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的夢

星海的夢

百靈樂舞團在沒有演出的空閑時,一直是反覆的練習,為的是精益求精。在戲部的喲呵聲中,在樂部的嗩吶聲與笛管聲中,有一間獨特且封閉的小房間里連綿不斷的傳出一陣古典的琵琶音。

說不定是這個房間的製作材料特殊,裡面的聲音傳的出來,而外面的聲音卻傳不進去。

郗默就一個人坐在這個空曠的房間里練習她的琵琶,每一段旋律都散發著傳統古典音樂的美。節奏與起伏像被固定在那兒一樣,不會有很大改變。

郗默的手指已經練出了肌肉記憶,總是重複著那幾個動作。食指、中指與無名指的指尖都被磨破了皮。所幸她的努力得到了一些回報,她放下手中的琵琶,信心滿滿道:「好!這次我一定能過關!」

「郗默學姐!」

小春燕推開門把腦袋探了進來問:「郗默學姐!現在是休息時間,可以和我一起玩嗎?」

郗默看著小春燕冷冷吐出三個字:「你是誰?」

小春燕很震驚的反問:「誒!我和你共處了九百多年呢!你還不認識我嗎?」

郗默撓撓頭道:「沒什麼印象……」

小春燕苦惱道:「郗默學姐你對誰都這樣,總是一個人孤獨的練著琵琶,好像琵琶成了你的全部一樣,其他人都對你有很大的意成見呢。」

郗默若有所思的說:「這樣嗎?除了老師以外,百靈樂舞團的其他人我一個也不認識。」

小春燕道:「你就只聽她的話!」

她走到郗默身邊拉著她的手說:「既然這樣,那我帶你一起去和其他成員與學員認識認識吧,我和他們都很熟哦!」

郗默站起來,拿起了琵琶道:「沒興趣認識他們,我要去老師那裡過關了,你去找別人玩吧。」

「等等啊!郗默學姐!」

小春燕挽留不住郗默,於是便悶悶不樂的走開了。

琵琶首席官在主堂里抱著琵琶,給下面的學員講述道:「樂,是禮教之一。自古以來,禮樂不分家,這是先人們傳下來的瑰寶。奏樂的樂器可以分為金、石、土、革、絲、木、匏、竹這八類。宮、商、角、徵、羽是基本的音,先人們對自然的情感與浮生的思考和體驗全部都用這些表現出來,聽好了!」

琵琶首席官的兩指快速撥動琵琶的弦,密集的音中不失規矩,井然有序,頻率絲毫沒有慢下來,一直在外看著的郗默心生崇敬之情:「哇!老師好厲害!」

琵琶首席官的兩指像機械一樣,快速且又精準的撥動每一根不同的弦。

完畢琵琶首席官向學生們提問道:「你們覺得這段音樂聽起來像什麼?」

「像下雨一樣,嘩啦嘩啦的。」有的學員說。

也有學員反駁:「是傾盆大雨才對。」

琵琶首席官搖搖頭,很失望的說:「你們就只感覺到了表象嗎?」

「像在征途戰場上,鐵騎突出刀槍鳴。」在外頭的郗默忍不住答了出來。

琵琶首席官聽后一臉的滿意:「嗯哼!郗默你說的很好,古人所作的音樂,講的是神韻。包括水墨畫與書法,講究的都是神韻,這是我們彈奏時所要切記的,一定要把神韻,要把古人的情感表現出來。」

「是!」學員們回答。

琵琶首席官轉向郗默問:「小郗默,你的《寒江釣》練好了嗎?」

「練好了!這次我一定能過關的!」郗默抱著琵琶小步跑了進來,活像一個等不及要在母親面前表現自己的小孩。

見郗默信心滿滿,琵琶首席官很放心的說道:「開始吧,讓為師聽聽你進步得怎麼樣了。」

郗默甩了下手,然後五根手指像是在踩皮筋一樣,大弦的活捉與小弦的精細交織在一起,聽著彷彿自己就像古人一樣,在寒風中,面對茫茫江水而獨自垂釣。

郗默的精湛技藝不禁讓其他學員倍感敬佩:「哇!郗默彈的好有意境啊。」

「快趕上老師了吧。」

琵琶首席官聽著十分的欣慰,在心中暗暗竊喜:「讓她練了幾十年,也該有成效了,差不多能出師了吧。」

郗默的手指與手腕和手臂相互配合,速度一提快時甚至能看到一些殘影。《寒江釣》這個名字多麼的適合郗默,這麼多年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內心除了她的老師琵琶首席官外,就再也沒有別人,一直專心致志的彈著她最愛的琵琶,此情此景,發自內心的彈奏著屬於她的《寒江釣》。

