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誰都沒有想到裕王會用這麼慘烈的方式來結束這一場荒唐的鬧劇。

殿中一時間靜默無言。

許久,一聲悲涼凄厲的慘叫從角落傳來。

「王爺!」

這聲音還透著些虛弱,正是剛才轉醒的崔柔所發。

她此刻也顧不上自己頭上的傷口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往裕王的屍體處移動。

「王爺!王爺!」一聲聲悲鳴再不復她往日裏的低柔婉轉,靠的越近,嗓音便越沙啞。

她挪到裕王身邊,再也不顧及殿上其他人的目光,顫抖著把沒有了呼吸的裕王抱在自己懷裏。

簫雲皎斂目,不再去看這個被裕王編織出來滿是謊言的美夢迷惑著的女人。

她方才暈死過去,沒有聽到裕王那句「讓他以為我和崔柔兩情相悅」。

二十多年的深宮生活,把她從一個豆蔻少女消磨成了如今這個癲狂的模樣。或許裕王的謊言對她來說,正是漫漫長夜中唯一的希望。

崔柔哭到聲嘶力竭,突然把裕王放在地上,轉身就準備去拿方才裕王拿過的那把刀。

也是她哭的太痛,力竭而致行動遲緩,一旁的黒甲軍眼疾手快的把拿刀踢的遠遠的。

「別攔着我!我要隨王爺一起走!」崔柔可以說是聲嘶力竭的在哭喊。

可是皇帝和長公主都沒發話,哪個敢讓她再尋死?兩個黒甲軍死死地按着她,只等著上位者發話。

可是沒等誰吩咐什麼,門外突然闖進來一個人,口中焦急的呼喊著:「母妃!」

在裕王死後,他們一家人在紫宸殿中以這樣的方式團聚了。

「母妃!」他慌亂著衝過來攔住崔柔,急切的對簫洵光和簫雲皎說道:「陛下、公主,我母妃素來柔弱,如今見到這種場面神志不清,請允我帶她回宮修養,定然不會讓她出來胡言亂語!」

簫雲皎看了簫洵光一眼,給他使了個眼色,簫洵光立刻會意,「徐太醫,快給崔太妃醫治。」

敬王這話是要把崔柔從中摘出來,但她和先帝后中毒一事脫不了干係,他們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人!

誰知敬王扶著崔太妃對他道:「陛下,母妃御前失儀,實該以宮規懲治,臣請陛下將治母妃不敬之罪。」

他這出以退為進用的倒是很及時,就連簫雲皎都忍不住要考量一二。

今日之事,不論敬王是否知道內情,他都打的是救駕的名義,且和裕王不同的是,他沒有帶兵衝進宮門。

她不得不考慮南境那邊敬王的封地——若藉此機會把南境的兵權收回來,確實比崔柔的一條命要划算。

就看……他是要崔柔的命,還是要別的了。

想到這,簫雲皎施施然開口道:「既然崔太妃神志不清了,那沒個人照顧她也不方便,陛下不如讓敬王留在京中親自照看?」

簫洵光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順水推舟道:「朕也不忍你們母子分離,這樣吧,敬王就留在京中照看太妃,朕會命人去南境把王妃也接過來,你們便一家團聚了。至於南境的邊軍……就不勞敬王費心了。」

敬王心裏一驚,立刻懂了這是讓他在兵權和母妃裏頭選一個。他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神情頹喪的崔太妃,咬牙低頭道:「謝陛下隆恩。」

簫洵光略一抬手,組織了他正準備行的禮,「都是蕭家血脈,不必如此。朕會派兩個太醫常駐你府上,若是太妃大好了,還是能回宮頤養天年的。」

簫雲皎意外的看了簫洵光一眼,沒想到他竟然能考慮周全至此。

這話中意思便是——雖然你不是父皇生的,但是畢竟大家都姓簫,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別有什麼想法。這個崔柔想瘋就讓她一直瘋著,如果好了,我可隨時都讓她再回來關着。

敬王想要崔柔的命,只得垂頭,「多謝陛下。」

他帶着崔柔和兩個太醫離開了紫宸殿,可殿中的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岳池岳清顫巍巍的跪在殿外,簡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終於殿門打開,一個小太監走出來傳召他們。

岳池岳清對視一眼,畢恭畢敬的進殿重新跪好。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要和裕王為伍,並且岳丞相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可長公主的門客找到了他們說的那番話,讓二人簡直膽戰心驚。

「你們的家主和裕王共謀多年,岳家得到了什麼好處?」

「私礦的錢入了裕王的賬,可一應器具上刻的全是岳家的族徽。」

「他承諾你們的那些,如今實現了什麼?難道你們還想步崔家的後塵不成?」

「不妨告訴你們,裕王若成了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把你們這些謀害陛下的『賊子』正法。畢竟這樣——他的皇位才能坐的穩不是?」

這個人的言辭並不是多麼的高明,但卻讓他們一直搖擺不定的心更加傾向於退卻,在沈煜舟去而復返找到他們的時候,這種退卻更是達到了巔峰。

這才有了黒甲軍被調換這一齣戲碼。

「岳池,岳清。」簫洵光一開口喚回了二人的神志。

這個年輕的帝王面上已經褪去少年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濃濃的帝王威嚴,叫人不敢直視。

