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牛明此刻臉上帶有些高熱后的紅暈,他聽了康熙的話后,臉上不由露出茫然之色:
「草民什麼也不曾做,不敢欺瞞皇上和太子爺,草民與幼弟本是莊子佃戶之子,可娘早逝,爹也走的早。
如今只有我們兄弟相依為命,我身子單薄,張伯伯(庄頭)可憐我,所以讓我帶著弟弟放牛討口吃的。
只是前不久下了一場大雨,草民身子就有些不舒坦,可是咱們這些人都是賤命賤骨頭,只要挨過去就好了。您瞧,草民這不是已經大好了。」
康熙沉吟片刻,又道:
「那你可知自己如何好的,吃過什麼,用過什麼?只要想起來都可以說。」
牛明搖了搖頭:
「草民確實沒有吃過,用過什麼,草民能得張伯伯收留,已經是天大的榮幸,又怎敢貪嘴什麼。
而草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替張伯伯看好牛棚里的牛罷了。這兩日草民病著,那些牛似乎也不大舒坦,是草民懶怠了。」
牛明能將自己餓成那副樣子,自然不會吃過什麼東西,康熙只是在心裡報了一絲僥倖而已。
康熙聽完了牛明的話后,不免面露失望之色。
正在這時,胤礽面色沉靜道:
「那你的弟弟呢?」
牛明看到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胤礽,只覺得雖然年歲相近,可氣勢卻一個天一個地。
在胤礽那淡淡的眸光里,牛明連忙低下頭,恭聲答道:
「回太子爺的話,牛娃子一直在照顧草民,要不是今個草民餓暈過去,他也不會衝撞了太子爺。」
牛明雖未長大卻已知世故,這會兒小心翼翼的說著,生怕胤礽翻起舊賬。
康熙聽了牛明的話后,不由惋惜道:
「或許是這放牛娃有幾分奇遇也說不定,只是可惜朕以為……今日必有所獲。時候也不早了,保成,咱們該回宮了。」
胤礽卻眉頭微微一皺,目露深思:
「汗阿瑪只問了人,是不是也該去問問那無聲之物?」
胤礽說著,唇角噙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都說時過境遷,可是如今時候未過,汗阿瑪不如去看看牛明這兩日所處的地方吧。」
胤礽說的不是境況,而是環境。
康熙眉心微動:
「保成是說,牛棚?」
「牛明自病了這些時日與弟弟都沒有離開牛棚,他們亦沒有吃過其他東西,用過其他東西,依照保成看過的那些實驗報告來說,這唯一的變數……就是環境了。」
胤礽慢吞吞的說著,他已經提醒的夠明白了吧?
「好,朕便去瞧一瞧!」
康熙這話一出,戶部尚書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上!不可啊!牛棚腌臢之地,如何能讓天子降臨?」
庄頭也跪在一旁,點頭如搗蒜:
「正是正是,皇上所有吩咐,草民願往!」
康熙卻擺了擺手:
「朕今日若非太子提醒已經忽視了牛棚此地,何況爾等?朕,必須親自看一眼!」
「這……」
康熙執意已決,兩人齊齊看向胤礽,希望胤礽能幫著勸說兩句,卻沒想到胤礽只道:
「而且,汗阿瑪去之前不能讓他們去打掃,否則會破壞變數的。」
康熙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張庄頭:「……」
戶部尚書:「……」
「走吧,莫要耽擱了。」
康熙大步流星的朝門外而去,胤礽緊隨其後,另外幾人面面相覷一番后,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只是,還未到牛棚前,一股子臭氣便悶頭悶臉,鋪天蓋地而來,草料的灰嗆味無孔不入,讓肺部如同吸了一把辣椒面似的,嗆的康熙不住的咳嗽,但還不忘拿出來帕子讓胤礽捂住臉。
「保成就在這兒等汗阿瑪吧。」
「汗阿瑪,同甘共苦!」
胤礽卻搖搖頭,直接上去攥住了康熙的一根手指,他怕汗阿瑪發現不了,還得近距離瞧瞧,不然他不就前功盡棄了?
