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一:守門人

第101章 番外一:守門人

看到這裏就是購買比例不足啦~「感覺是到了,但是……」戚戎頓了頓,「還是不要放了,玩家們會吐槽的。」

本來也不是真設計的怪物,厲濤歌順水推舟的說「好」。

孰料,戚戎看向白岐玉「浪費了你的設計,可惜了。」

「啊?」白岐玉沒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句,連忙搖頭,「沒事的,還有很多。」

「你寫的怪物圖鑑我看了,不錯,很有感覺。」他說,「厲濤歌你那ui就不太行,太制式,少了一股『味兒』。」

「什麼味兒?」

「就像這個怪物,」戚戎形容,「第一眼就讓人感到邪氣的味兒。」

白岐玉心想您這要求就太高了,除非厲濤歌也真的撞見到過那東西……

不過,戚戎的理論不錯,人與人的五感往往是聯通的。

恐懼、悲傷、愉悅,都能輕而易舉的利用簡單的表情來感染他人。

藝術作品中,蘊含的是真實的恐懼、還是人為加工的恐懼,大概率一眼能被分辨。

前者能激發人基因中趨利避害的共情,後者只是紙上談兵的「人為痕迹」。

大多天賦奇才的藝術家都有精神類疾病,梵高、尼采……不外乎於此。

古人稱之為「通靈」、「開竅」,不乏有人羨慕敬佩,但真的攤到自己身上,才會知道是種怎樣的痛苦。

如跗骨之蛆,無法擺脫,如影隨形,終日被恐懼與心悸籠罩,再也無法回歸正常的生活。

——

厲濤歌登上克蘇魯愛好者的論壇,發了個帖子,弄了個「有獎競猜」。

「好了,」他說,「差不多明後天就能有結果了,我也繼續給你找找看。」

「謝謝濤哥。」

白岐玉瀏覽了一圈,這論壇流量確實挺大的,討論設定的、寫同人文的……

像他這樣求助原型的也有,不過點進去一看,都是遊戲截圖或者小說截圖,沒有一個是真人真事兒。

當晚,在厲濤歌陪同下,白岐玉先回家裏,打包睡衣、換洗衣物,還有充電線之類的日常必需品。

離開樓棟時,正好碰到了一樓的孔大爺。

老人一手拎着一大袋紅皮兒饅頭,一手提着一袋子蝦皮,看方向,是剛從李美瑰超市採購回來。

「小白!中午,我們家小寒說看到你了,你還和他打招呼呢。」

被海腥味嚇怕了,那袋子蝦皮在白岐玉聞來腥臭刺鼻,噁心非常,他不著痕迹的後退一步「……孔叔好。」

「哎……好幾天沒瞧見你了,怎麼這麼瘦了啊?」

白岐玉苦笑「可能是換季的原因吧。」

孔大爺讓白岐玉等一會兒,回屋取了一袋子橙子「拿去吃,我兒媳婦單位發的愛媛橙!」

滿滿一袋子,十幾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沾染了蝦皮的氣息,明明看上去那麼新鮮,橙黃可愛,一開袋子,一股臭不可聞的海腥味兒撲面而來。

白岐玉嗆了一下,再聞去時,那股腥臭一點也沒有了。

那邊兒,孔大爺還在樂呵呵的誇讚兒媳婦「……大單位,正式工的待遇就是好,逢年過節發幾箱水果,也不管人吃不吃得了……愣著做什麼呢,快拿去!」

二人推讓了一番,眼見着天色陰沉,像是要下雨,白岐玉只得收了。

看着孔大爺顫顫巍巍的進了一樓的門兒,白岐玉分了一半給厲濤歌「我吃不了,算是預支點謝禮。」

厲濤歌挺愛吃水果,爽快的接了。

在漢庭辦理完入住,厲濤歌仍不放心,繞着大床房轉了幾圈,仔細看了床底、衣櫃,每一個陰暗角落。

白岐玉看着他笑「找針孔攝像頭?我一大男人怕什麼。」

「不光那個……」厲濤歌翻著矮櫃,「最近新聞看了么,微博都炸了。靖德市有個連環殺人案,一個多月了都沒破,高價懸賞關於兇手的線索,一條一萬呢。」

白岐玉最近哪有閑心關心新聞啊,但一聽這事兒發生在本地,他好奇道「怎麼回事啊?」

「警察推測是精神變\態,殺了八個人了,而且這八個人彼此社會關係毫無交接。有富二代,有網紅,也有在醫院治療白血病的病人……」

「無差別殺人?」

「有專家推測是選擇性殺人,」厲濤歌解釋道,「一種說法是『仇富』,有記者扒出來,死者家境或資產都挺好的,起步千萬等級以上。」

「仇富……」白岐玉睜大眼睛,「那也不至於殺人……另一種說法呢?」

「死者都是你這樣的小白臉兒,也有一個挺漂亮的女的,說是『仇恨顏值高的人』」

說着,厲濤歌冷笑「傻逼網友們還弄了個『史上顏值最高受害者排行榜』,真他媽一群腦殘。」

白岐玉唏噓了一番,又說「……那你也緊張過度了,殺人犯躲哪兒也不能躲酒店房間里呀。每日客房都來打掃的。」

「小心燈下黑!」

說着,厲濤歌誇張的做了健美先生的動作,「看到沒,哥這樣就安全得很了。怕不怕?現在說怕哥還能留下來陪你。」

白岐玉睨他「謝邀,黑狗0不約。」

「……你小子!」

厲濤歌撲上來一把把他攬到懷裏,撓他癢,白岐玉大笑着喊「我錯了」。

突然,打鬧過程中,空氣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啪」,隨即就是電流碰撞的滋滋聲。

正當白岐玉疑惑時,下一秒,所有燈一齊熄滅,大床房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

白岐玉心頭一跳,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身上的厲濤歌,剛要說話,卻身體一僵。

「濤哥?濤哥!……厲濤歌!」

他怎麼……不動了?

