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次相遇
距那個異世界的聖誕夜已過了六天......或者五天，恆久不變的悠閑日子總是難以數清楚。
換個角度來說，有所變化的日子便很容易在我的記憶中凸顯出來——比如前幾天的聖誕夜。
我在餐館偶遇了小鎮中有名的步兵團團長、唯一的定偶宿主——千紙鶴。
這毫無疑問是「變化」，但僅僅是一次因「初次見面」而留在記憶上的平平無奇的「變化」。
實際上，更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場夭折的賭局。
小鎮的人們大多好賭。
任何足以產生不同意見的討論，往往都會成為一場賭博。
不過，賭注大多數時候都非常小，也很少有人會在乎輸贏。
根據我的理解，像這樣幾乎成為日常的賭博行為，只是小鎮居民用來測試自身當天運氣的方式。
所以，這大概算不上真正的「賭博」，而是一種幼稚且有趣的占卜。
而此刻，我的附近就有兩位占卜師。
「我賭拉雅小姐先縫好我的。」
「喂，這可不好說啊，我賭......」
看樣子占卜師們正為誰的衣服先被縫好這件小事爭論著。
不知拉雅有沒有聽見他們的聲音，只見她依舊專心致志地在眾多被掛起來的衣物中飛針走線。
沒錯，我指的是真正意義上的「飛針走線」——用魔力操控針線同時加工多件衣物。
這是拉雅家祖傳的裁縫技術。
我從來到這裡起就寄居在這個裁縫店。
最初收留我的人是拉雅的曾祖父。
給我起名「孤老」的人是拉雅的祖父。
把拉雅託付給我的人是拉雅的父親。
而目前的店主是拉雅。
不到十五分鐘，我便聽見拉雅傳來大功告成的呼氣聲。
「多謝關照，歡迎下次光臨~~」
我揮手送別那對占卜師。
「是時候了吧？」
我回頭問拉雅。
「嗯。」
得到回應后，我掛上「停止營業」的招牌。
今天是個大日子——裁縫店即將搬遷。
新的地址離鎮中心很近。
並且拉雅已經雇了足夠的工人，我們只需要將自己的行李拿到旅館。
我們收拾完畢，與此同時提前預約的馬車也到了。
將行李交付給車夫，我們上了馬車。
拉雅如釋重負地放鬆了肩膀。
「真不容易啊。」
我不禁感概道。
「是呢......」
拉雅的聲音很輕柔。
搬遷的決定是拉雅提出的，而這也是拉雅父親的夙願。
預算的使用、旅館的選擇、新店鋪的選址與配置、流程中的各類細節......
目前為止，一切都被拉雅安排得井井有條。
真的非常不容易。
我聽見車夫吹出一聲口哨，車開動了。
不出意外的話，在旅館待差不多半個多月，我們就能重新開始營業了。
「真不錯~~半個多月的假期耶~~」
「不許偷懶，你得跟我去幫工人大叔們的忙，難得他們這麼照顧我們。」
一聽說是拉雅的請求，工人們開出的價格都很低，畢竟她作為鎮上唯一的裁縫店店主，平日給大家帶來了不少便利。
「哎？我可沒什麼力氣哦。」
我下意識地表示拒絕，可隨即反應過來：
「等等，你也要去？」
「當然。」
「......」
「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不去的話——」
我打斷她的話：
「不，還是我去，我一個人去。」
「嗯？」
我突然的改口令拉雅皺起眉。
「你在旅館好好休息吧，我會替你向他們表示感謝的。」
「怎麼......」
「不要亂來，施工場地很危險的。」
我特意加重了語氣。
拉雅看著我，這時她終於也明白了。
「我知道了......」
得到滿意的答覆后，我的神情緩和下來。
「嗯，交給我吧，總帥大人。」
「......」
......
和拉雅在旅館安頓好后，已是中午了。
吃完午飯，拉雅去和負責管理工人們的尼魯納先生商量事情，鑒於沒我什麼事，她提出讓我到處逛逛以打發時間。
飯後散步是老年人的不錯選擇，我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議。
「需要我等會去接你嗎？」
「我認得路。」
像是不滿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拉雅瞪了我一眼。
「那就好，要是我超過六點還沒回來的話請來找我哦——我不認得路。」
「我知道了。」
拉雅露出傻眼的表情，登上馬車離開了。
嗯，我明白的，我的話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在小鎮生活了一百多年的人說出來的。
不巧的是，我將科技世界的御宅族習性很好地延續至今。
唔......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也是多虧了小鎮上「永恆」的氛圍。
雖說電子產品的缺失讓我不再那麼宅，但本性難移，我仍常常走著走著就迷失了方向......
