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第八章
馬渕洸在高一的尖子班，據田中陽一所描述，這傢伙上課睡覺，下課遛彎，成績下滑得在高二分班時被踢到普通班是板上釘釘的事。
「那是誰？我們學校原來有這種程度的美人嗎？」
「嗚啊——漂亮學姐剛剛是不是叫了馬渕的名字？」
鑒於被喊到的對象正枕著手趴在桌面上，動了動黑色的腦袋，一副似乎將醒未醒又被睡夢拖著禁錮住了的模樣。
馬渕洸平日里也是個被人私下裡津津樂道過的憂鬱帥哥，雖然渾身寫著生人勿進的冷淡氣場，但此刻還是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八卦地在他後背拍掌，強行將他拉扯起來。
「馬渕快起來！有美人學姐叫你——！」
學生時代的最大八卦無非就是兩性關係，又是大美女，又是年上，在場的同班同學都燃起了莫名其妙的激動。
馬渕洸雖然高挑，但是身形還是單薄，脆弱的後背被大力作用過後，腦子就應激性地響起了警報。
他緊蹙著眉毛，將臉從臂彎里緩慢地抬起。眯著的眼眸比平日里更加犀利，渾身都寫滿了疑似起床氣的不爽和疲憊。
但這看著嚇人的反應並沒有被他發泄給旁人，馬渕洸只是坐在原地怔怔地獃滯了幾秒鐘，就將頭扭向好事的同學所指著的班級門口方向。
他完全無感，因為他深知他從來沒有招惹過什麼學姐。
一個個的，都無聊得把他當學習調劑的樂子了？
馬渕洸面無情緒的淡定模樣只截止到與馬渕澪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與他眉眼有些相似的女人似笑非笑地杵在門框邊上，朝著他氣定神閑地揮了揮手。
蔥白的手指又直又長，連細紋都少有。染成淺粉色的指甲被保養得極為漂亮，與每一個精心打扮的女高中生一般無二。
學校的校服雖然都長一個樣，但為了區別年級，會將領結的花色作為判斷的標準。
她的領結顏色是高三的樣式，氣質也很成熟，也不怪同班同學都把她當成學姐。
不，不對。不是這個問題吧。
雖然她勉強也算是只大了十歲的老學姐，但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還穿著他們學校的校服？！
馬渕洸回過神來手掌已經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整個人騰空般迅速站起，滿臉交織著疑惑、震驚、無法理解、難以接受這樣複雜變化的情緒。
同班同學們從來沒見過馬渕洸有過這麼大的反應，但內心都不約而同地升起兩個字：有瓜！
要說馬渕澪在馬渕洸的記憶里的形象，雖然這些年以來都是知性、穩重、溫和的可靠大姐姐，但早些年裡的馬渕澪可是無惡不作的校霸太妹！
曾經深受其害的馬渕洸一見馬渕澪現在的形象，就有些創后應激反應性地想起過去的陰影。
來不及像周圍人解釋什麼，他長腿三步並作兩步地往等著的人邁去。
站定在來人面前，他一手枕在後腦勺頭疼地揉了揉凌亂的髮絲，黑色的頭髮被他的大手勁越撓越卷，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插在口袋裡，半抱怨半無語道，「澪姐，太亂來了吧？」
少年很高，雖然還是有些青澀的模樣，但遺傳自母親的好相貌可以預想到長開后是多麼招人。
他比馬渕澪高一些，雖然話語間是不太客氣的牢騷，但正是這種態度與平日的疏離作對比，襯出了兩人關係的親昵。
馬渕澪環著臂，站得悠閑，「有點事想找你幫忙。」
馬渕洸沒睡醒地垂著眼，下意識道，「那你可以放學去我家找我啊。」
「嘶——」
悄悄在四周豎起耳朵的同學們下意識倒吸了口冷氣。
這、這麼刺激的嗎！去家裡耶！