康熙卻是滿心感動的看了胤礽一眼,索性直接將胤礽抱起來坐在自己結實的胳膊上。
胤礽的小手抓著康熙的衣襟,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好奇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縱使胤礽用明黃的帕子捂著口鼻,可也不過聊勝於無。
這牛棚的味道還真是……yue!
而這樣的牛棚,牛明住了幾年。
牛明不好意思的說道:
「都是草民這兩日病著,一直沒有打掃,草民,草民……」
牛明想起胤礽說不能打掃的話,整個人僵在原地,搓著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好。
「無妨。」
康熙說著,便朝前走去。
「皇上,此地實在污濁,草民替您進去瞧瞧,一定事無巨細,將一切都給您瞧的清清楚楚可好?」
張庄頭試圖做最後的掙扎,然而康熙連話都沒有說,直接繞過了他。
張庄頭只能跟上去殷勤的來了門,牛棚裡面的牛不少,打眼一瞧有十幾頭,而且裡頭除了這幾日少量堆積的糞便外,其餘地方並不如何髒亂。
牛明一個還沒有長成的孩子管著這麼多頭牛,也算是不錯了。
「您這邊請,這裡是牛明和牛娃子的屋子。」
張庄頭領著路,時不時擦一擦額頭的汗水,按理說他服了消暑丹不會熱,然而這會兒張庄頭實在是怕的緊。
戶部尚書看著連皇上都進去了,他自然也不能留在外面,遂跟著進去了。
牛棚的一角,被幾個破木板搭建出的房子里,連一個完整的傢具都沒有。
厚厚的草垛子上鋪著乾燥的稻草,在黯淡的屋內泛著淡淡的光澤。
這已是這對兒兄弟的棲身之處。
屋子小的一眼就可以看完,康熙看過去,確實沒有什麼新發現。
胤礽也沒有言語,父子一人沉默著,閉著氣。
康熙閉了閉眼,低聲道:
「罷了,朕不能奢求太多。現在已經很好了。」
康熙說完,於是抱著胤礽朝外走去。
牛明的屋子和門口有一段距離,胤礽突然指著一個地方對康熙道:
「汗阿瑪,你看!」
康熙看了一眼,隨後直接捂住了胤礽的眼睛:
「非禮勿視!」
原是一頭小牛犢在母牛的腹下吃奶,只是這樣的場景有些不太雅觀。
胤礽直接扒拉下康熙的手,指著那頭母牛道:
「汗阿瑪,那頭牛不對勁!」
說話間,小牛犢已經吃飽了,隨後慢吞吞挪開了地方,到一旁玩耍。
而母牛似乎是有些疲倦,一動不動的窩在原地,而眾人一眼看過去,就能看到那頭母牛的牛乳上生著一顆一顆的疹子。
與天花一般無一!
康熙見狀也不由止步,就好像那些異味已經嗅聞不到,康熙沉聲道:
「所以,牛明感染的不是人天花,而是牛天花?」
「可若是如此,大夫又怎會診錯脈?」
胤礽反問著,康熙也不由猶豫起來。
「牛天花與人天花如此相似……不知這牛可有因牛天花而亡的?」
胤礽問話,牛明連忙答道:
「回太子爺的話,草民長這麼大,不曾見過牛因此病而亡,不過是前些時日有些食欲不振,打蔫兒罷了。」
而且,在此之前,牛明甚至不知何為牛天花。
隨後,胤礽決斷道:
「汗阿瑪,這是此境中唯一的變數,保成以為值得研究一番。」
「好!」
胤礽還以為自己要多磨磨嘴皮子,沒想到康熙直接一口應下,胤礽都愣住了。
康熙卻笑笑:
「朕不如保成能察其微,觀其根,但是相信保成可以做成想做的還是能做到的。」
胤礽突然覺得有些感動,忍不住聲音微顫:
「汗阿瑪……」
康熙突然臉色一變:
「還是先出去吧,不然在這兒被熏暈過去,可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胤礽:「……」
胤礽磨了磨牙,輕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汗阿瑪簡直忒煞風景啦!