「你那藥方吃着不舒服了?」

「倒不是不舒服……」白岐玉猶豫了一下,決定說實話,「那中藥放着放着,從液體凝固成了固體……就是那種很噁心的,漆黑黏膩泥巴一樣的膏狀體。您知道為什麼嗎?」

大夫一愣,推了推眼鏡。

「是不是水加少了,攪和成了膠體?」

「不是煮的時候,是煮完了,倒在杯子裏以後。」

「不可能。」大夫一口否決,「常溫下不會發生這種變化。從液體到固體你知道要經歷什麼嗎,這幾天室溫才多少度,10度都沒有。」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白岐玉焦急的解釋道,「它就是發生了,從澄黃那種藥水突然就變成了原油似的……一瞬間的事情!」

大夫嘆了口氣,打斷了他「上次你說,這藥方是你朋友給你的?」

白岐玉脫口要說是,卻又想到,給他藥方的是不存在的小警察,又噓聲了。

他這模樣,在外人看來,就像是說謊心虛了。

大夫露出瞭然的神情。

他放柔了聲音「那天我回去后,和老師研究了一下,在一本老醫書找到了它的作用。是『安神止妄』。通常給葯於妄想症、焦慮症等精神分裂症。」

白岐玉心裏咯噔一下,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您想說什麼直說就行了。」

大夫推了推眼鏡,也不推讓了「你實話說吧,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我沒有!」白岐玉難以置信,「醫保的就醫記錄是全市聯通的,有沒有您可以查查!」

大夫調出記錄看了看,確實沒有。

「……總之,如果你還出現這種,呃,液體變成膠體的幻覺,建議你繼續服用。」

這話一出,白岐玉就知道,大夫是完全不信任他了。

他放棄從大夫這裏尋找藥方線索的念頭。

想到看急診的另一目的,他轉移話題「……麻煩您看下我手上的燙傷。」

短短几小時,情況似乎又惡化了,虎口上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腥紅,幾近蔓延到手背。

大夫戴上橡膠手套,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怎麼弄得?」

「大概兩天前……周三,燒香的時候風吹了一下,香倒了,正好燙到虎口。」

聞言,大夫抬起眼睛,從眼鏡的縫隙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眼神讓人很不舒服,白岐玉忍不住問「怎麼了?」

「你確定這是燙傷?恕我直言,燙傷可沒有這種癥狀。」

他捏著白岐玉偏細的手腕,打開了小手電筒,用光指著,讓白岐玉低頭看。

「……這一片,還有這一片,已經在結痂了;這一片是新破的,還滲著血呢。沒有流膿發炎的情況,也沒有起泡。」

「您的意思是?」

「利器割傷,」大夫做出判斷,「傷口很鈍,更像是獸類尖牙,或者人的犬牙咬的。」

白岐玉詫異的搖頭「怎麼可能是咬的?不是……除了被香燙到之外,我這手一直貼著創可貼,沒有過別的傷啊,這我還能騙您嗎!」

「即使不是咬的,這也不可能是燙傷。」

大夫皺着眉,把白岐玉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小手電筒又照了一會兒,做出決斷「傷口不算深,不用打破傷風……我給你開點外敷的消炎藥。」

下一秒,大夫竟然意味深長的說「下午如果有空,你最好去臨床心理科看一下,不然你這樣太影響生活了。」

「哈?」

大夫唰唰的寫起藥方,一副不想繼續和白岐玉溝通的模樣,這讓白岐玉一瞬氣血上涌。

他忍不住站起來,拔高了聲音「您到底什麼意思,您覺得我是精神病嗎?」

大夫一言不吭,儼然是覺得如此。

屋裏,還站着候診的115號和116號,一老一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也像是在嘲笑他有病,這讓白岐玉難堪非常,臉憤怒到止不住的發燙。

寫完藥方,大夫把卡和單子一起遞給他。

「以後看診最好帶家屬,這次是外傷,不用描述就能看,萬一有個發燒之類,描述不清楚就容易誤診了,很耽誤的。」

白岐玉連「謝」字都擠不出來,抓過紙就朝外走再多呆一秒,他真怕忍不住和這醫生打起來。

一直走到大廳,走出醫院大門,被迎面寒風吹去臉上的熱度,白岐玉心中的怒火才削減了一些。

他定定的望着秋日蒼涼的天空,只覺得渾身徹骨的冷。

視線掃過穿梭來往的人群,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動物,都那麼陌生而遙遠。

也或許……他才是唯一的異種也說不定。

耳畔突然響起微乎其微的呢喃,那樣輕而柔,像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親愛的,你生病了嗎?」

「誰!」

白岐玉扭頭,身邊卻空空如也。

那聲音又在身後浮涌「親愛的,生氣了嗎……?」

「親愛的……」

「誰是你親愛的!」白岐玉狠狠捂住耳朵,「滾!滾——」

再抬起眼,他竟然不知何時緊緊貼在了門診外的玻璃窗前。

綽綽約約的倒影里,是一個笑容詭秘的高大身影。

那個縈繞多時的夢魘。

張一賀。

倒影無聲的張口,白岐玉不會唇語,卻能看懂他在說什麼。

他說「……不要離開我,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親愛的。」

白岐玉一口冷氣卡在嗓子裏,差點上不來。

他攥起拳頭,很想一拳錘上去,再一眨眼,玻璃窗上,卻只殘留着滿面猙獰、眉目間被瘋狂折磨的無比陌生的自己。

他這副模樣還嚇到了一個過路的女孩,看瘋子一般握緊包一路小跑的走了。

……

難道……這也是幻聽嗎……

突然,背後傳來一串熟悉的交談聲,回頭,是厲濤歌正拉着一個老人聊天。

「……你別把醫生的話放心上,他就在瞎扯……」

那老人精神矍爍,身板硬朗,穿着和氣質都不同尋常。

白岐玉看着很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他以為是厲濤歌的熟人,正要打招呼,再仔細一聽對話,奇怪的是,老人不認識厲濤歌。

「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報警了!」

拉扯著,一個護工模樣的女人急匆匆的從取葯處跑了過來「你要對我們家老先生做什麼!」

厲濤歌一愣,似乎這才察覺到認錯了人。

在醫院門口鬧這麼大的動靜,不時有路人對厲濤歌投去不善的掃視,他尷尬地打量著周圍,捕捉到人群中欲言又止的白岐玉,趕忙朝他突圍。

「怎麼站在這兒吹冷風,我找了你半天。」

「你剛才是……」

「哦,」意識到出醜被白岐玉看到了,厲濤歌苦惱的笑笑,「我不小心把那人認成你了。」

……

白岐玉覺得厲濤歌這個借口找的糟糕透頂「無論體型還是年齡,我們差的都挺遠吧……」

「我沒騙你。我一回來,就找不到你了……」

厲濤歌垂着眼睛,刀刻似的輪廓背着光,平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能,這就是擔心則亂吧。」