我慢悠悠地邁開了腳步，邊走邊想著。
與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拉雅，早就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店長，儘管她只有十四歲。
與其說是我受拉雅父親囑咐照顧她，倒不如說是我處處都在被她照顧。
我的十四歲是怎樣的呢......或許一個「可有可無」的標籤便足以概括了吧。
可悲的差距誒~~
......哦呀。
思路戛然而止，因為我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對方的模樣變化挺大，但我還是根據那雙精明的眼睛認出了他。
我走上去，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唔......！嗯？你是？」
他被嚇了一跳，卻沒能想起我是誰，真是過分。
「我是那個向你買了兩瓶可以解渴的水的傻子，奸商先生。」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小心翼翼的目光。
於是他聳起的肩膀漸漸鬆懈下來：
「是你啊，我可沒有多餘的水賣哦。」
「我看得出來。」
他的衣服很破舊，可能是用被子改制而成用來臨時保暖的，渾身上下散發著警惕感，絲毫不像是做生意的人。
「我還是第一次見旅行商人破產呢。」
「......」
奸商先生似乎很不甘被我調侃。
「是遇到強盜了吧？」
「為什麼你知道？！」
對方瞬間投來詫異的視線，在這之前他都沒正視過我。
「猜的，不過現在知道了。」
當然不是猜的，我在被這傢伙騙了后，神性之目給了我信息：
【奸商先生進入符爾沃斯前被搶劫的幾率為70%】
看~~連我的外掛的認為他是奸商。
「我再猜猜——是發生在你趕往符爾沃斯的途中吧？」
「唔......！你和那伙人是什麼關係？」
「......別那麼害怕嘛，你覺得我會認識符爾沃斯附近的強盜嗎？我連小鎮都沒出過。」
「那你......」
「好了好了，我只是運氣好猜中真相罷了，倒是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符爾沃斯具體在哪我不是很清楚......但一聽就是大城市，一定離我們小鎮很遠。
這傢伙遭遇強盜后不就近安置自己，卻跑到這來......
「該不會......你覺得小鎮上的人大多見識少，想藉此繼續你的奸商行徑？」
小鎮偏僻落後，因此大多數人很容易受到誆騙。
我沒指望他誠實地回答我，但作為小鎮一員，總得對這個有「前科」的傢伙質問一番。
對方苦笑了一下，攤開手：
「不用擔心啦......做壞事也需要資本。」
「你不會身無分文吧？」
「嗯......我看看......還有不到一百維本。」
他邊說邊在衣服中摸索著。
只剩這麼點錢了啊，強盜們可真夠狠的。
「嗯，的確是做不了壞事了，但是剛好能喝一頓。」
「喝一頓？」
「附近有一家物美價廉的酒館哦。」
「......你這是在邀請我嗎？算了吧......大白天喝酒夠奇怪的，再說我還得找住處，另外......」
「喝完才有力氣去考慮這些複雜的事，不是么？」
「......」
「我請客。」
「不，各付各的吧。」
我微微頷首，向前走去。
「對了，你叫什麼？」
「巴里克。」
......
四十分鐘后，在酒館。
「哦~~你還蠻能喝的嘛，巴里克老弟。」
「誰是巴里克老弟啊？明明我年齡比你大吧......嗝......不過你、你的酒量可真好......嗝......」
巴里克先前蒼白的臉如今因酒漲得通紅。
「這真是個好地方......嗝......又便宜......嗝......」
「畢竟是招待本地人的酒館，價格幾乎比成本高不了多少。」
「真是個好地方......嗝......」
隔聲不斷的巴里克念叨著，似乎已醉得迷糊了。
我也隱約有了點醉意，可無疑比他清醒不少。
在陪巴里克喝酒的過程中，他漸漸將自己的信息吐露出來——他與妻子和女兒原本住在西部的一個小城市，兩年前他經歷了第一次破產，靠著不多的資金成為旅行商人，從此來回奔走於各地。
我盯著他那被風塵沖刷了無數次的黑黝黝的臉，左一條右一條的皺紋提前給他刻上了衰老的標誌。
而據他所說，上次他來維格小鎮的原因則是跟隨同行抄近路時碰巧路過。
「然後便想『反正下次也不會來，不如做一回奸商』？」
「哈哈......然後就遇到了你......嗝......」
「那我的運氣可真糟耶~~」
「嗝......別抱怨啦，確實是我不對......嗝......可你的錢我拿到后便後悔了......嗝......」
「哦？所以你一直沒花掉，最後落到了強盜手中？」
「沒......離開這裡前我給一個乞丐了......嗝......還跟他交代了『是一個好心人讓我給你的』......嗝......」
這就是所謂的良心譴責的力量么。
嘛......二十維本而已，何況是用來施捨，我就當自己久違地做了一次慈善吧。
可是......
「我說，你這麼優柔寡斷，連奸商都當不好哦。」
「嗝......是啊......」
巴里克絲毫沒有反駁，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
「就連普通的商人也當不好......我已經破產兩次了，而且這次連回去的錢都湊不夠......」
「這次是突發因素啦，不是你的能力問題。」
我安慰道。
「處理不了突發事件不正是我的能力問題嗎？」
「唔......」
糟糕，一下子聊到現實的話題上來了。
氣氛瞬間變得沉重，這本是我想極力逃避的。
「......」
「......」
「你是不是問過我......嗝......為什麼會在破產後再次來你們小鎮？」
「嗯。」
「嗝......因為我在停留這裡的那幾天，發現了一件我十分渴求的東西，以致於我在離開后仍念念不忘......嗝......被搶劫后，我魂不守舍......剩餘的錢不夠回西部......故我認為，只有到了這......嗝......才能冷靜下來。」
「......哦？你指的是？」
「安定，長久的安定，嗝......」
巴里克微微眯起的雙眼頓時睜開，他沖我眨了眨眼睛，說出和我心中所想一模一樣的答案，接著像是釋然一般靠在了座椅上，露出兩排大黃牙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