不過太臭氣熏天的牛棚里訴一訴父子之情……胤礽自認自己的口味還是沒有那麼重的。
等出去后,胤礽只覺得空氣中還有那股子異味的存在,他在空中嗅來嗅去,然後……停在了康熙身上。
「汗阿瑪,你臭臭的!」
胤礽奶乎乎的聲音在康熙耳朵邊響起,康熙只覺得面上一熱,忍不住低聲道:
「臭小子,你以為自個能香到哪兒去?朕還抱著你呢!!!」
胤礽撇了撇嘴:
「那大家一起臭好啦?」
康熙:「……」
看到康熙一噎,胤礽心裡終於舒坦了。
隨後,胤礽在康熙耳邊耳語幾句:
「汗阿瑪,這件事保成想這樣……」
康熙聽了胤礽的話后,有些猶豫:
「這件事,朕總覺得不太妥當。」
「是,這件事若是廣而告之,定會引得一番動蕩,所以這件事保成只準備讓孫劉兩位太醫參與進來,若是能成……天花可解!」
康熙思索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等一干人從牛棚回來后,張庄頭和戶部尚書被留在了門外,只有牛明一人被叫了進來。
「牛明,孤這裡有一樁差事需要你去辦,但是這差事辦不辦在你。」
胤礽從康熙懷裡跳下來,如是說道。
牛明忙道:
「還請太子爺明示!」
「孤需要你去試一次葯,試過之後金銀財物,自由之身,良田百頃任你選擇。此葯,名為人痘。」
說到最後,胤礽的聲音都變得低沉起來。
牛明聽到這裡,呼吸一滯,不解道:
「可是,小人患得不正是天花嗎?」
「是孤對此事另有猜測,你患得,可能是牛天花。牛天花與人天花不同,牛天花不會致命,而人天花兇險無比。
倘若,你患得是牛天花,試藥之時是有可能出現問題的,這件事孤需要跟你講明白。」
果然,潑天富貴不好接。
但是牛明卻眼都不眨一下,直接道:
「草民願一試,倘若草民有個萬一,希望太子爺可以將賞賜給牛娃子,那樣草民就算是死了都能明目了。」
牛明的話讓胤礽不由搖搖頭:
「倘若孤猜的不錯,你指不定會長命百歲。」
讓牛明試藥之事不可宣揚,乃是胤礽怕經此一事後民間盛行起類似的「人體實驗」,當初在清廷不在,新國未立之時,胤礽見過太多來自入侵者慘無人道的實驗。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而用牛明,不用死囚,乃是胤礽不欲讓此事未明晰之前便鬧的沸沸揚揚。
明珠暗中讓人攻訐胤礽一事,終究讓胤礽意識到有時候太過超前的東西是會被埋沒,被詆毀的。
他不怕埋沒,不怕詆毀,但是牛痘之事,事關江山社稷,讓它穩穩噹噹的推行出去,比什麼都重要。
而牛明的性命,胤礽清楚明白的知道他不會有事。
他只是,在汗阿瑪眼皮下演一場讓一切合理化的戲罷了。
暮色落下,水泥官道上一輛馬車在平穩的行駛著,後面還跟著一輛青蓬騾車。
裡面,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互依偎著,牛娃子仰著臉看向哥哥,只覺得哥哥今日有些沉悶。
「哥,我以後再也補莽撞了,你彆氣了。」
牛明強笑了一下,揉了揉牛娃子的腦袋:
「哥哥怎麼會生你的氣呢?只是,以後你一個的時候,做什麼都要多思多想,要是出了岔子,那可不得了。」
他尚不知是否會與胞弟陰陽兩隔,又怎麼會在這短短的,僅有的時間裡,因為那勞什子的置氣耽擱呢?