擔心則亂……白岐玉想到醫生的診斷,便悵然起來。

見白岐玉一副恍惚的模樣,厲濤歌欲言又止「抱歉,我剛才在急診室外面,聽到了一些……」

白岐玉猛地抬眸「所以,你也覺得我有病?」

「不不,」厲濤歌趕忙解釋,「我相信你。」

「因為……我也撞鬼了。」

「……總之,」白岐玉苦笑,「如果真的有慣偷,請務必逮捕他。」

小警察震驚的神情卡頓了許久,才磕磕巴巴的找回的聲音。

「一點一點的偷東西,偷了一年之久?!不是,他圖什麼啊?」

如此現實版《寄生蟲》的事情,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白岐玉也不會信。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壯的手指在茶几上一下一下的敲擊。

「跟蹤狂,或者偷竊癖。很多精神變態演變為殺人犯前,會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殺小動物,或者抑制不住的偷竊癖。他們作下犯罪行為,不為錢,就為了獲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動「師傅,如果真是這樣,殺害李女士的慣偷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那他大概率還潛伏在這個小區,情況很危險!」

在白岐玉焦慮的視線里,商警官起身,做出決斷「增設警力,在老國土局宿舍周圍巡邏,監視可疑分子!還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虐殺動物』的報案,對比分析。」

聞言,白岐玉心頭巨石落地,渾身緊繃的力氣都散了。

他堅持着起身,給警官們送行「謝謝……」

商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們會徹查此事。也謝謝你了非常有用的證詞。」

「不客氣。最近我真被弄崩潰了,如果不是方誠說他家也丟東西,我還以為鬧鬼呢……」

「世界上沒有鬼,」商警官笑着搖頭,「有的,是裝神弄鬼的人。好了,我們先走了,還要詢問方先生和其他住戶的失竊情況,不多聊了!」

客套后,商警官便急匆匆起身,像是下樓找方誠去了。

小警察又問了些別的細枝末節的問題,刷刷的做筆錄。

離開前,小警察又想到了什麼,突然扭頭。

不是脖頸柔軟轉動的「扭」,而是一瞬間後腦勺轉換為前臉的「扭」。

他一動不動的站着,保持着扭曲的姿勢,像是被擺弄的死屍,也像屍體做的蠟像。

他說——

「不要……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那嗓音沉而啞,像漆黑海灣傳來的回聲,彷彿有渾身不滿荊棘與傷瘡的崎嶇之物,正「簌簌」的滑過灘塗,帶着臭烘烘的潮氣。

樓道燈突然神經質的閃爍起來,像老式電視花屏,像里表世界扭曲,明滅、明滅……

白岐玉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懷疑自己是瘋了。

——人的脖子,能扭轉這麼大的弧度嗎?

「謝謝……」白岐玉手抖的握上門把手,「我記住了。我先回去……」

「但警察不是陌生人,」小警察神經質的睜大雙眼,「對嗎?」

未等他分辨小警察說這話的意思,萬千個女人的尖叫聲在耳畔嘈雜吵鬧的響起。

「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離遠點,遠點——!!!」

樓道燈的電壓終於穩定了。

暖黃的光把人影拉的很長,面前,年輕的小警察面頰微紅,帶着靦腆卻故作爽朗的笑,青春而活力。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看向腳下,小警察換了下站姿,影子也聽話的跟着動。

「怎麼了?」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哎,別想歪啦,我要你微信不是私人目的。」

白岐玉這才回神「微信,什麼微信?」

「我加你微信啊?過兩天,取證人員會來你家痕迹搜證,我需要和你保持聯繫。」

「不是,你聽到女的尖叫沒,說什麼『離他遠點』……」

小警察搖頭「女人尖叫?有嗎?」

他好奇地頓了頓,樓道靜悄悄的,只有久年失修的老燈不時發出「噼啪」聲。

「沒啊。你是不是加班太多,出現幻聽了。」

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把微信號給了小警察。

「我剛才聽你說的,媽呀真變\態。要是我遭受這個,我得噁心吐了。」小警察邊操作手機,邊朝他擠擠眼睛,「如果你又丟了東西,或者發現了線索、感到害怕啥的,隨時聯繫我。」

「……好。」

「所以,被人覬覦很有快\感吧?彰顯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哈?」

「別怕,」小警察面不改色的安慰他,彷彿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就算不是殺人嫌犯,這種流氓我們也不會不管。」

「……謝謝。」

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皮鞋聲離去,白岐玉才癱軟的坐到沙發上。

他真的受夠了!

怪聲,怪事兒,丟東西也就罷了,現在變本加厲,死了人!

不祥……極度的不祥……

他痛苦的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發着抖。像是哭,也像是恐懼。

他一年前,到底為什麼迷了眼似的住這兒啊?圖便宜?圖近?符合條件的房子明明周圍一抓一大把!

該死!

這樣漫無目的的恐懼,一直持續到手機鈴聲響起。

「誰?」

「是我,張一賀。」

白岐玉眼睫一顫。他可沒忘記一小時前二人分別的並不愉快。

「有事?」

「我是想說聲抱歉。」即使在電波處理過的失真下,張一賀的嗓音仍然磁性低沉,「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你誤會我了。」

「哦,」白岐玉抬抬眼皮,「可能吧。」

張一賀脾氣很好的解釋道「我剛搬來,不認識人,只是覺得你我性格合拍,自然而然把你當朋友了。如果你不喜歡我自來熟,我改。咱們慢慢相處。」

「……還有別的事嗎?」

「等下!我實話實說……」張一賀急忙說,「我剛才看到警察從你單元里出來了。我很擔心你,沒事吧?」

白岐玉的眼睫顫了顫。

他抱着手機,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被人關心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一隻無形的手拂過心口,再多的負面情緒也能被撫平。

