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難消

心病難消

這一番響動讓一直等在外面的花夫人滿面焦急地迎上來,花家的小廝侍衛和姍姍來遲的朝廷眾人自然也開始清掃密室捉拿賊人。

花滿樓將方才隨手撿來的劍放到一邊,頂著自家父母兄長欲言又止的眼神,表情溫和自然,微微側著頭時還帶著些許詢問之意。

花如令按下想要說什麼的六子,壓低聲音沉穩道:「先招待受驚的客人,別的事之後再說。」

花月樓頓時明白過來,去到一邊幫著招呼處理善後了。

家裡的事花滿樓向來是不太參與的,此番事關鐵鞋大盜,眾人也都知道花家七子當年意外是為何故,便都有意無意讓開了去路,讓花滿樓順利從一番亂糟糟中脫身離開。

直到回去自己的院子,花滿樓才稍稍鬆了口氣,側首對身後一直跟著他的人道:「陸兄跟著我作甚?」

陸小鳳湊上來笑道:「因為我想請花兄為我引薦一二,見一見方才助花兄一劍之力的高人。」

花滿樓眉梢一動。

「雖說那一劍的確是花兄所出,但是我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那種鋒銳的劍氣是出自花兄之手。」陸小鳳自認了解花滿樓,並且如果這個世上讓陸小鳳選擇最後一個生死託付的摯友,那無疑就是花滿樓。

「況且從方才開始,花兄就有意無意靠左邊走,偶爾會向右邊微微側身,就像是避開什麼一樣……」陸小鳳盯著花滿樓空空如也的右側看了好半天,突然伸出手朝著花滿樓的右手邊抓了一把。

從花滿樓右側施施然走到左側,傅回鶴看了眼陸小鳳,嘴角一抽,語氣平平:「他總是這樣么?」

花滿樓的表情帶了些苦惱。

陸小鳳是個腦袋十分聰明,但同時也十分執著的人,只要是他感興趣較了真的事,哪怕再難他也要弄個水落石出才睡得著。

果然。

抓了個寂寞的陸小鳳絲毫不灰心,他眯著眼盯著花滿樓的衣角和地上落花的動靜,開始繞著花滿樓轉圈圈,時不時就是伸手一抓。

傅回鶴不吭聲也不現身,輕飄飄地哼了一聲,腳步微動也開始繞著花滿樓轉,穩穩地躲開陸小鳳每一次抓過來的爪子。

甚至到了第二圈的時候,還拿出了煙斗一邊慢慢悠悠地吐雲吐霧,一邊饒有興緻地溜著陸小鳳轉圈圈。

被圍在中間的花滿樓被耳邊的聲音弄的頭暈,不由得抬手捏了捏鼻樑,無聲嘆氣。

陸小鳳卻是越轉眼睛越亮,逐漸上頭。

終於,傅回鶴在第五圈的時候先玩膩了,腳下一個剎車,反手一煙斗抽在了陸小鳳伸出來的手背上。

「嗷!」

陸小鳳抱著冷不丁被抽出一條紅腫的右手,站在原地表情愣愣。

「花兄,你身邊難道……真的跟著一個精怪鬼魂嗎?」

剛才手被打的那一瞬間,陸小鳳反應極快地想要反手去抓卻再一次撈了個空,這絕對不是什麼輕功身法能做到的。

陸小鳳忽然覺得后脖頸一涼,身周刮的風都帶了些陰冷。

這世上,原來真的、真的有鬼嗎!

傅回鶴站在旁邊跟個沒事人一樣,聞言也看向花滿樓,眉梢一挑。

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花滿樓:「……」

想到晚些時候還要想個由頭同父兄解釋,花滿樓突然覺得有些頭疼,下意識抬手覆上左手腕間的種子,手指緩緩摩挲。

也不知怎的,心神漸漸安定下來。

一直看著花滿樓的傅回鶴動作一頓。

視線落在花滿樓摸種子的手指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傅回鶴隱約覺得那原本灰撲撲的種子都被盤出了些光亮。

那光亮的模樣看得傅回鶴捏緊了煙桿,只覺得說不出的尷尬。

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這人究竟平日里摸了多少次?