牛娃子敏銳的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兒:
「哥哥,你是不是不想要牛娃子了?牛娃子以後再也不偷牛奶喝了,牛娃子以後都乖,哥哥不要不要我!」
牛娃子滿目驚惶的看著牛明,牛明連忙安撫:
「哥哥是要幫貴人一個忙,要是成了,哥哥給你買肉吃好不好?」
「真的?」
「真的!」
「那我等哥哥給我買肉,等我長大了,我也給哥哥買肉。」
「好。」
……
等胤礽和康熙回到皇宮的時候,天已經黑的有些濃重了,宮門還有一刻就要落鎖的時候,馬車才終於駛進了宮門。
康熙一回來就先去沐浴更衣,而帶回來的牛明和牛娃子也是被送到離乾清宮有一段距離的一座宮殿的廂房安置下來。
這件事兒胤礽是派何柱兒去做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見到牛氏兄弟后,何柱兒也想到了哥哥。
於是何柱兒觸景生情,對兄弟倆頗為照顧,有了初入宮中的第一份善意,兄弟一人的精神終於沒有那麼緊繃了。
這一夜,人困馬乏,鼾聲四起,倒是一個甜夢無限的好日子。
翌日,胤礽直接將孫劉一人請來,說了自己的猜測。
「太子爺的意思是,牛痘或可替代人痘?」
胤礽點點頭:
「不錯。根據牛明所說,他這些時日只有發熱,連豆疹也只有零星幾顆,且不藥而癒。
而自本朝以來,種痘法在民間雖有效果,可是卻造成多少幼童夭折?倘若牛痘可行,那麼未來……」
「未來,大清將無人畏懼天花!」
劉聲芳的眼中帶著亮的出奇的光芒,他幾乎顫著聲補充道。
孫之鼎鬍子也不摸了,看著牛明的眼神就好像再看一個稀世珍寶一樣。
牛明被他看的都不由後退一步。
胤礽笑笑,隨後道:
「牛明已經答應願意以身相試,只要兩位太醫以種痘法請牛明試過而無事發生,後續便妥了。」
「是!」
孫劉一人齊聲說著,聲音那叫一個響亮。
牛明對於胤礽的話有些不能理解,但是後面劉聲芳補上的那句卻讓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好事。
只要是好事,那他也無愧於心了。
牛明隨後一臉慷慨就義的神情,從從容容的上前:
「草民請試種痘!」
胤礽見已經談妥,這便告辭,退出了這座平平無奇的小房子。
無人知道,以後令大清境內無天花的牛痘之法,就誕生在這麼一個又小又普通的房子里。
牛明大病初癒,先喝了幾日的補藥,好飯好菜的伺候著,身上也變得沒有那麼單薄了。
起初,牛明以為自己是來賭命,可是後來他才發現自己過的是神仙日子。
有衣穿,有飯吃,有床睡。
他很容易滿足。
他就像是崖縫石下的小草,稍有雨露便肆意的生長起來。
那個身量單薄的少年,不過數日已經已經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穿著洗的乾淨的青衣長袍,眼中有神有光,朝氣蓬勃。
「牛明,今日我們便行種痘之法吧。」
終於,時間到了孫太醫特意讓欽天監算出來的吉時,這往常本該是阿哥專屬的。
牛明有些緊張的坐在椅子上,隨後就看到孫太醫取了一隻藍色的小瓷罐,用竹夾取了其中的粉末,朝牛明吹來。
牛明只覺得自己鼻腔癢的厲害,可是他始終一動不敢動。
等孫太醫收起陶罐后,牛明才茫然的看向孫太醫:
「大人,草民還需要做什麼嗎?」
「等。」
這一等,就是七日。
除了種痘后的第一日,牛明似乎有些微微的低熱外,果然沒有一星半點的癥狀。
孫劉兩位太醫都差點高興瘋了,兩個人直接舔筆作墨,興沖沖給胤礽寫這次的觀察報告。
而這份極具歷史意義的首次牛痘免疫天花的實驗報告在經了胤礽的手后,傳到了康熙的手上,隨後,又傳到了朝上每一位大臣的手上。
牛痘免疫天花?
大臣們乍一看只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甚至連之後的數據都來不及看便直接抨擊起來。
「牛痘牛痘,莫不是取自牛天花?那些牛又臟又臭,怎麼能讓它那一身的臭氣沾染我們?」
「正是?什麼牛痘,莫不是和鄉間土大夫拿出來嘩眾取寵的方子?」
「牛痘之說,無稽之談也!」
……
眾說紛紜之下,康熙只冷眼旁觀,隨後在眾人歇口氣的時候補充了一句:
「此乃太子著人研究而成。」
這話一出,方才還恨不得擼胳膊挽袖子要和提出這個報告的人一決雌雄的大臣們一下子啞了火。
「羊毛衫便是那些腥膻的羊毛製作而成,太子爺尚能化腐朽為神奇,牛痘……應該也是值得期盼的。」
「原來是太子爺的法子,奴才說怎麼這麼別出心裁呢!」
「牛痘之法,或許真的有效。」
康熙:「……」
真的夠了!
