓她無法到達鎮中心,那樣才能阻止預言的發生。
「前面有敵人,走左邊的小路。」
我聽從著蓋爾,他的幫助讓我感到了一絲激勵。
是啊,我又不是一個人。
一定能趕上的。
一定可以......
街道邊不時出現駭人的鎮民的屍體,我強忍著親眼目睹這麼多非正常死亡后帶來的噁心感。
「魔族入侵了!」
「快逃出去,魔族來了!」
遠處不時傳出來的喊聲讓我明白小鎮上發生的事,同時心裡的不安也逐漸加深。
魔族?!
該死!為什麼魔族會到這個地方來?!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不知跑了多久,我看見了那個孤兒院的小孩子。
小孩似乎遭受的打擊不小,他正站在一堆廢墟旁,茫然地看著我,看上去精神有些崩潰。
可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在乎他。
「喂,阿爾,千、千......千紙鶴呢?」
我一開口便覺得自己的聲音異常沙啞。
阿爾愣了愣,回答道:
「往、往鎮中、中心去了......」
看來還是太慢了......
不過,還有機會。
「等下!」
「孤老先生!請等一下!」
正當我準備動身時,蓋爾的聲音傳來,與此同時阿爾也叫住了我。
「什麼?」
一陣凜冽的冷風吹來,阿爾張著嘴,像是在說什麼,可他的話被風打散,我一點也沒有聽進去,但蓋爾的警告卻異常刺耳:
「吾姑且提醒汝一句,汝現在很弱,很可能汝就算趕過去了,也於事無補,甚至會毫無意義地賠上自己的生命。」
我暗暗嘆了口氣。
蓋爾這傢伙原來還是不如千紙鶴啊。
我可不是為了隨便一個人都能跑起來的。
「無所謂了。」
我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了這麼一句,便頭也不回地朝鎮中心奔去。
無論是否來得及,無論吉凶,我必須到鎮中心去。
那裡,是我在這個世界的一切。
我要保護的,可不只是千紙鶴。
儘管我不斷地在心中如此告訴自己,但一想到要直面魔族,便無法阻止恐懼這一情感的產生。
「危險!前面有敵人!」
蓋爾的警告傳來,然而已經晚了——從前方的街道拐角處出現了一個騎著馬的士兵。
他渾身上下都是漆黑的盔甲,我甚至可以聽見他厚重的喘息聲。
這就是......魔族......
魔族騎士注意到我后,絲毫沒有猶豫地調轉馬頭,身體前屈,手持長槍向我衝來。
【向右躲避的幾率為23%】
【向左躲避的幾率為21%】
這麼低?!
神性之目給我的信息使我心底一寒,愣在原地。
這時,蓋爾的聲音傳來:
「彎腰向右躲,撿起地上的木板甩出去!」
像是身體瞬間被解凍,我趕緊做出反應,騎士已衝到我的面前,我俯下身朝右翻滾,隨即撿起木板甩向魔族騎士。
魔族騎士的長槍在我的臉頰上方劃過,飛出去的木板恰好擋住騎士左手揮出的短劍。
「跑到汝右邊的商店裡!」
蓋爾發出下一個指令,與此同時,魔族騎士再次向我衝過來,我將我視線可及的另一塊木板丟向他,然後趕緊爬起來,一頭扎進尚在著火的商店。
「到儲物間去,拿能用得上的東西,隨便拿幾樣,然後從後門出去。」
我聽見身後傳來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魔族騎士跳下了馬後,仍緊追不捨。
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把靠在儲物間門口的箭筒里抽出幾支箭,放進大衣,四下尋找其他可用的東西。
盔甲碰到地板,發出尖銳的響聲,我扭過頭,魔族騎士的身影出現在我身後。
我幾乎能感到對方從頭盔中射出的陰冷而充滿血腥的視線。
他把劍丟到一旁,眨眼間便閃到我面前。
好快!