而過去二十幾年裏,他感受過的太少。

太少,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對,所以他通常選擇逃避。

這一次也是。

白岐玉知道,只要照平常一樣,用傲慢無禮的話噎人,他就會很快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再也不見。

可……

那人不讓他逃避。

手機對面,張一賀還在繼續說道「到底怎麼了?我白天就想問了,你看的房子都挺遠的,起碼比這裏距離公司遠……你這麼想搬家,是不是有別的隱情啊?」

「我反思了很久,仔細一想我真的挺混蛋的,不加思索勸你別搬家,根本不懂你在擔憂什麼,是我不對。」

「但,你願意說說嗎?」張一賀的聲音溫柔的像樹杈嫩芽上的月光,「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見白岐玉一聲不吭,卻也沒直接掛斷,張一賀頓了頓「抱歉,我又逾越了。」

白岐玉已經縮到了「角落」里。

這裏是床與牆壁間窄小的交界,勉強能坐下一個人,他的「安全屋」。

一年前,為了防偷窺,特地按上的厚絨窗帘正環繞着他。

他想,要不,信任他一次?

想到計程車面前,張一賀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不容置喙的送走計程車,又給他買冰可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或許張一賀會是特別的。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輕輕的說「謝謝你,我……」

白岐玉簡單的說了一切。

丟東西的事情,家裏有人存在的痕迹,各種各樣的怪事兒……

還有四樓女人的死,上樓前與女人的一面,與警察的交談。

「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他痛苦地說,「事實上,過去一年裏,這種難以為旁人道來的怪事兒,我經歷了太多……」

「因為這個,你選擇搬家?」

「是。」

長久的沉默后,白岐玉不安的動了動膝蓋。

他想說點什麼打破安靜。他想問,你也覺得我瘋了嗎,或者,下午看的那幾套房子,你覺得哪一套好點,對面卻傳來了聲音。

「所以,你真的丟東西了嗎?」

……

第三次了。

「你丟東西了嗎」,這句話,像一句詛咒,一次、兩次、第三次的砸過來。

第一次,帶給白岐玉的是刺痛。

第二次,是麻木。

第三次,是自我懷疑。

「你……不信我說的話,對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隔着電話,聽不出張一賀的感情,「我是說,日用品的數量到底是多少,正常情況下很難記住,對嗎?」

「你理智思考一下,不留痕迹的偷東西,成本是非常高的。再者,還是頻頻失竊后,被盜人高度警惕的情況下。」

「而你的描述里,這種『完美』失竊在一年內接連發生,而每次丟的都是日用品,小東西。」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極小。」

「警察都說了!」白岐玉難耐的拔高聲音,「可能是變\態!偷竊癖!人都敢殺,偷東西滿足自己說不過去嗎!」

「前提是,這兩起案件確實有關係。」張一賀說,「目前來看,只是種猜測,不是嗎?警察尚未定論。」

「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站在局外人角度上,理性分析。」

男人循循勸誘「知道『吸引力法則』么,在這裏也適用。」

「當產生目標結論時,人腦潛意識會把所有『可能沾邊』的論證自圓其說的朝其靠攏,試圖證明目標結論的正確性……這是一種心理暗示的狀態。」

「你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太緊繃了,所以樓里發生謀殺案,就自然而然的把身上的怪事也歸進去了。但是仔細想想看,你說,方誠丟了貴重的東西,妻子卻不知情,會不會是妻子弄丟了卻隱瞞,方誠得知真相后一怒之下殺人呢?有權威分析說,90以上的兇殺案發生在最親密關係之間。」

一連串的分析劈頭蓋臉的砸過來,白岐玉大腦一片空白。

一方面,他想怒斥張一賀辜負他的信任,但另一方面,他悲哀的發現,張一賀每一句分析他都無法反駁。

最後,他虛弱的說「……我不會聽你的,反正,我必須要搬走。」

「事實就是,今天看了那麼多房子,沒有合適的,對嗎?」

「才只看了一點兒……」

「等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再決定吧。如果到時候,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是同一個變\態作案,那就太好了,警察抓了他,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白岐玉喉嚨乾澀「如果不是呢?」

男人溫柔的說「那就搬家。到時候,我再陪你去看房,如何?」

聽到聲筒傳來長長的沉默,張一賀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在中單元二樓,昏暗的、一絲光線也沒有的角落,一團龐雜的黑影,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著。

黑影與陰影自然的融為一體,或者說,本身就是一體,祂懶洋洋的伸展着身體,盤踞在整面牆上、窗上、窗外、還有夜色下大半面的城市陰影。

祂儼然心情很不錯。

「白先生……」張一賀放柔聲音,「今天很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嗯……」

「晚安,祝你有一個美夢。」

「你也是。」

掛斷電話后許久,白岐玉都怔愣的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夜深了,地板涼,他整條大腿都麻了,才緩緩從他的「安全形落」起身,躺到床上。

「理智」與「感性」兩條線,正在腦中交鋒。

他一邊覺得張一賀說得有道理,另一邊又覺得張一賀在放他娘的狗屁。

最後,睡意湧來,他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窗子關嚴的縫裏,湧入了如海水般的陰影。