「罪臣在。」二人以頭搶地。

「這份摺子上,寫着岳家一十二條罪狀,你們可要看看?」簫洵光拿着一本奏摺問道。

二人不敢言語,簫洵光便讓身邊服侍的太監一條條念給他們聽。

「其罪一,私開礦脈,其罪二,擾亂科舉,其罪三,侵佔良田……其罪一十二,意圖謀反。」

每念一條,岳池岳清二人便委頓一分,到最後,兩人幾乎是趴在了地上。

「聽完了,心裏也該有數了。」簫洵光問二人,「你們都是在朝為官之人,應該知道這些罪狀能如何判罰。」

岳池岳清自然明白,這些罪狀一出,少說三族都逃不掉。可事情確實是他們家辦下的,證據確鑿,真真抵賴不得,只能拚命磕頭,祈求皇帝開恩。

簫洵光看他們嗑了一會兒道:「丞相年事已高,又是兩朝元老,你們二人今日也是回頭是岸,朕到不是不能開這個恩。」

「不過……」

拉長的尾音讓二人心裏七上八下,像是在等待頭頂的閘刀落地。

「天下百姓苦世家已久,若是能有第二個王家,帶頭做退隱之舉該有多好?」

岳池明白了皇上的意思,這是要從他們家開始清除世家毒瘤。

世家之間往往以牢固的利益和姻親維繫着統一戰線,若要用皇權壓迫,必然會引來大的動亂。想要平穩的拆除這塊毒瘤,還要從內部入手。

簫洵光是想讓岳家成為那個缺口。

命,和富貴權柄,二者選一。

岳池岳清自然是選命。

他們立刻表示自己會按陛下的意思辦事,簫洵光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又開口道:「岳相年事高了,牢裏環境不好,可等不了多久,二位愛卿越快越好。」

二人退下后,紫宸殿終於清凈了下來,簫雲皎這才能和簫洵光、沈煜舟好好說一說近日的事情。

不過在此之前,她有一件事已經迫不及待的要提出來了——

「陛下如今處事周全,想法獨到,更懂得為君之道,我看,是時候親政了。」

她的眼睛亮亮的,飽含着欣慰與騏驥。

「阿姐,其實不用這麼急的,我覺得你還是可以繼續輔政……」

簫洵光還想說些什麼被簫雲皎無情打斷——

「阿姐要成親了,實在沒有空閑輔政。你今日便做的很好,是親政的好兆頭。」

簫洵光眼睛睜的溜圓,「阿姐要和誰成親?」

他看看簫雲皎,又看看坐在她身邊的沈煜舟,二人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突然他就明白了什麼。

「那,那確實是好事一樁,我覺得你們可以一起幫我處理朝政……」

「陛下。」這次簫雲皎用了尊稱。

「你已經能做到了。」

看着她堅定的神情,簫洵光把所有的遲疑,不安吞了回去,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句話似乎拉開了一個新時代的序幕,岳家帶頭紛紛退官還鄉,簫洵光大開恩科,重新選拔官員,朝堂再不是世家的得意之地。

……

「你真的不打算參加這次恩科?」簫雲皎坐在藤椅上喝着熱茶,又一次問著身邊的江逸珩。

江逸珩一笑,「在下所想要的,公主已經幫在下做到了,又何須投身官場?」

「南鶴陪傅銘淵去鎮守南境了,柳溪和年年一同做了樂坊教習,聽聞馬上就要成親了,薛平我也放他還鄉……你往後打算如何?」

這段日子她陸陸續續把西院裏的門客都送了出去,每個人都找了自己愛做的行當,只有江逸珩,她委實不知要讓他何去何從。

江逸珩垂眸,笑容中多了一分苦澀,「公主不再需要在下了嗎?」

簫雲皎坐直了身子,「江逸珩。」

「你該為自己而活了。」

仰頭喝乾了杯中的茶,江逸珩起身,長袖一振,滿是風華。

「珩之遵命。」

再直起身時,他眼中已經沒有了遲疑,「公主若是抬愛,便讓在下去教書育人吧。」

為這東晟培育英才,也算是他能為她做的一番善事。

簫雲皎點頭,自此,弘文館中多了一位博覽群書,滿腹文章的江先生。

……

夏風褪卻,紅葉滿山,冬雪飄揚,轉眼間又至年關。

簫洵光熟練的打開一封信,看到上頭熟悉的字跡寫到:

光兒吾弟,見字如面。

匆匆又至年關,我和煜舟此刻行至嶺南。此地日暖天高,冬日亦有繁花做伴,是個修養的好地方。思及京中冬日嚴寒,不若在此遙賀新歲。

嶺南道各路官員皆奉公守紀,百姓們亦安居樂業,我們所到之處,到處都在稱讚陛下仁德。每每聽來,吾心甚慰。

夫君尋得一千里良駒,已派人送至京中,想來假以時日,軍中馬匹又將精進許多。

我在這裏品到一種當地名茶,亦派人送到宮中。此茶甚是醒神,可做提神之用。

待春來永安寺山花爛漫,便是我和夫君歸期。

勿念。

偌大的紫宸殿中,陛下摔杯子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明顯,小太監猶猶豫豫的問康公公,「師父,陛下近日總是生氣,咱們要不要瞧瞧去?」

被太醫全力以赴救過來的康公公更多了幾分老態,坐在藤椅上曬著太陽悠閑道:「年輕人,陛下看公主信的時候,誰進去誰倒霉,明白了嗎?」

小太監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康公公看着紫宸殿的方向笑眯了眼睛。

各歸各位,天下太平,真好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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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每天都想撂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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