【躲避拳擊的幾率為0%】
「用胳膊護住胸口!」
魔族騎士的拳頭沉悶地砸來,多虧蓋爾的指示,我成功擋住第一輪攻擊,可由於拳擊的力度過大,我猛地向後一個趔趄。
「小心——」
蓋爾的話還沒說完,魔族騎士再次揮出的拳頭已狠狠地捅向了我的腹部。
我感到一陣窒息,身體向後飛去,撞在門上。
我跌跌撞撞地爬到儲物間深處,不住地咳嗽著,試圖通過密集的貨架爭取恢復的時間。
可我的咳嗽聲早已暴露了我的位置,魔族騎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想用手捂住嘴,但左手卻不聽使喚——我的左臂在擋下拳擊的時候骨折了。
好險......要是沒有手臂的保護,我肯定當即斃命。
雖說現在也差不多了......
現在被發現只是遲早的事。
很快,魔族騎士便看到了我,並不緊不慢地走來,像是打算欣賞獵物臨死前絕望的樣子。
我咳出一口血,癱倒在貨架之間,無可奈何地看著魔族騎士。
就這麼結束了啊......
真是夠莫名其妙的。
不過這個魔族騎士雖說是魔族,倒也還是挺講究騎士精神的嘛,在知道我沒有武器之後,就主動赤手空拳和我搏鬥。
死在這種魔族手裡,自私的我肯定沒什麼遺憾的了。
才怪呢......
我的目光移到身旁的貨架上。
魔族騎士把手伸向我——
我拿起貨架上的一瓶液體扔向他。
魔族騎士雖說對我的突然行動感到出乎意料,但反應還是十分迅速,他直接用拳頭砸碎了瓶子,瓶中的液體灑落在我和魔族騎士的身上。
魔族騎士將我提到半空,借著俯視視角,我看見他青筋暴凸的脖子上有一個由荊棘構成的六角圖案紋身,沒等我看清,他再次給了我一拳。
劇痛之下,我開始狂笑起來。
我拿出剛才從貨架上拿走的打火石,點燃了魔族騎士。
那個密封在瓶子里的液體,是油。
火勢迅速蔓延,我與魔族騎士瞬間成了火人。
我將能用的右手伸進大衣里拿出箭,使勁扎在魔族騎士沒有盔甲防護的手上。
魔族騎士發出一聲慘叫,疼痛使他放開了我,我趁機一瘸一拐地跑出貨架,將貨架推倒后,我通過後門離開儲物間。
一出儲物間,我便撲到雪地上滾動著,熄滅了身上的火。
所幸瓶子爆開時我稍稍往貨架的方向靠了靠,油只濺到我的一小半身體,而且多虧了大衣的保護,我才沒有很快被燒傷。
本來,我以為瓶子一旦破裂就會發生爆炸,當時我只想通過這個方式和魔族騎士同歸於盡,可也許是油的含量不太純,故僅僅是燃燒起來,而我也僥倖逃脫。
我聽見背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貨架上剩餘的油和蔓延到儲物間的火發生了接觸,整個商店被炸成一片火海。
蓋爾告訴我:
「他死了。」
此刻的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劫後餘生的體驗讓我很激動,而蓋爾接下來的話讓我又一次清醒:
「這麼大的爆炸聲一定會引起注意,趁其他的敵人沒有過來,汝趕緊離開。」
「嗯。」
我從雪地上站起,開始繼續趕往鎮中心。
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想必千紙鶴早就和鎮中心的魔族打起來了。
但我卻比先前冷靜了不少。
可以的。
依靠我的外掛,蓋爾就能產生更快捷的判斷,我只要聽從蓋爾的指揮,戰勝魔族的幾率就可以大大提升!