有的學員聽出了一些奇怪:「咦?怎麼這裡和平常的《寒江釣》有些不一樣?」

別的學員也聽出來了:「確實不一樣,但是很好聽誒。」

別的學員都言笑顏開,唯有琵琶首席官皺著眉頭,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停下!小郗默,你這裡又按照你自己的來了。」

郗默慌張解釋說:「對不起,老師,我只是把自己給代入進去,一不小心就彈成別的樣子了,但是……好像大家都覺得挺好聽的。」

琵琶首席官搖頭說:「不行,把你自己代入進去的話,這就成了你的意境,而非古人意境了。古人在音樂中的意境、情感和神韻全都被你破壞了。要彈好一首曲子,就要全心全意的嚴格遵照古人的思想來,這才是正統!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是不成體統的。」

郗默:「我……」

見郗默很委屈,琵琶首席官無奈嘆了一口氣:「你再試試吧,記住!遵循正統。」

「是,老師。」

郗默沮喪的再彈,她又像換了個人一樣,彈出來的樂聲不如剛才的靈活、流暢了,明明是只要遵照傳統的來就行,可是郗默彈的卻特別的累,才沒一會兒就滿頭大汗。在充滿古人意境的音樂里,她並不能把自己代入進去,古人的精神在操縱她,就像在操縱提線木偶一樣。如同打點機,精準無誤地把每個音給彈了出來。

可能是太緊張了吧,郗默竟彈出了一個四不像。

別的學生都聽得睏乏了:「好無聊啊。」

「這不是個幾十年前一樣嗎?一點進步都沒有。」

「郗默這幾十年到底在練什麼呀?」

這些傷人的話都傳入了郗默的耳朵里,不自覺的流出淚來。

琵琶首席官憤怒的瞪向他們,看到那副要殺心漸起的眼神,他們便被嚇得不敢說出話來。

琵琶首席官聽著郗默的彈奏也不舒服,所以對郗默說:「好了,小郗默。到目前為止還算是可以了,再回去練練吧,按照古人的思想來,回去吧,你可以的。」

「是」郗默低著頭,心裡酸透了,努力幾十年的結果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這對誰都是殘酷的且無法接受的事實。

郗默甚至懷疑,是我不夠努力嗎?還是大家聽不懂我?

這次郗默換了一個地方,她不想再在百靈樂舞團里練習了,她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者,在別人面前彈奏是在製造噪音,於是她來了一個沒人的地方、一個很美的地方。

天界有一條特殊的深藍色色河流,名為銀河。銀河流域是一片茂密的星星樹林,每棵星星樹上的葉子都是閃爍著不同顏色光亮的星星。星星飄落下來隨著潺潺流水流入銀河,成千上萬顆星星匯聚在銀河上,在深藍色的銀河水面上閃耀著自己獨特的光芒而佔據一席之位。

雖然在千百萬顆星星中並不顯眼,但是,銀河上遍布繁星,銀河兩畔的星星樹之間也全是星辰。

七彩斑斕、美不勝收。這等夢幻的風景,只有天界才有。

鵲橋橫跨銀河,在七夕時節,織女會帶著一眾仙女前來銀河邊採摘星星帶回去加工做成華麗的衣裙,但是平常,這裡是沒有什麼人的。

郗默坐在鵲橋的石欄上,心煩意亂的數星星:「三千七百六十……三千七百六十一……三千七百六十二……」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隨後抱起琵琶,指尖聚集微弱的法力,在琵琶上隨便一撥,琵琶的聲波在周圍掀起了波瀾,河面上的星星被浪花扔向天空后又緩緩落了回來。

她還是在練習她的《寒江釣》這一次,她十分小心,嚴格的把握住旋律與節奏,充分的表現出古人的思想情感:「古人的情感,要遵照古人的思想情感。」想象自己是古人,在寒冷的江上獨釣,那是怎樣的凄清寂寥?

可是郗默並不覺得很孤單,在江面上,一個人,十分的安靜,十分的享受。感覺不到任何的孤獨,因為自己就是一個孤獨的人,除了練習琵琶以外,和別人聊天、玩之類的她都不會去做。只有真正孤獨的人才會享受孤獨吧。