傅回鶴想讓花滿樓別摸了,但是話到嘴邊又想起之前讓花滿樓多摸種子的也是他,一時間眼神糾結變幻了好幾番,硬生生憋了好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花兄?花兄?」

陸小鳳喚了好幾聲才讓花滿樓回過神。

花滿樓歉意地笑笑,道:「抱歉,我只是有些……」

陸小鳳當然理解花滿樓的心神不寧,但是同樣的,他也有點不太放心花滿樓這個時候獨處,他跟過來鬧也是因為花老爺走的時候沖他使了好幾個眼色。

傅回鶴本來是不想見與離斷齋無關之人的,但看到花滿樓略帶為難的面色,傅回鶴抿了抿唇,周遭白色的霧氣逐漸濃郁起來,包裹住了站在原地的花滿樓,也遮擋住了陸小鳳的視線。

白霧散去,素衣白髮的男人站在花滿樓身側,抬起手碰了下花滿樓的手背,低聲道:「你就說皆我所為便是。」

見到憑空出現的人,陸小鳳的眸子瞠大,瞳孔震顫。

花滿樓其實之前就隱隱感覺到傅回鶴的性子十分獨,他對「人類」似乎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排斥,但要說厭惡倒也並沒有,所以在方才明明可以開口說是友人相助,花滿樓卻選擇了沉默不言,瞞下了傅回鶴的存在。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道:「沒關係的,其實我並非只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這時候都要好奇死了,心裡就像是幾百隻螞蟻抓著撓。

但他看了看花滿樓面上有些勉強的笑容,又看了看身周氣場不似普通,從出現開始就沒朝他這邊施捨哪怕一個眼神的白髮男人,想了想,十分識趣地離開了院子。

直覺告訴陸小鳳,這個時候的花滿樓,比起他這個摯友,好像更需要另一個人。

在外面守著的花五哥見陸小鳳就這麼出來了,當即快步上前:「陸小鳳!七童怎麼樣了?」

說著便伸長脖子朝院子裡面看。

「發生這種事,七童一個人待著又要鑽牛角尖了!不行,我放心不下,我得去看看!」

花五哥心裡挂念著弟弟,當即就想進去瞅兩眼,卻被陸小鳳硬生生架著從院子前面拽走了。

「花兄真的沒事!對了花五哥,商隊之前打探消息欠我的酒,我可還記著呢……」

……

院子里,聽著院門外的聲音逐漸遠去,花滿樓臉上的笑意漸暖:「那是我的五哥。小時候,我總是跟在他和六哥身後面跑,就像個小尾巴。」

「後來五哥六哥接管了家裡的商道,便不那麼常回家了。」

但是送到他臨安府小樓的各色珍奇玩意兒和每月一封厚厚的信,卻從來沒有遲到缺席過。

傅回鶴雖然聽不到種子的心聲,但做生意這麼久了,他看人類的眼光倒是練的十分毒辣。

他緩緩呼出一口白霧,淡淡道:「花家很好。」

「……嗯。」

花滿樓的手指又開始習慣性地摩挲手腕上的種子。

「……之前的那個人,就是曾經刺傷我的眼睛,將我變成一個瞎子的仇人。」

「我想過無數次,如果真的找到了他,見到了他,我一定會讓他……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這四個字從花滿樓口中說出的時候,平白帶了一絲違和感。

但傅回鶴並不意外。

花滿樓的確是個真正性情溫良的人,但他卻絕不是那種沒有原則的爛好人。

「那為什麼不殺他?」傅回鶴道,「亦或者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才是血債血償。」

花滿樓這次想了很久,而後輕聲道:「他刺瞎我的時候,曾經說,讓我永遠記住他的臉,因為那將是我見過的最後一張臉,也會是我最難忘的臉。」

花滿樓從未同他人說過這些事,有些事,對全心全意擔憂他的、最親近的家人便更難說出口。

可是現在,花滿樓忽然有一種想要訴之於口的衝動,一種,想要奔跑出曾經的陰霾的衝動。

「我只是忽然發覺,那的確是我見過的最後一張臉,猙獰、貪婪,令人作嘔……但,卻不是我最難忘的臉。」

花滿樓的神情帶著懷念與溫暖,院中灼灼的桃花被春風搖落花瓣,飄蕩著過來落在花滿樓的手背上。

「我最難忘的是我爹娘兄長的臉,每一天,我都會在腦海中為他們加上歲月的痕迹,或許我想象中的小老頭的模樣,就是阿爹如今的面容。」

「還有我自幼長大的花家堡,我還記得我院子里的桃樹和阿爹阿娘院中的榕樹,我四歲的時候還被三哥帶著爬樹差點摔下來過……」

花滿樓輕笑,抬起手讓風帶走短暫停留在手背上的桃花花瓣。

「我只是忽然發現,世間有這麼多美好的需要記住的東西,我又為何要去記得那麼一張猙獰難看的麵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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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武俠]你還想看我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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