漫過地板,包裹床鋪,然後將整個人裹在裏面。

白岐玉感到一絲呼吸不暢,難耐的「哼」了一聲。

漆黑海水在下一瞬潰散。

它們捲起窗帘,附於黑暗,陰影在厚重的天鵝絨下凝成一隻手,輕柔的撫了撫床上之人的眉頭。

昏沉沉的床頭燈下潔白昳麗的臉,嘴角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來了。

又來了……

在窗帘窸窣揚起的一刻,白岐玉就醒了。

待「風」消散,屋內回歸於靜謐,白岐玉才敢睜開眼睛。

搬家。

他必須搬家。

商警官蹙起眉毛,粗壯的手指在茶几上一下一下的敲擊。

「跟蹤狂,或者偷竊癖。很多精神變態演變為殺人犯前,會展露一些端倪。例如虐殺小動物,或者抑制不住的偷竊癖。他們作下犯罪行為,不為錢,就為了獲得犯罪的快\感。」

小警察有些激動「師傅,如果真是這樣,殺害李女士的慣偷會不會是同一個人?那他大概率還潛伏在這個小區,情況很危險!」

在白岐玉焦慮的視線里,商警官起身,做出決斷「增設警力,在老國土局宿舍周圍巡邏,監視可疑分子!還有,回去查一下,最近有沒有『虐殺動物』的報案,對比分析。」

聞言,白岐玉心頭巨石落地,渾身緊繃的力氣都散了。

他堅持着起身,給警官們送行「謝謝……」

商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們會徹查此事。也謝謝你了非常有用的證詞。」

「不客氣。最近我真被弄崩潰了,如果不是方誠說他家也丟東西,我還以為鬧鬼呢……」

「世界上沒有鬼,」商警官笑着搖頭,「有的,是裝神弄鬼的人。好了,我們先走了,還要詢問方先生和其他住戶的失竊情況,不多聊了!」

客套后,商警官便急匆匆起身,像是下樓找方誠去了。

小警察又問了些別的細枝末節的問題,刷刷的做筆錄。

離開前,小警察又想到了什麼,突然扭頭。

不是脖頸柔軟轉動的「扭」,而是一瞬間後腦勺轉換為前臉的「扭」。

他一動不動的站着,保持着扭曲的姿勢,像是被擺弄的死屍,也像屍體做的蠟像。

他說——

「不要……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那嗓音沉而啞,像漆黑海灣傳來的回聲,彷彿有渾身不滿荊棘與傷瘡的崎嶇之物,正「簌簌」的滑過灘塗,帶着臭烘烘的潮氣。

樓道燈突然神經質的閃爍起來,像老式電視花屏,像里表世界扭曲,明滅、明滅……

白岐玉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他懷疑自己是瘋了。

——人的脖子,能扭轉這麼大的弧度嗎?

「謝謝……」白岐玉手抖的握上門把手,「我記住了。我先回去……」

「但警察不是陌生人,」小警察神經質的睜大雙眼,「對嗎?」

未等他分辨小警察說這話的意思,萬千個女人的尖叫聲在耳畔嘈雜吵鬧的響起。

「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離遠點,遠點——!!!」

樓道燈的電壓終於穩定了。

暖黃的光把人影拉的很長,面前,年輕的小警察面頰微紅,帶着靦腆卻故作爽朗的笑,青春而活力。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看向腳下,小警察換了下站姿,影子也聽話的跟着動。

「怎麼了?」小警察不好意思的撓撓臉,「哎,別想歪啦,我要你微信不是私人目的。」

白岐玉這才回神「微信,什麼微信?」

「我加你微信啊?過兩天,取證人員會來你家痕迹搜證,我需要和你保持聯繫。」

「不是,你聽到女的尖叫沒,說什麼『離他遠點』……」

小警察搖頭「女人尖叫?有嗎?」

他好奇地頓了頓,樓道靜悄悄的,只有久年失修的老燈不時發出「噼啪」聲。

「沒啊。你是不是加班太多,出現幻聽了。」

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把微信號給了小警察。

「我剛才聽你說的,媽呀真變\態。要是我遭受這個,我得噁心吐了。」小警察邊操作手機,邊朝他擠擠眼睛,「如果你又丟了東西,或者發現了線索、感到害怕啥的,隨時聯繫我。」

「……好。」

「所以,被人覬覦很有快\感吧?彰顯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哈?」

「別怕,」小警察面不改色的安慰他,彷彿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就算不是殺人嫌犯,這種流氓我們也不會不管。」

「……謝謝。」

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皮鞋聲離去,白岐玉才癱軟的坐到沙發上。

他真的受夠了!

怪聲,怪事兒,丟東西也就罷了,現在變本加厲,死了人!

不祥……極度的不祥……

他痛苦的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發着抖。像是哭,也像是恐懼。

他一年前,到底為什麼迷了眼似的住這兒啊?圖便宜?圖近?符合條件的房子明明周圍一抓一大把!

該死!

這樣漫無目的的恐懼,一直持續到手機鈴聲響起。

「誰?」

「是我,張一賀。」

白岐玉眼睫一顫。他可沒忘記一小時前二人分別的並不愉快。

「有事?」

「我是想說聲抱歉。」即使在電波處理過的失真下,張一賀的嗓音仍然磁性低沉,「我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你誤會我了。」

「哦,」白岐玉抬抬眼皮,「可能吧。」

張一賀脾氣很好的解釋道「我剛搬來,不認識人,只是覺得你我性格合拍,自然而然把你當朋友了。如果你不喜歡我自來熟,我改。咱們慢慢相處。」

「……還有別的事嗎?」

「等下!我實話實說……」張一賀急忙說,「我剛才看到警察從你單元里出來了。我很擔心你,沒事吧?」

白岐玉的眼睫顫了顫。

他抱着手機,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被人關心是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一隻無形的手拂過心口,再多的負面情緒也能被撫平。

而過去二十幾年裏,他感受過的太少。

太少,所以不知道如何面對,所以他通常選擇逃避。

這一次也是。

白岐玉知道,只要照平常一樣,用傲慢無禮的話噎人,他就會很快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再也不見。

可……

那人不讓他逃避。

手機對面,張一賀還在繼續說道「到底怎麼了?我白天就想問了,你看的房子都挺遠的,起碼比這裏距離公司遠……你這麼想搬家,是不是有別的隱情啊?」

「我反思了很久,仔細一想我真的挺混蛋的,不加思索勸你別搬家,根本不懂你在擔憂什麼,是我不對。」

「但,你願意說說嗎?」張一賀的聲音溫柔的像樹杈嫩芽上的月光,「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見白岐玉一聲不吭,卻也沒直接掛斷,張一賀頓了頓「抱歉,我又逾越了。」

白岐玉已經縮到了「角落」里。

這裏是床與牆壁間窄小的交界,勉強能坐下一個人,他的「安全屋」。

一年前,為了防偷窺,特地按上的厚絨窗帘正環繞着他。

他想,要不,信任他一次?