馬渕洸頓了頓，面色不變，但插在兜里的那隻手伸了出來，借著高度優勢搭在馬渕澪的肩膀上將她輕輕地往外推，「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欸。」馬渕澪發出沒什麼意義的語氣詞，順從地點頭，「嗯，走吧。不過洸，你這個動作有點蘇，平時對別的女生也這麼自然嗎？」
「……才沒有。」馬渕洸咬了咬牙，默默加大了帶人的力道。
前排的同學有些臉紅地用袖子擋住嘴，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消失。
良久，她們將興奮壓抑在喉口裡低聲尖叫，「嗷嗷嗷，好甜——！」
「這是什麼恩愛的小情侶啊！」
**
馬渕洸換的地方是離樓梯口很近的底層走廊，牆的拐角處正好是一個死角，但又可以將左右前後來往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是個很適合獨處的地方。
馬渕澪觀察了一下，不得不有點佩服小表弟找說話地點的本事，又或者說，這就是他平日里喜歡摸魚的地方吧。
她看破不說破，脊背靠著牆，微微抬顎直視他，「最近感覺怎麼樣？」
少年稍稍彎腰，將手肘搭在窗沿邊上，手掌撐著臉側著回望。他的卧蠶很深，將本就漂亮的棕色眼睛妝點得更加醒目。
「馬馬虎虎。」他沒用什麼很敷衍的語氣，雖然內容也很像在敷衍就是了。
但這副疲憊頹喪的氣息是馬渕澪最為熟悉不過的了，她點點頭，沒有多問什麼，直言道，「小洸平時很喜歡觀察人類吧。」
馬渕洸眯眼，「哈？」
「拜託你幫我觀察下你身邊人的暗戀狀態都是什麼樣的。言語、行為、表情，這樣類似的情緒變化，從旁觀者的視角是什麼樣的……」
馬渕澪用隨意的語氣說著讓馬渕洸逐漸面無表情的內容，沒等她說完，後者就突然悲從心中起，「等一下，這是什麼離譜的事情？你覺得我人緣有好成這樣嗎？」
「沒有嗎？」馬渕澪樣作驚訝狀地微微張開嘴唇，「小洸，你居然沒有朋友？」
這是什麼理所當然又可憐又鄙夷的語氣啊。
惡從膽邊生是不可能了。
馬渕洸反覆告訴自己這是親姐。
真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馬渕洸長抒了一口濁氣，才強行按捺住了驟然生起的煩躁。
「沒。」馬渕洸把頭轉了回去，望向窗外，語氣略帶不耐煩，「不是很需要。」
馬渕澪始終沒有將視線移開，若有所思，「那你呢？你沒有喜歡的人嗎？」
他回答的很快，不假思索，「沒有。」
是真的沒有，還是不敢有，馬渕澪沒有深究。
因為她終於看到了想見的人。
她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袖，待人反應過來就幾不可察地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走過來的黑長直少女。
正是之前她和田中陽一碰到的那個女生。
馬渕澪：「那你就幫我注意一下那個女孩，好像是陽一哥班上的村尾。」
馬渕洸：「？」
馬渕澪還補充強調了一句：「特別是在她和陽一哥同框的時候。」
馬渕洸：「？？？」
黑髮少年瞪大了沒睡醒的眼眸，瞳孔地震，連站姿都下意識端正起來，「……你連我哥都管嗎？」
方才一直沒和拽弟計較的馬渕澪給了他一手肘，「什麼你哥，陽一哥不是我哥？你做不做？」
暗暗吃痛的馬渕洸痛苦地閉了閉眼，從牙縫裡擠出迴音，「……知道了。」
馬渕澪滿意地扯了扯嘴角，心情尚可地替馬渕洸理了理他腦袋上高高翹起的呆毛。
「……洸？」
陌聲的少女音讓馬渕姐弟紛紛頓住動作，朝著發聲的人望去。
只比馬渕洸好一點的碎發不長不短，恰好披肩，但層次分明得略顯凌亂，是極為oldschool的髮型。
與發同色系的眼眸濕潤澄澈，正用一種呆愣的目光盯著兩人。