還有機會。
一定沒問題的。
連我都能幹掉的魔族,千紙鶴一定沒問題。
一定還有機會。
我來到鎮中心。
我停下腳步。
我以為,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的眼前是極其慘烈的景象:
所剩無幾的守衛軍們聚集成一個一個小群體,用魔力屏障抵擋著魔族極具破壞力的魔法,從四面八方不時衝出魔族騎士,守衛軍們無力將他們全部擊退,魔力屏障被擊碎,然後魔族逐個擊破,形成單方面的屠殺。
潔白的雪地上一團團紅色,朦朧之中,我分不清哪裡是屍體流出的血,哪裡是廢墟中的火。
「躲起來,小心點。」
我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再去看那圍剿的場面,潛伏在鎮中心邊緣地區的廢墟之間,儘力將精力集中在尋找這件事上。
幾分鐘后,我看見了裁縫店——兩三個魔族騎士在店門口,想靠近根本不可能。
我強忍著悲痛,繼續尋找。
又過了幾分鐘,我找到了千紙鶴。
千紙鶴的位置很顯眼——因為她獨自一人處於魔族的包圍之中。
在千紙鶴的不遠處,是奄奄一息的蘇西。
千紙鶴的神情凝重得甚至讓我覺得她很陌生,那把燃著紫火的劍被緊緊地用兩隻手握住,她的肩膀隨著呼吸大幅度地起伏,看上去疲憊不堪。
魔族騎士包圍著千紙鶴,依次向她發起衝擊,每一次沖向她,千紙鶴都會伴隨著一聲怒吼揮出全力一擊將對方擊退。
很快我就明白——魔族不過是在象徵性地攻擊千紙鶴,藉此消耗她的體力和魔力。
不祥的念頭在我的腦中擴散。
在我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刻,魔族騎士們動手了——
千紙鶴的身體被長槍貫穿,懸在半空。
這瞬間的一幕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永久地印在了我的瞳孔中。
千紙鶴從長槍上滑落,摔在地上。
「啊——」
我發出嘶啞的吼聲,不顧一切地站起來,跑向魔族。
一名魔族騎士向我衝來,被血浸染的長槍對準著我。
【這場戰鬥獲勝的幾率為0%】
【躲避成功的幾率為0%】
我側身躲過長槍,將手裡的箭刺去。
魔族騎士用風屬性的魔法原地調轉馬的位置,在抬起的馬蹄鐵上,我再次看見那個六角荊棘圖案——
我的整個身體被馬踢飛。
落地的時候,我任命般地垂下了頭。
然而,想象中的致命一擊並沒有到來,我的前方忽然出現一道光,光源是千紙鶴的握緊的手心——她不知何時強行使自己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的周圍,所有的魔族騎士都在被吸向她。
魔族騎士們意識到不對勁,但強大的吸力使他們無法動彈,而我則因為距離過遠而安然無恙。
光芒之下,我彷彿望見千紙鶴在微笑。
「轟——!」
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從千紙鶴手中迸發出擴張性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我的面前只剩下一塊被燒焦的土地。
一切歸於平靜。
我直到此時才想起千紙鶴的掛墜——千紙鶴引爆了它。
「跑。」
蓋爾說道。
「去哪......」
我喃喃道。
「離開這裡。」
「我......」
「汝什麼都做不了。」
蓋爾的語氣里滿是失望,重複道:
「跑。」
我跑起來。
「汝必須活下來,吾不會讓汝死的。」
我失魂落魄地跑著,身體像是早已不屬於自己,所有的傷口都不再疼痛。
我路過剛才逃出的商店廢墟,幾個守衛軍的屍體躺在那裡,我直到目前才知曉了真相——那個被我殺死的魔族騎士,是在殺死幾個守衛軍后,在極度虛弱的情況下與我戰鬥的。
我扯下自己大衣的一塊布,捂住口鼻,穿過濃煙滾滾的火海。
「這個小鎮被結界圍住了,以汝的能力無法出去,汝往那座山上跑,記得消除腳印!」
我如同行屍走肉般服從著蓋爾。
我回到山上。
我俯視著小鎮。
我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不是什麼異世界,這是另一個現實......」
我感到有什麼東西從我的眼睛里流出,順著臉滑落下來。
我伸出手去接——是血。
我釋然地笑了笑。
果然......這種事情,本該習慣的,怎麼可能會流淚呢......
「蓋爾......」
「怎麼了?」
「你......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了吧?」
「......是。」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吾說過,吾不會過度干涉汝的選擇。再說,吾就算告訴汝,汝又能做什麼?汝難道連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沒有嗎?汝不過是無能之人罷了。」
「......今後你也會這樣嗎?」
「是。」
「......混賬。」
蓋爾沒有說話,像是知道我不是在罵他。
我沉默下來。
我側卧在雪地上,疼痛感重新遍布我的全身。
我的心寒得厲害,我不得不用手將雪朝心臟的方向聚攏,讓雪覆蓋住心,讓它不要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