想到計程車面前,張一賀一把把他拉到身後,不容置喙的送走計程車,又給他買冰可樂的模樣,他突然覺得,或許張一賀會是特別的。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輕輕的說「謝謝你,我……」

白岐玉簡單的說了一切。

丟東西的事情,家裏有人存在的痕迹,各種各樣的怪事兒……

還有四樓女人的死,上樓前與女人的一面,與警察的交談。

「我肯定,我真的看到她了!」他痛苦地說,「事實上,過去一年裏,這種難以為旁人道來的怪事兒,我經歷了太多……」

「因為這個,你選擇搬家?」

「是。」

長久的沉默后,白岐玉不安的動了動膝蓋。

他想說點什麼打破安靜。他想問,你也覺得我瘋了嗎,或者,下午看的那幾套房子,你覺得哪一套好點,對面卻傳來了聲音。

「所以,你真的丟東西了嗎?」

……

第三次了。

「你丟東西了嗎」,這句話,像一句詛咒,一次、兩次、第三次的砸過來。

第一次,帶給白岐玉的是刺痛。

第二次,是麻木。

第三次,是自我懷疑。

「你……不信我說的話,對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隔着電話,聽不出張一賀的感情,「我是說,日用品的數量到底是多少,正常情況下很難記住,對嗎?」

「你理智思考一下,不留痕迹的偷東西,成本是非常高的。再者,還是頻頻失竊后,被盜人高度警惕的情況下。」

「而你的描述里,這種『完美』失竊在一年內接連發生,而每次丟的都是日用品,小東西。」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極小。」

「警察都說了!」白岐玉難耐的拔高聲音,「可能是變\態!偷竊癖!人都敢殺,偷東西滿足自己說不過去嗎!」

「前提是,這兩起案件確實有關係。」張一賀說,「目前來看,只是種猜測,不是嗎?警察尚未定論。」

「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站在局外人角度上,理性分析。」

男人循循勸誘「知道『吸引力法則』么,在這裏也適用。」

「當產生目標結論時,人腦潛意識會把所有『可能沾邊』的論證自圓其說的朝其靠攏,試圖證明目標結論的正確性……這是一種心理暗示的狀態。」

「你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太緊繃了,所以樓里發生謀殺案,就自然而然的把身上的怪事也歸進去了。但是仔細想想看,你說,方誠丟了貴重的東西,妻子卻不知情,會不會是妻子弄丟了卻隱瞞,方誠得知真相后一怒之下殺人呢?有權威分析說,90以上的兇殺案發生在最親密關係之間。」

一連串的分析劈頭蓋臉的砸過來,白岐玉大腦一片空白。

一方面,他想怒斥張一賀辜負他的信任,但另一方面,他悲哀的發現,張一賀每一句分析他都無法反駁。

最後,他虛弱的說「……我不會聽你的,反正,我必須要搬走。」

「事實就是,今天看了那麼多房子,沒有合適的,對嗎?」

「才只看了一點兒……」

「等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再決定吧。如果到時候,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是同一個變\態作案,那就太好了,警察抓了他,你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白岐玉喉嚨乾澀「如果不是呢?」

男人溫柔的說「那就搬家。到時候,我再陪你去看房,如何?」

聽到聲筒傳來長長的沉默,張一賀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在中單元二樓,昏暗的、一絲光線也沒有的角落,一團龐雜的黑影,正在此起彼伏的呼吸著。

黑影與陰影自然的融為一體,或者說,本身就是一體,祂懶洋洋的伸展着身體,盤踞在整面牆上、窗上、窗外、還有夜色下大半面的城市陰影。

祂儼然心情很不錯。

「白先生……」張一賀放柔聲音,「今天很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嗯……」

「晚安,祝你有一個美夢。」

「你也是。」

掛斷電話后許久,白岐玉都怔愣的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夜深了,地板涼,他整條大腿都麻了,才緩緩從他的「安全形落」起身,躺到床上。

「理智」與「感性」兩條線,正在腦中交鋒。

他一邊覺得張一賀說得有道理,另一邊又覺得張一賀在放他娘的狗屁。

最後,睡意湧來,他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窗子關嚴的縫裏,湧入了如海水般的陰影。

漫過地板,包裹床鋪,然後將整個人裹在裏面。

白岐玉感到一絲呼吸不暢,難耐的「哼」了一聲。

漆黑海水在下一瞬潰散。

它們捲起窗帘,附於黑暗,陰影在厚重的天鵝絨下凝成一隻手,輕柔的撫了撫床上之人的眉頭。

昏沉沉的床頭燈下潔白昳麗的臉,嘴角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

來了。

又來了……

在窗帘窸窣揚起的一刻,白岐玉就醒了。

待「風」消散,屋內回歸於靜謐,白岐玉才敢睜開眼睛。

搬家。

他必須搬家。

「不然這小區地段好、租金也不貴的,住戶怎麼會那麼少?」

白岐玉收起手機,認真的說「節哀。」

李美瑰搖頭「我也是後來買的房子。凶宅小區么,便宜。」

「剛才你說,那個房子還租出去了?怎麼有人敢租呢……」

李美瑰嗤笑「當然有,變\態唄。」

「這兩年來的人少點了。前幾年,經常有來打聽『分屍案』房子是哪家的。探險的、直播的,拍視頻的,各種奇葩都有。」

白岐玉被噁心的夠嗆「吃人血饅頭的一群人……」

李美瑰搖頭「所以我說老孔不告訴你就租給你,太不厚道。就算你不組,他那種凶房,又不是租不出去。」

白岐玉被一連串信息砸的頭暈,李美瑰卻像是終於找到可以放心聊的人了,毫無顧忌的繼續說。

「你樓下姓方的那家,運氣真是說好也不好。」

「怎麼說?」

「死在五樓的那個自殺的,本來要租的是他們的房子。不知怎麼回事,臨時變卦,改租了五樓。」

李美瑰嗤之以鼻「當時孔大爺還覺得自己沾了大光呢。」

「方誠家不是在住么?」白岐玉迷惑的眯起眼睛,「為什麼往外租?」

「2014年那一會兒,方誠生意紅火,賺了大錢,全家搬去無妄庄了。」

無妄庄是靖德市的尖端富宅,依山傍水,一平八萬起。白岐玉記得戚戎隱約提過,他就是住那兒。

「結果19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帶着老婆兒子灰溜溜搬回來了。大家都猜是破產了,房子抵給了銀行。也有說他養小三被老婆抓,小□□告他強姦,勒索了一大筆錢的……」