她享受孤獨,享受琵琶給她的安心。這種享受之情不經意流露出來,星星樹彷彿一下子都有了靈性,隨著這種享受搖了起來。

銀河上掀起了浪花,享受之情隨著音樂飄向了遠方,漂到了星星樹林深處,還在四處尋路的圓空耳里。

圓空坐在一條浮空的紅色大鯉魚背上四處尋路,這段懷著享受之情的音樂在他們耳邊蕩漾。

圓空摸了摸紅色鯉魚的額前興奮的說:「小鯉,你聽!有人在彈琵琶!」

小鯉興奮的點頭,伴隨著音樂舞動起來,圓空坐在上面被左右搖晃:「哇哦!別激動啊!走,我們去瞧瞧,說不定就能出去呢。」

小鯉同意的點頭,然後載著圓空一路尋著聲音跑去。

「哇!慢點!」

才一會的功夫,小鯉和圓空便穿過了星星樹林來到了銀河河畔。望著兩岸風景,圓空的眼睛瞪的特別大,像是想把這些風景全部都裝進眼睛里一樣:「小鯉,這裡是銀河誒。順著這條河流就能到星海。」

他又向一邊望去,河面上那座橫跨著的潔白的鵲橋上,有一位少女坐在那上面,閉著眼,深情的彈著琵琶,這位少女正是郗默。

享受之情持續了許久,郗默忽然意識過來:「哎呀,這樣子不行。我怎麼又把自己給代入進去了?要遵照古人……」

郗默立即調整狀態,照書念經式的撥彈,古人的身影又一次壓在她身上,使她喘不過氣來,她對自己自問道:「我到底行不行,為什麼我只會彈一些三流的東西呢?正統的總是學不會。」

「不會呀。郗默施主彈的挺好聽的。」

圓空在她身邊突然這麼一答,讓郗默嚇了一跳。

郗默打量著圓空,身上穿著襤褸,腰間配著一把刀,看上去像是土匪一樣。

「你是何人?」

圓空笑答道:「小僧只是一個四處遊山玩水的僧人而已啦。」

「和尚?」郗默又仔細看了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和尚的樣子。

「真是個奇怪的和尚,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我們見過嗎?」

圓空指向郗默的琵琶,琵琶上鐫刻著「郗默」的名字:「出家人不打誑語哦,小僧覺得郗默施主彈的很動聽呢。」

郗默問道:「很……很動聽嗎?」

圓空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小僧正是被郗默施主所彈奏的每年音樂吸引而來的,這或許就是引力吧。」

郗默:「我彈的具體如何?你能為我說說嗎?」

圓空邊回憶邊說:「郗默施主彈的應該是《寒江釣》吧。與傳統的《寒江釣》不同,你彈的時候,忽快忽慢。或像空中飄舞的雪花,或像茫茫江面那樣安靜。郗默施主看起來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呢!你把你對孤獨時候的安心與享受全部通過琵琶彈了出來,所以小僧聽得時候也覺得安心、享受呢。只是後面……不知為何你又和換了個人似的,彈出來的沒有之前好聽了。」

「我就知道,我感悟不到古人的意境。」

說罷,郗默便從橋上跳了下去,投入銀河中。

圓空見此急忙呼喚:「小鯉!」

小鯉從銀河中躍出,接住了郗默。圓空從橋上跳下去,落在了小鯉的背上,小鯉載著二人順著銀河往前游。

郗默不解的問:「和尚!這關你什麼事!」

圓空兩掌合併虔誠地說:「阿彌陀佛,小僧即為出家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在我面前逝去。」

說著,圓空拿起琵琶遞到郗默面前:「郗默施主你彈的這麼好,何苦想不開呢?」

郗默接過琵琶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的琵琶,兩眼湧出一把辛酸淚:「你這和尚懂什麼?那不過是未入流的小把戲,糟蹋了古人的意境,根本不是正統。」

圓空不假思索道:「但是好聽啊。」

聽到這句話,郗默愣住了。

圓空接著說道:「音樂是用來表達自己的感情的,為什麼要去管古人呢?古人在創作這些樂曲的時候,難道就不是按照自己的感情創作的嗎?」

郗默:「因為是古人創作的,所以才要按照古人的來啊。」

圓空搖頭道:「古人已經逝世了。我們現在所用的,都是古人傳下來后又改善的。拿人間的例子來說吧,現在用來耕地的犁和祖輩留下來耕地的犁有著很大的區別,正是不斷的改善才能使每家每戶都能吃飽飯,黎民不飢不寒。自秦開始,始皇帝傳下來的秦制一千多年過去了,歷朝歷代都在變。

只有變,才能進步啊。曲是古人創作的,而樂是我們後輩彈的,那麼加入自己的情感又有何不可呢?好聽就行。」

圓空坐了下來,把手伸進了銀河中順手撈起了一顆星星伸到郗默面前,這顆星星一直在閃爍變換不同的顏色:「你看!星星並不是永恆的,因為閃爍它才美麗。你彈琵琶的時候十分拘束,在抑制自己的感情……你很喜歡彈琵琶的對吧,喜歡就隨著自己的心情嘛,從西方來長安的商人經常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郗默聽了茅塞頓開:「你真的覺得我彈的很好聽嗎?老師說我彈的總是不正經。」

