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

第九章

作為全世界公立教育水平最高的國家之一，日本小學99%是公立小學，基本上都是實行義務教育的。

公立小學的生源來自附近居民，由法律規定上學距離上限是四公里。

不僅上下學的壓力輕，學校還特地配備了營養師、配餐師，每天為小學生提供一瓶牛奶。

甚至為了預防教育資源分配不公的現象，在同等薪水的情況下，教師每六年就會被調配到另外一所學校任教，這樣就一定程度上避免擇校風潮，讓教育競爭回歸原始。

在日本社會，老師其實是一個社會地位較高的職業，待遇穩定，屬於國家公/務/員的範疇。但小學教師競爭激烈的同時卻是錄取最為嚴格的，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幼教、小教里報考的人數里女性佔了絕大多數。

小學要求老師全能發展，不僅要擅長基礎文化知識、教育法相關知識，還要注重文藝、體育等其他內容，據日本的統計數據，在獲得□□資格證的人中，最終只有不足10%的人能真正走上講台。

像菅原孝支這樣衝破重重關卡的小學男老師，算是除了體育老師以外非常優秀的佼佼者。

但不熟悉系統流程情況的人通常不以為意，在陰盛陽衰的小學教師群體里，男老師就像是因為無人問津才顯得鶴立雞群。

絕對是因為看不上才沒有男性就職者的吧？

——外行人總是喜歡這麼高高在上地揣摩著自己並不了解的行業。

其實小學老師的薪酬很不錯，工作到一定年限甚至比大學老師還要高。作為代價，略微誇張地需要一人負擔多門課程，並且常常累得像家政保姆一樣。

但小學生沒有嚴重的校園暴力需要管制，沒有太複雜的知識需要教導，大多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

這對從高中開始就有豐富照顧「小學男生」經驗的菅原孝支來說，完全算是得心應手。

「菅原老師——！」

同辦公室的體育老師姓西片，乍一看相貌平平，黑色虹膜看起來很小，眉毛瘦削和頭髮烏黑，普通但溫和。

西片老師平常在學校總是會穿著一件袖口和領口都是紅色的運動襯衫，混在人群里不算很顯眼。

因為氣質文弱，總會有學生誤會他教學的課程，高年級的甚至在私下裡嘀咕西片老師是那種「能教數學的體育老師」。

菅原孝支將手裡的作業本豎起，底部在桌面敲幾下對齊，聞言抬頭：「西片老師下課了？」

西片老師伸手拍了拍菅原孝支的肩，壞笑著靠近，低聲曖昧道，「菅原老師，最近感情狀況怎麼樣？」

「什麼？」菅原孝支有點懵，手裡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逐漸恍然，「啊……還可以？」

他不太確定的語氣很真誠。

西片噎了一下，也不氣餒，雖然習慣了在家被妻子惡作劇，但能抓住一次調侃同事的機會他也不會放過的。

「菅原老師，抓緊啊——」

他慢慢悠悠地拉長音調，帶著一種恨鐵不成鋼又暗自炫耀的前輩語調。

「不要自尊心太強！女孩子都是要好好守護的！小心愛情溜走哦！」

菅原孝支黑線了一下，他只是覺得沒必要向你彙報仔細這種事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你為什麼這麼幼稚！