馬渕澪清晰地感覺到少年人僵硬了一瞬才恢復正常，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沒有暴露一絲一毫剛剛的失態。
「啊，吉岡。」
「啊，嗯。」名為吉岡的少女迅速回神，有些慌亂地掛起笑容，朝著馬渕澪點頭，「學姐你好。」
馬渕澪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是十分可愛陽光的長相，但在接觸到她略微打量的目光時驀地垂下了眼，就像是被戳了一下軟肉的蝸牛一般縮回了殼裡。
欸？性格和長相有點不一樣欸？她嚇到她了嗎？馬渕澪想開口說點什麼。
「她是我姐。」馬渕洸突然開口。
馬渕澪恍惚間清晰地感受到了什麼難以言說的奇妙磁場。
果不其然，眼前的女孩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下一秒又色厲內荏地提高音量，「我、我沒有誤會啊，你完全不用和我解釋的！」
「是嗎。」
馬渕洸不知道什麼時候將雙手都插進了口袋裡，像是預料到了般語氣平淡。
吉岡雙葉瞬間感覺自己剛剛太傻了，她又一次輪到了值日生，正搬著講義和筆記本，對於女生來說是有些困難的重量。
「我來幫你吧。」
見馬渕洸說了那句話后就沒有更多表示，馬渕澪主動將女孩一半的任務量都接到手中，語氣溫和得和面對馬渕洸時一點都不一樣。
「欸？謝、謝謝！」吉岡雙葉臉「唰」地通紅，很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啦。」馬渕澪友好地笑笑，「怎麼沒有叫朋友幫忙？」
這個問題讓吉岡雙葉的表情染上了些落寂，「我沒有朋友啦。」
怎麼又是一個沒有朋友的設定？
完全忘記了自己中學時期也自詡獨孤求敗的馬渕澪正要說些什麼，耳邊就傳來馬渕洸似笑非笑的一聲「呵」，要是上綱上線的話，這聲笑可以算得上譏笑。
馬渕澪有些火大。
「吉岡同學，其實我和洸不是親姐弟。」她意有所指，「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對他那麼好，他剛剛卻和你那麼說，就為了和我撇清關係，很過分吧？」
吉岡雙葉不清楚那一瞬內心的感受怎麼用言語形容，傷心嗎？還是憤怒呢？她心目中的「田中君」是清純、美好、善良的閃閃發光的人，怎麼會是……
深知吉岡雙葉單純得非常容易被人騙到，馬渕洸暈眩了一瞬，二話不說奪過了馬渕澪手裡的講義和筆記，語氣強硬，「我來。」
馬渕澪嘲諷地冷笑了幾聲，「遲到的深情比草賤。」
眼看吉岡雙葉就要完全相信了，馬渕洸眼前一黑，趕忙道，「我答應你，包括你一開始說的那個，可以了吧？」
馬渕澪沒說行不行，只笑眯眯地拍了拍他毛絨絨的頭，「乖啊，那你也寫一本自我綜述給我吧。」
然後，她轉頭對吉岡雙葉道，「抱歉，嚇到你了？其實我是馬渕洸的表姐，我叫馬渕澪。」
吉岡雙葉豆豆眼：「……欸？」
**
最近疲憊的頻率急速下降，這讓馬渕澪感覺回仙台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
月島螢在不久前便回復了她確定錄用的消息，詢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去上班正式簽合同。
馬渕澪想了想，給自己爭取了一天的考慮時間。
對方沒有細問，也沒有催促，只是表示知曉便利索地掛斷了電話。
而這一天便被馬渕澪運用著重新去高中溜達了一圈，然後發現了自己表兄弟二人校園言情一般的處境。
說實話，或許這是每個人在一定階段都會遇到的抉擇和誘惑，而馬渕澪希望成為那個見證者。
所以，她決定和夢野咲子老師正式地談一談，那個關於「暗戀」的故事。