要不要這麼雙標?!
康熙正無語著,梁九功偷偷摸摸遞上小紙條,康熙看了一眼,隨後道:
「這麼說,這回眾卿都沒有異議了?」
他們不傻,真的!
無人出聲,康熙隨後道:
「好,既然如此,先選出十名死囚來做開路者,牛痘之說是真是假,屆時諸位自會知曉!」
隨後,康熙按照胤礽小紙條的要求,只要那些沒有染過天花,沒有遇赦不赦之死罪的死囚來報名。
倘若他們不死,就會被發配去開山,修路等等,
死刑變無期。
但即使如此,也有的是死囚爭搶。
一場由百官監察的牛痘之法開始流行起來。
不過月余,所有人眼睜睜看著那些死囚只至多發了一場高熱,之後連個豆疤都沒有留下就徹底好了。
「天啊!這樣的好東西為何不能要出兩年?我那可見的幺兒啊!」
「嗚呼!而今吾等只恨自己生之過早,太子爺生之過晚啊。」
「罷罷罷,不要是要臣等的心嗎?掏出來就是!」
大臣們私底下別提多會玩了,而伴隨著這牛痘之法在上層階級的認可,它很快就被推行出去了。
等到達官貴人們已經給自己家的孩子種過一茬后,百姓這才略有耳聞。
什麼,牛痘可以免疫天花?
什麼,大人們家裡的孩子都種完了?
什麼,桃花樓可以種牛痘了?
一時間,桃花樓有一次醒來了巔峰時刻。
所有人這才都知道,所謂牛痘,乃是太子爺當初一力堅持研究出來的。
古往今來,這等魄力之人又有幾個?!
所有人無不嘆服。
與此同時,與京城相鄰的直隸省中,一座平平無奇的樓閣坐落在省城的一角。
那上面桃花樓的牌子明明嶄新無比,窗明几淨,可是卻門可羅雀。
「芸娘姐姐,咱們今日還開門嗎?」
芸娘烏目遙遙看向窗外那些熱鬧的人群,定了定神:
「開。」
曾幾何時,京城之中,若客人共計十斗,桃花樓獨佔九斗,可是今時今日……這落差不能說不大。
桃花樓在直隸省的分樓開的並不順利,直隸省民風彪悍,尚志求實。
簡而言之,就是人家崇尚樸實,追求實際。
而桃花樓……實用的水泥還沒有多的,玻璃就不用想了,羊毛衫如今季節更是不對,自然門可羅雀。
而最重要的是,桃花樓眾人本著實話實說的原則介紹了一通桃花樓的丹藥后,十個裡頭有九個都直接扭頭有人,剩下一個還要給芸娘上一節思想政治課。
「姑娘啊,你怎麼還開門?你這兒地方也不便宜,不如早早典出去,攢些銀子好生過活去,何必浪費這些銀錢?」
「錢大娘來了?外面暑熱,素香,給大娘看茶——」
芸娘今日穿著一身素緞梅紋長裙,上衣是淺淡的雪青色,襯得整個人白的發光,一點也不像當初那個在桃花園中采桃花時的黃瘦瑟縮,整個人身子自然停止,唇角含笑,自有一股風華氣度。
「今年的天格外的熱啊!嘖,恁俊的姑娘,做什麼不好,早做這等坑蒙拐騙之事?」
錢大娘一邊擦著汗水,一邊搖頭嘆息。
芸娘依舊含笑道:
「大娘未曾試過,又怎知是坑蒙拐騙?」
芸娘不是沒有想過搞著營銷手段,可是百姓根本不吃這套。
在他們沒有認可某件東西前,是決計不會為其多花一分錢的。
這是所有勞動百姓的習慣。
至於那些達官貴人,芸娘按照胤礽的指示,一次頭也不會低,是以此事便僵持在了這裡。
錢大娘點了點芸娘,不由嘆了一口氣:
「你這姑娘什麼都好,就是犟!你就是想要賣這些,也不必誇大其詞啊,否則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有開張。」
什麼月事一息止疼,什麼立時窈窕身段,什麼一瞬青春。
你聽聽。
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嗎?