「咳。」他單手握拳在唇邊清了下嗓，裝作若無其事道，「這不是要慢慢來，這周我們有約會的。」

菅原孝支對私生活很謹慎，一般不會主動向人提及。但同為男同事的西片老師相處起來就不需要太避嫌，雖然這傢伙經常粗線條，但也算是關係不錯的好人？

除了特別愛炫妻炫女兒這一點讓人火大。

哎，什麼時候他能夠反擊回去呢？

菅原孝支有點苦惱地想。

說起來，什麼時候告白比較合適呢……欸、欸欸？！會不會太快了？嗯……果然只約會一次還是太快了，感覺馬渕小姐只是有好感的狀態呢，肯定會困擾吧？說不定還會被拒絕！

可惡！果然現在還是算了！這種事、再想想再想想！但是如果讓她等的不耐煩了怎麼辦……時機很重要啊……話說表白是不是要準備得很浪漫？要不要去問問田中？

西片眼睜睜看著菅原孝支的表情一下憋屈，一下害羞，然後又變得有些沮喪，精彩得不行，頗為無語地睜著死魚眼。

有情商但不多的西片老師才不管菅原孝支在想什麼，針對他燦爛變幻的臉色給了個踏實的建議。

「菅原老師，你這樣發展實在太慢了。」

「嗯？」菅原孝支被打斷了思緒，撓了撓臉，「怎麼說？」

西片老師拉過菅原孝支旁邊的轉椅，雙腳墊起將腳跟踩在搭板上，表情嚴肅，一副情感諮詢導師的模樣。

「你們到目前為止約會了幾次？」

「一、一次。」

「那見過幾次？」

「……一次。」

西片驚訝地抬起頭，打量著聲音越來越低的菅原孝支，勾起嘴角「哼哼」笑了兩聲，「菅原老師，對方是不是偶爾還會把你的存在忘掉？」

「你怎麼知道？」

菅原孝支真的愕然了，對不起，西片老師平時看著就跟木頭一樣……原來高手竟在我身邊？！

「問題就出在這裡啊！菅原老師！」

他壓著嗓音，湊到菅原孝支耳邊，「你知道我和我太太怎麼走到一起的嗎？」

「惡作劇？」菅原孝支回憶起西片夫人偶然間提起過。

西片老師睜大了眼，下意識，「你怎麼知——」

下一秒，他尷尬地捂了下嘴，咳嗽著了好幾聲。末了沒好氣地瞪了菅原孝支一眼，稍微提高了音量，「才不是！因為我們學生時代一直坐同桌！幾乎可以天天見面！」

「菅原老師，你是木頭嗎？！朝夕相處才能彼此了解、增進感情啊！」

「喂等下！」菅原孝支連忙死死捂住西片的嘴，豎起食指「噓」聲，「西片老師，你太大聲了！」

「唔唔唔唔唔——」快點放開啊！

差點窒息的西片老師臉被氣憋得一陣通紅，在菅原孝支鬆手后張口大聲呼吸著，完全是劫後餘生顧不得形象。

「我、我說——」

西片老師胸膛還在起伏，但是憤怒讓他生氣地攀住了菅原孝支的肩膀暗暗加大力氣，「我真是看錯你菅原小子了，你這傢伙其實是肉食系吧！」

力氣那麼大！出手那麼快！他再弱也好歹是個體育老師啊！

平時裝什麼柔弱綿羊啊！不要碧蓮！

「欸、欸！」菅原孝支察覺到自己下手太用力了，下意識略過那個問題很是歉意地說，「抱歉啊西片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

緩過氣來的西片老師擺了擺手，他突然頓了一下，抬頭，「你沒否認？」

菅原孝支清純臉，表情茫然，「嗯？那、不是？」

西片目瞪口呆，「你問我嗎？！」

絕對是吧！

菅原孝支：「……你不是？」

西片望天：「……嘛，我不需要是啊？高木對我特別好！」

好，懂了。

一緊張連妻子的原姓都叫出來了。

菅原孝支眼神增添了點憐憫，怕老婆就算了，西片老師居然還不愛吃肉？可是體育老師不是需要增肌的嗎？

「總之——」

西片老師不想再和笨蛋菅原扯皮了，他眼神挑剔地上下掃過菅原孝支的全身。

灰撲撲的墨綠色外套，保暖足夠、時髦缺缺，但菅原孝支的外形是遠超同齡人的，不僅精神氣十足頗賦少年感，皮膚白皙光滑，身材也保持的很好。

可惡，真嫉妒啊。

不過實事求是，如果不是不能辦公室戀愛，同校那些虎視眈眈的老師們早就出手了吧？

聽說菅原老師之前的相親全部失敗了，也從來沒見過他有什麼情緒波動，這次就很反常——不、是非常！果然，這次是特別滿意吧？

內心戲依舊十足的西片決定為同事加油鼓氣，「菅原老師，就從今天開始，去接人家下班吧，反正學校放學這麼早。」

未曾想過的可能性增加了。

菅原孝支想了想，「這不是情侶才有的特權嗎？」

「清醒點菅原！社畜哪有那麼多時間約會！你不把握的嗎？你知道她家在哪嗎？你不會是靠腦補在追人家吧？你這樣真的很呆啊——！」

西片怒不可遏，最後發出致命一擊，「我有老婆還是你有老婆？！」

菅原孝支無法反駁，都不敢吐槽對方的聲音太大了，「……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不可能有老婆了。」