於是，馬渕澪既入職了仙台市博物館，又與野崎梅太郎約了非工作日的見面時間。
這被摯友小雫吐槽「工作狂的本性直至今日也像是刻在DNA里」。
新工作並不輕鬆，馬渕澪也需要在會面前吃透野崎梅太郎發給她的人設，並思考合理的劇情安排。
忙碌著，她就不小心把菅原孝支拋到了腦後。
在一日夜裡收到菅原孝支小心翼翼的簡訊時，馬渕澪才驚覺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回復菅原老師的消息了……？
【菅原老師：馬渕小姐，最近很忙嗎？[/貓貓敲門]】
馬渕澪趕忙回復。
【MIO：新入職單位，還有接了私活，稍微有點忙。】
躺在床上披頭散髮的慵懶女人思索了一下，有點憂慮對方會把這當成婉拒，便又回了一句。
【MIO：忙完這個周六我就輕鬆很多，菅原老師周日有空嗎？】
嗯，果然還是要主動一點。
【菅原老師：[/貓貓點頭]馬渕小姐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這是把主動權給她啊。
馬渕澪開始查閱仙台市最近有什麼新開的展覽會，名勝古迹這類對他們沒有什麼吸引力，約會只吃飯逛街又實在乏味，不是增進感情了解的好方法。
帶著幾個關鍵詞檢索，結果的第一行是最近備受矚目的春高預選賽出線賽。
馬渕澪想了想，這好像是國內高中生排球的最高賽事？
作為三大球之一，每年全國大賽的人氣還是很高的。
猶記得好像菅原孝支高中時候就是排球部的副主將，也曾經以春高為目標甚至不顧高三的學業……他大概會喜歡這個的吧？
【MIO：菅原君，要不要去看周日那場的春高預選賽？那天好像恰好決定出線隊伍。】
菅原孝支鼻樑上架著度數較低的眼鏡，埋頭在教輔和作業里等待著回復。
手機響起時，他第一時間拿起了手機查看。
欸？他看清內容下意識愣了愣。
其實這場比賽，他早就知道了，原本還和澤村大地等人約好了一起去看。
本來以為要為了約會第一次鴿人，沒想到——
菅原孝支摘下眼鏡捂臉，低吼了幾聲發泄內心的激動。
馬渕小姐真不愧是他的soulmate！！！
他順手搓了搓臉，劈里啪啦地快速敲打鍵盤。
【菅原老師：馬渕小姐喜歡排球嗎？[/貓貓吃手手]】
那邊又是秒回，好像同事曾經告誡過他的屬於成年人的推拉都是假的。
【MIO：欸？菅原君不喜歡嗎？】
啊啊啊！這是多麼善解人意的女孩！居然首先考慮了他的喜好！他絕對不能辜負這麼珍貴的好意！
【菅原老師：喜歡，但是我更希望能去一個馬渕小姐喜歡的地方。[/貓貓捂臉]】
看到這個回復，哪怕有可能只是對方的客套，馬渕澪還是沒忍住勾了勾嘴角。
【MIO：我也挺喜歡排球的呀，一個始終向上看的運動一定很有意思吧？】
天使，這絕對是天使。
菅原孝支簡直感動到要落淚，他沒忍住點開了澤村大地的會話口，大聲地咆哮道，「大地你知道嗎！她真的是一個超級超級超級溫柔可愛的女生！她居然喜歡排球耶——！」
喊完又迅速地點回了和馬渕澪的聊天會話口，語氣羞澀。
【菅原老師：那一言為定啦？我很期待！[/貓貓跳舞]】
在屏幕上興奮地轉圈圈的白色貓貓總是讓馬渕澪感覺這就是菅原孝支內心的寫照，她不知不覺已經從躺著的動作變成了坐著靠在床頭。
會話框里動態的都是菅原孝支發送的表情包，馬渕澪看了又看，沒忍住笑出了聲。
而另一邊，菅原孝支沒有等到及時的回復也沒有氣餒，反而站起身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
他迅速捧起，是澤村大地的語音回復。
菅原孝支撇了撇嘴，點開。
「現在知道了。」對方的聲音很是疲憊，「我在值夜班，謝謝你，讓我們整個科室的人都清醒過來，還知道你這傢伙墜入愛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