「小女子不才,出門做生意唯有一實在在身,錢大娘這話恕我不敢苟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我豈會把以真說假?那豈非本末倒置?」
「你這丫頭!」
錢大娘氣的直接站起來離去,只是今日的溫度實在不低,桃花樓里不知緣何涼意點點,一出門錢大娘就被熱浪吹的直接厥了過去。
芸娘連忙讓人將錢大娘扶進來,讓人取來溫水小心的餵給錢大娘,又請了大夫過來。
大夫直說是被暑氣沖著了,休息休息便好,於是直接連葯都沒有開就走了。
這就是直隸省的民風,直來直去,說是彪悍,卻是剛直。
等錢大娘幽幽轉醒,才發現芸娘一直在她跟前伺候,倒是讓錢大娘有些不好意思:
「老婆子那麼說你,你還,還救了老婆子一條性命,老婆子實在是無臉見人了。」
芸娘卻只溫和一笑:
「小女子生平為人處事,只求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錢大娘坐起身,從自己懷裡掏出來一顆碎銀子遞給芸娘:
「給老婆子來一個你們那個消暑丹吧。」
就算這消暑丹是假貨,她也認了!
就沖這姑娘的這份心性,她這虧也是吃的心服口服。
芸娘笑著收下銀子,隨後將一枚藍色瓷瓶雙手交給錢大娘。
錢大娘打開一倒,頓時驚住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恁的好看?!」
圓滾滾的丹藥上,柔和的藍色光暈和著其餘七彩之色縈繞與丹藥之上。
這不是一顆普通的丹藥。
錢大娘咽了咽口水:
「這丹藥,真的是老婆子能吃的?」
「自然,您付過賬,這丹藥已經是您的了。」
錢大娘這才將丹藥湊到自己嘴邊,輕輕的送了進去。
入口即化的感覺讓錢大娘又睜大了眼睛,看著縈絮淡定含笑的眼神,錢大娘知道這丹藥的效果便是如此。
隨後,錢大娘只覺得渾身一熱,體內的燥氣以她看不見的方式從毛孔泄了出去。
清涼爽快。
錢大娘想起縈絮當初給消暑丹的說法是,服則清涼,整丹可消暑一夏。
如今服則清涼已經成為現實,這消暑一夏,錢大娘已經信了五六分。
「原來我等一直將這樣的好東西拒之門外,簡直,簡直是眼光淺薄!這樣,姑娘,你等著,我這就回去叫人來買!」
錢大娘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這會兒連坐都不坐直接沖了出去,沒多久就給縈絮領來了一群有錢有閑的小老太太。
她們年歲大了,也不如何拘束自己,一進來就問這問那,大多數都還有些不信,只願意用丹粉一試。
結果,等試過之後,都悔不當初,白白浪費的丹粉的銀子。
而後,縈絮做主,這些丹粉只當是她請諸位老人了,讓人們高興的臉頰紅撲撲的。
而這裡頭,還有個穿著細綢,看上去低調奢華,舉止優雅的老太太對著那桃花丹目光流連。
「姑娘,你這裡的丹藥可能保真?這桃花丹當真有你說的那麼神?」
「於月事上確實如此,而子息之上,只能增添幾分緣分了。」
畢竟,肥田種劣種,那可不長久。
「好,我要消暑丹三顆,桃花丹一顆。」
等那位老太太蓮步輕移,頗為有禮的頷首致謝告辭后,錢大娘才小聲對芸娘說:
「這是和我一個巷子的劉老太太,別看現在不顯,人家當初都是官家小姐。
只可惜家道中落,嫁給了劉舉人,可劉舉人雖然家有幾分薄產,供養讀書人也是費勁。
後來,劉老太太生了現在的小劉舉人沒多久,劉舉人便去了……幸而劉老太太會經營,如今守著一家脂粉鋪子也給小劉舉人娶了妻,辦的也是妥妥噹噹。
可惜劉家三代單傳,那劉家的媳婦嫁進門三載都還沒有開懷,可惜啊!」
芸娘耐心的聽著,時而點點頭,等到最後,芸娘才輕聲道:
「才三年而已,女子身子骨多長兩年才好立住。」
「咦?這又是什麼說法?」
「我們主子說的,這丹藥都是我們主子親手做的,您說我們主子這話可信否?」
「乖乖,能做出這樣丹藥的人,那得是天上的神仙!他的話,自然該信!」
芸娘這下子笑容更真實了些:
「不過小女子也不敢信口胡言,錢大娘若是真心好奇此事,不如回去打聽打聽,那些十三四就嫁做人婦,次年生子生女的人家,那孩子可還保住?」
而且……女子生子,就是闖鬼門關,驚險的很!