白岐玉不愛議論別人家事兒,含糊的應着。

「這麼一說,好久沒見姓方的了,都是他老婆幫他買煙。」李美瑰嗤笑,「也是,回老婆陪嫁的房子住多沒面子啊,要我我也不出門。」

都說八卦能促進人感情,白岐玉不知道有沒有道理,但他和李美瑰的關係熟稔了不少。

二人聊到8點20多,臨走前,白岐玉鬼使神差的買了一些上供的東西。

紙錢、香燭、線香之類,花了二百多。

加上那條芙蓉王,一大筆開門紅讓李美瑰喜笑顏開,給他添了份椰蓉麵包。

可能是換季的原因,白岐玉這兩天胃口特別好,剛才的包子沒吃飽,他直接撕開吃了。

「謝謝你,李姐。」他三下五除二吞下麵包,把袋子扔進垃圾桶,「我先去公司加班了,晚上下班來取。」

李美瑰點頭「我10點就關門了,你記得來。」

——

戚戎和幾個程序也來加班了,不知為何,厲濤歌沒來。

白岐玉發微信詢問,沒回復,他安慰自己,可能睡懶覺呢。

不知是精神不好,還是天色陰沉的原因,白岐玉覺得今兒顯示屏的光尤為刺眼。

白慘慘的,盯久了眼睛又澀又痛,生理性的流淚。

寫文檔時,他好幾次分了神。

他知道這種精神狀態工作不行,可集中精力后,不一會兒又不受控制的暈乎乎的閉了眼,寫出來的文檔都語法混亂,全無邏輯。

不能用也就罷了,滿屏幕的錯亂文字讓人看着渾身發毛,像瘋子的胡言亂語。

胡亂語言胡言語亂胡……

白岐玉緊緊閉上眼,全選,刪除,睜開眼后,看着全屏空白,心悸才緩緩消散……

上個衛生間冷靜一下吧……

洗手時,他不經意的抬頭——

鏡子裏,燈光昏沉的衛生間里,是一塊宛若柏油腫泡的「爛泥」。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它」的面目。

漆黑、黏膩,表面卻光滑潮濕,彷彿還在起伏的呼吸。

就像他目前的起伏節奏一樣。

有一瞬間,白岐玉產生了一種錯覺它就是他,他成為了它,它們本是同一體……

白岐玉捧起一潑冷水撲到臉上,希望自己只是被嚇傻了、睡傻了。

再一抬頭,鏡子裏面,被冷水刺激的通紅的臉流露出哀求,好像在對他說——

「求求你,不要變成怪物」。

——

連續的加班讓所有人都疲憊不堪,晚上,戚戎點了小龍蝦和炸雞犒勞大家。

白岐玉暈乎乎的,勉強吃了點,胃裏翻滾着想吐。

老馬偏偏拉着他天南海北的聊「……我鄰居家新生了小貓,找人領養呢……你養一隻陪你吧?我昨晚去看了,特別可愛!品種說是什麼,呃,暹羅?」

「不了吧,」白岐玉委婉的說,「我從小就不討動物喜歡。」

老馬不依不饒的勸他,白岐玉找個了借口逃去陽台吹風。

他又給厲濤歌發了幾條信息,仍沒有回復。

不一會兒,戚戎也來了陽台抽煙。

他看到白岐玉,吐了口煙圈「還沒問,你搬家順利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岐玉勉強笑笑「還行。」

兩人相顧無言,白岐玉暈乎乎的,也便懶得討好老闆,趴在欄桿上什麼都不想說。

許久,戚戎沉聲道「那天我語氣不好,抱歉。」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太多,白岐玉想了想,才明白戚戎說的是請假時的拉扯。

「沒事,我都忘了。戚哥也是挂念咱們組的未來,沒說錯什麼。」

因為不舒服,白岐玉的聲音顯得有些發軟,像帶鈎子的手,撓的人心發軟。

他沒骨頭一樣趴在欄桿上,青年頎長的身子躬成一張上好的弦。

夜空下,對面樓宇的霓虹燈在他眸中逸散著慵懶而靡麗的光,卷翹睫毛上跳躍着人工造物的金暉,像沉睡千年,靜觀世間改朝換代的妖精。

戚戎被這個荒謬的想法慌了心神,他吐出一個又細又長的煙圈,轉頭去看十層大樓下的夜景。

煙霧繚繞間,白岐玉也忍不住瞥向他,硬朗的五官矇著一層惆悵,這讓他好奇戚戎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

突然,手機鈴聲打破了短暫的旖旎,白岐玉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是厲濤歌回了電話。

他趕緊接聽「濤哥?你沒事吧!」

「沒,」厲濤歌的嗓音有些啞,像剛醒,「低燒而已。」

發燒?

心一沉,白岐玉後頸的鱗片又若有若無的痛起來,他真怕厲濤歌被他連累。

「怎麼突然發燒了?」

所幸,厲濤歌笑着解釋「上周跑城市馬拉松的時候,突然他媽的下雨了,估計是着涼了。」

「你確定?」

「哎……放心,我身體硬朗著呢,躺兩天就好了。對了,昨晚你在酒店安全嗎?」

厲濤歌這句話問的很奇怪,因為昨晚白岐玉「回」到老國土局宿舍樓后,立刻就打電話確認厲濤歌安全了。

而且……厲濤歌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陌生。

是因為被電波處理后失真,又感冒的原因嗎?

但一個人的聲音會變,可腔調不會咬字、措辭、停頓,組成聲音的指紋,是難以模仿的長年累月形成的特徵。

厲濤歌話筒那邊的「違和感」,就來自於此。

是一種獨特的,看似溫潤,實則帶着漫不經心的發號施令感,以及不容置喙的強勢。

很熟悉的說話方式……是誰的來着?