圓空:「不正經又不是不好聽……你看!到星海了!」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星海,銀河在這就到頭了。頭頂上粉色的天穹與腳下這片深藍色的大海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構成了別樣的風景。

星星遍布海面點綴著二人。他們坐在小鯉背上,像一片葉子在海上飄著,但是有星光的美,一點也不孤獨。

看到這,圓空感慨道:「這就是古人在創作《寒江釣》時所看到的吧,只不過我們這是天界,在天界看風景就像在夢裡一樣。哦!對了!郗默施主你不是懷疑自己嗎?現在就彈一曲吧,用心聽,聽自己的琵琶,聽自己的心聲。」

郗默抱著琵琶,傲氣的拒絕道:「我不要。我才不要給你這個偷看我名字的和尚彈琵琶咧。」

圓空很抱歉的說:「對不起啊,小僧還沒自報家門,就看了並且叫出了郗默施主的名字,罪過,罪過,作為賠禮,小僧把法號告訴你吧,小僧法號為……」

郗默:「我懶得聽你的法號,你這個上好生奇怪,不說自己的姓名與字,倒說法號。」

圓空解釋說:「說來慚愧,小僧沒有名字,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呢,兒時被方丈收留,在藏經閣里做守書僧。」

郗默心中起了憐憫之心:「你很可憐……不過,你一個和尚和我這個女人家,獨處在這茫茫大海上,難道不害臊嗎?」

圓空:「不會啊,小僧只是盡所能的幫助郗默施主而已,佛曰:見到便是緣。」

郗默又問:「你的年紀,似乎比我大一些。」

圓空笑了笑說:「怎麼會呢?小僧不過肉體凡胎,才二十多歲,郗默施主可是個仙子呢!」

郗默再一次被圓空震驚到了:「啊!你是凡人!你到天界來做什麼?」

圓空想了想,說:「來旅遊啊。小僧在林子里失了路,然後就遇見郗默施主了。」

郗默不知為何,撇起嘴笑了一下:「你可真奇怪。」

郗默不自覺的擺起了琵琶,看著身邊的風景,手隨心動,樂隨心生,彈奏起來。

此時此刻,所有的星星格外的亮,周圍的星星圍繞著他們圍成了一個圈。

圓空注意到,她的手指比剛才在鵲橋上更要流暢靈活了,而不是僵硬的。

郗默的表情很開心,這是她第一次在除了琵琶首席官以外的人前面露笑容,心情舒暢,不像在鵲橋那樣灰頭土臉的了。

完畢,她向圓空詢問道:「你覺得我剛才彈的如何?」

圓空思考了下說:「變化多端,宛如星星閃爍一樣的俏皮,似乎又有一種朦朧感,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這片星海一樣。」

「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

郗默心想:「剛才心中所想的正是這片星海。」

伯牙善琴,因為有鍾子期這樣的知音,才有了高山流水的絕唱。郗默自己也不知道怎的,看著圓空,心裡樂滋滋的。

回想起以前,琵琶首席官與其他的學員,沒有理解她的,對她所謂的旁門左道嗤之以鼻,認為正統的才是最好的。

面前的圓空支持她彈奏自己的音樂,又像知音一樣能夠聽懂她。有理想的音樂家只要有觀眾,無論多少他都願意表演下去。有理想的作家,只要有讀者,哪怕一人他也願意寫下去。(作者吐槽:「我就是我最忠實的讀者。」)

因為他們的創作是給人欣賞的,他們享受這個過程,僅此而已。

郗默很愉快,有人願意聽她彈奏。她提起了幹勁為圓空彈奏。這一次,她不再拘束,只隨著自己的心來彈。弦在她的指尖彷彿有了生命,發出了動聽的音色,感情一下子爆發出來,周圍的海面激起漣漪,隨著她的琵琶而律動。

星星的閃爍有意識的踩著點,整片星海成了星光閃爍的音樂會,這是郗默的舞台,圓空是她的聽眾。有一個傾聽的聽眾,郗默彈奏的十分痛快:「從來沒這麼開心過,這就是找到願意聆聽自己彈奏的知音的感覺嗎?」

郗默心裡想著:「什麼也不去管,我就是一心的想彈好琵琶,所以才會刻苦訓練。想起來,我為什麼要彈好琵琶?」

郗默悟了過來:「對呀!我就是想彈給別人聽,所以才彈琵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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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異域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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