錢大娘聽了這話沒有直說,卻還真放在心上了。
一群小老太太風一樣的來了,又風一樣的走了。
等到傍晚,橘子似的夕陽懸在西邊,映著少女精緻柔和的側臉,和臉頰上細細的容貌。
「回來了?」
何梁兒動作一頓,未語先笑:
「你怎知是我,不是旁人?」
「何大人走路時習慣先落腳尖,輕盈點地,但靴底厚重,腳跟落地時不免重上三分,好認得很!」
何梁兒不由訝然:
「芸娘姑娘當真是心細如髮,咦,今日竟然開張了?」
芸娘笑著一邊寫著報告,一邊連今日種種說了一遍。
「這都是是芸娘姑娘往日所結善果的福報啊。」
何梁兒感慨著,芸娘動作一頓,看向何梁兒:
「不說我了,何大人今日如何?」
「別說,今日還真有些新發現。此前我打聽到咱們還在路上時,整個直隸省就大大小小的茶樓就開始講什麼富家翁好奇,貪心異寶,結果卻被奸人所騙,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百畝良田毀於一旦的故事。
而咱們一來,樓里丹藥的效果往哪裡一擺,可不就是那閃亮亮的異寶?」
「噗,這麼說咱們還都是奸人了?」
芸娘笑的眼睛亮晶晶的,想是墜了星子一樣。
何梁兒聞言只是攥了下不知何時潮濕的掌心,穩了穩聲線:
「不過是些刻意編造的虛言罷了,樓里丹藥之效,只要用過就不會有人說不好!」
「那當然了,太子爺何等人物,他做的東西差不了!」
何梁兒笑了兩聲,隨後道:
「這些日子我在各大茶樓守著,發現那些說書先生都會和一個窮書生見面。
而後我跟那窮書生而去,才發現他竟然去了——一家糧鋪。」
「糧鋪?咱們又沒有搶了糧鋪的生意,他何故這麼為難咱們?而且,這早早就準備好了手段,其中需要的金銀怎麼看也不想是一個糧鋪可以做出來的。」
「正是,這兩日我再探探。今日芸娘姑娘也辛苦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何大人,說了多少次了,叫我芸娘便是,芸娘姑娘聽著著實奇怪。」
何梁兒抿了抿唇,半晌,才聲音帶著一絲啞意道:
「芸娘。」
月明星稀,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走在青磚鋪就的官道之上,何梁兒與芸娘隔了一步之遙,不緊不慢的跟著。
等到了芸娘的住處,看著芸娘進去,何梁兒再原地略站了站,這才離開。
……
然而,還沒有過多久,直隸省發生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旱災。
「啟稟皇上,直隸省於今歲五月中旬至今,約一個半月滴水不降,田間作物減產,百姓困頓生計,還請皇上下令賑災!」
其實這一切早有預兆,只是省城之中,不事耕耘,所以上層察覺到晚一些。
而大臣們請康熙賑災,賑的可不僅僅是眼下,更包含了後半年。
「大旱之後,土地需要休養生息,還請皇上賑災救民!」
康熙在賑災之上還是比較大方的,只是……現下他突然有了更好的想法。
既然土地因為旱災變得貧瘠,那讓它變肥就是了。
賑災賑災,有多少賑災銀去向不知?
康熙想,保成這蘊土丹應該在此時發揮最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