因為白岐玉許久沒出聲,厲濤歌又問了一遍問題,打斷了他的疑惑。

可能是錯覺吧,白岐玉想,似乎沒什麼不同。

「安全的。」

「那就好,今晚也去酒店住吧。」

「嗯。」

「嘶……」厲濤歌不知道碰到了哪兒,痛呼了一聲。

白岐玉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厲濤歌那邊頓了很久,久到白岐玉又開始心慌起來,他才解釋道「沒事兒。可能最近一直沒戴耳釘,我剛才一戴,他媽的竟然長死了,還挺疼的。不說這個了,你還在加班呢?」

「嗯。」白岐玉看了一眼戚戎,正好和後者神情莫測的眸子對上,笑了笑,「你今天不來真是虧了,戚哥請大家吃小龍蝦和炸雞呢。」

「那是真虧了,可能發燒燒的,我最近格外愛吃生鮮……好了,我妹喊我吃飯了,你今晚小心。」

掛了電話,得知厲濤歌沒事兒,白岐玉心頭稍稍輕鬆了一下。

可一想到今晚該怎麼辦,絕望便再次湧上心頭。

那是一種看不到希望、無能為力的壓抑,像沉入海底瀕臨窒息。

有那麼一瞬,他心想不如死了算了,然後被自己極端的想法嚇到——會不會真的有一日,他會徹底崩潰,選擇死亡呢?

他還這麼年輕,他不想死。

他又想哭了,可戚戎還在旁邊,他找個借口離開了陽台。

白岐玉沒注意到,背後,戚戎的眼神深沉如水。

面容冷硬的男人掐滅了煙,抬起手,輕輕嗅了一下。

不是錯覺,白岐玉身上有一股……

甜膩膩的香氣。

像什麼水果熟的太過,太盛了,甜美的汁液流了一地,又暗夾着腐朽腥臭的死氣。

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一些曖昧、旖旎,難以與人言說的橋段。

抽完第二根煙,戚戎才把心頭不合時宜的想法壓抑下去。他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回去時,喝酒的人們結束了。

老馬試探著問他晚上還加班么,想回去陪孩子,戚戎應了。

組員們興高采烈地收拾東西回家,戚戎卻坐在位置上盯着文檔發獃。

那股甜香又來了。

戚戎猛地抬頭,看向斜手邊的白岐玉,香氣正是從那兒傳來的。

源頭的本人卻似乎毫不知情,正縮在椅子裏,有一波沒一波的寫東西。

「小白?」

「戚哥……你還沒走啊?」

「有點東西沒弄完。你呢?」

白岐玉也想回去,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過周末,可他無家可歸。

他勉強笑笑「靈感來了,想寫完了再走。」

氣氛沉默了下來,漆黑的樓層里,只有他們坐的這一邊兒還有燈。

通風扇靜靜運作著,過了一會兒,戚戎又聞不到那股讓人心癢的香氣了。

他隨意找著話題「剛才和厲濤歌打的電話?他怎麼了,今天都沒來。」

「他發燒了。」

「哦……我聽到你們還聊了酒店的事兒?」

白岐玉詫異的扭頭看去,戚戎可不是八卦的人,可電腦屏幕擋着,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家……新搬的家漏水,這幾天雨水多嘛。」他找了個借口,「維修的下周一才來,這幾天我就在酒店湊活了。」

「今天也去酒店?」

「嗯。」

戚戎很想問,厲濤歌為什麼會知道你的私事,你們平時看着沒那麼熟。但他忍住了。

他的嗓音有些啞,看似不經意的說「老住酒店怎麼行。今晚來我家住,等會我捎上你。」

白岐玉下意識要拒絕,突然萌生一個想法——

之前搬家不成功,會不會是因為距離問題呢?

而正巧,戚戎住的「無妄庄」,位於天柱峰區的臨江山麓,距離老國土局宿舍有14k遠。

「可以嗎?會不會太麻煩戚哥了?」

「麻煩什麼。」戚戎「啪」的點起一支煙,「房子買大了,就我自己住,空落落的。再來幾個你都不會麻煩。」

白岐玉的視線拉回四樓東戶緊閉着的大門。

所以,又是幻覺?

他深吸一口氣,再睜眼,仍是張一賀擔憂的臉,那些觸目驚心的血肉模糊與詭異黑泥全數不見。

但……空氣中如此刺鼻的硫磺味兒,總不能是幻覺吧?

「你聞到怪味了嗎?」白岐玉試探地問。

張一賀動了動鼻子,恍然大悟「抱歉,我出門前噴了殺蟲劑,可能沾了一點兒在身上。」

說着,他站的遠了點,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這樣一種動作,深邃眉目的人做起來,有種裝乖的違和感。

但白岐玉不相信相由心生,反而覺得他有些可愛。

像被馴化后溫順的大型犬。

自那天聯繫后,張一賀給白岐玉發了許多消息,有閑聊的,有分享食物照片的,也有自我檢討的,白岐玉一條都沒回。

要說白岐玉不覺得暖心,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鐵石做的人。

這段時間不理人,倒不是白岐玉仍對張一賀心有芥蒂,只是沒心思開啟一段感情。

「我沒生你氣,你不用道歉,」他忍不住說,「我……我最近就是比較忙,等忙過了我約你,可以嗎?」

張一賀眼睛亮了起來「好。那我等你給我發消息。」

夜深了,他不好叨擾,目送著白岐玉上樓。

有一瞬,白岐玉讀懂了他渴望的眼神,是想讓他邀請進門做客,可白岐玉避開了視線。

自顧不暇之人,回應不了任何人感情。

————

周五,除了小警察,還來了一個輔警,和幾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白大褂,可能是害怕探案期間,泄露機密,沒有人胸前有警編胸章。

看着白大褂們在房間各個角落取證,白岐玉避開視線。

這種私隱被徹底侵犯的感覺很糟糕,可張一賀說的沒錯,他要相信警察。

「你看着臉色很糟。」小警察陪他閑聊,「很害怕么?」

白岐玉是怕,但害怕的方面和警察想的應該不一樣。

他勉強笑笑「有點。案子進度如何?」

「別提了,」小警察一提就頭疼,「李曉傑的人際關係錯綜複雜到前所未有。她干過三屆高中班主任,合作過的同事、學生沒有三百也有兩百。再加上她出生在一個大家庭,五個兄弟姐妹,到現在商警官還在跑她親戚那邊兒。」

「總有重點懷疑對象吧?不是說過半的兇殺案都發生在最親密關係之間么?」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想起昨晚,血淋淋的慘案歷歷在目,「會不會是她丈夫……」

但小警察否認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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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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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番外一:守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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