「……我現在就發簡訊問一下。」

***

策展也在傳播學的範疇內，主要是對展示的內容進行規劃、創意加工。通常會經過多媒體、藝術平面、展櫃等等形式將文化展示、傳播給他人。

熟悉了環境和工作交接后，馬渕澪不需要從基層做起，只要和同組的人一起策劃活動並上交就行，不用盯不用跟，雜事全部分配給了其他組。

事兒真少啊，馬渕澪沒忍住感慨。

休息區有自動販賣機，她手捧著溫熱的可可，頭腦放空地仰頭盯著牆面上巨大的掛畫。

……抽象派，看不懂。

馬渕澪眯了眯眼，突然聽到旁邊來了人。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是隔壁組的月島螢，也是當初的年輕面試官。

她原本想向對方點頭示意一下，但發覺月島全神貫注地盯著玻璃櫥窗，沒有要將視線移過來的意思，便又將頭轉了回去。

「你是怎麼看我的？」

青年的音色並不低沉，甚至有種奇妙的性感。

馬渕澪喝可可的手狠狠頓住，嚇了一大跳。

她轉過頭，不遠不近的那個青年依舊看也沒看她一眼。

一定是聽錯了。

她又轉回去盯著色彩看，悄悄鬆了口氣。

「為什麼不說話？」月島螢冷不丁又開口。

馬渕澪想當聽不到都不行了。

這個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總不可能在自言自語吧？

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碰到過。

馬渕澪冷靜地想，輕聲地謹慎回答道，「感覺話比較少吧。」

「嗯？」

月島螢這次終於轉了過來，因為很高，制服穿在身上肩寬腿長，堪比男模的程度。只是也很具有壓迫感，起碼馬渕澪突然不覺得他無害了。

「嗯……」他看著馬渕澪漠然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先掛了。」

欸？

馬渕澪心底跳了一下，很快猜測出來了真實情況，腦子裡驀地升起三個字。

丟人了。

果不其然，月島螢整個身體轉了過來，他話音落下，便抬手將方才看不見的那隻耳朵里的藍牙耳機摘下來。

幸好馬渕澪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正準備為自己找個台階下，突然聽到面前的青年表情戲虐地說，「馬渕小姐，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虧我這麼擔保你。」

馬渕澪遲疑地「……謝謝？」她也沒說什麼吧？

月島螢沒有過多在意，剛剛的情況雖然有一點尷尬，但說到底也是他的問題。

他比馬渕澪海拔高的多，只是略微俯視著瞥了一眼，就發現了她口袋裡略出的一角票根。

正巧，月島螢在山口那見過，是春高賽的門票。

馬渕澪原來對排球感興趣嗎？

月島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覺得抱歉的話，給我一張排球票？」

馬渕澪愣了愣，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但沒有思索便重新揚出一個更加得體的歉笑，「對不起，這是和朋友約好一起看的連坐票，不然我再給你買一張？」

「不用了。」確認了猜測的月島螢聳了聳肩，「我是開玩笑的。」

想來也是，馬渕澪看得出他對自己除了一點好奇外，沒別的心思，便放了來心。正準備告辭，手機便響了一下。

【菅原老師：馬渕，我可以來接你下班嗎？[/貓貓探頭]】

直接叫姓是馬渕澪要求的，看來對方適應良好。

【MIO：怎麼了嗎？】

沒有直接答應呢……

理智告訴菅原孝支這才是正常的，但還是忍不住失落了一瞬。

耳邊立馬傳來窺屏的西片的嗶嗶賴賴，「看吧！你找她、她只覺得是有事！——她完全沒有熟悉你的存在啊！」

菅原孝支：「……」

該死的有道理。

菅原孝支的呆毛咻地豎起，響起警惕雷達。

【菅原老師：不是的，我的學校正好和博物館順路，也比你早下班，想著如果可以送你回家的話……就可以呆一會了。】

【菅原老師：可以嗎？[/貓貓吃爪爪]】

【菅原老師：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把你送到家！我家還有門禁的不會怎麼樣的！】

【菅原老師：啊不是，門禁是我自己要求自己的，不是還沒長大！】

【菅原老師：嗯……抱歉，說話有點亂，就是想能夠見到馬渕小姐，然後看著你安全到家。如果有冒犯的話，真的對不起！】

一著急連「さん」都重新出來了啊。

馬渕澪眨眨眼，嘴角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稍微有點理解阿春和小雫了，直球真的好厲害啊。

「男朋友？」月島螢還沒走，靠在旁邊喝咖啡。

「嗯。」馬渕澪笑容加大，露出唇邊小小的梨渦，「未來的。」

「……真會玩。」

【MIO：mio同學表示完全同意菅原孝支的建議。】

【MIO：謝謝菅原老師的關心，我很開心。】

【MIO：所以，下午來接嗎？】

等都沒等，快到秒錶放到這裡都來不及轉一格子。

【菅原老師：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