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9)
花滿樓握了一下少女的手指。
僅有一下。
下一瞬,青年就把自己的大掌,握上了竹枝枝的手腕。
——隔著緊窄的衣袖。
他拉著少女一路走,神色警惕。
閻家大宅佔地很大。
竹枝枝隨著花滿樓走了很長的時間,才穿過花廳,到了主院。
少女的目光,掃過擺放整齊的桌椅。
奇怪。
古武時代的法規,如此完善的嗎?
給人收屍之後,還得打掃乾淨這個地方,把東西都放整齊?
她不了解這裡的習俗和律例,便把疑問說出口。
花滿樓也在思索著這件蹊蹺的事情。
不過他也還沒想出個答案來。
「我們倒是沒有這樣的律例。」青年腳步頓了一下。
——他方才分明聽到了空氣被擾動的聲音。
可是這裡並沒有人。
「怎麼了?」少女看向他。
花滿樓凝神聽了半晌,還是沒有發現再有動靜。
他握著少女的手,緊了一下。
「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去看個東西。」花滿樓慎重道。
少女也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感受了一番。
沒有殺氣。
等於還算安全。
「好。」她脆聲應道。
花滿樓交叉著步子,慢慢靠近發出聲響的地方。
那是花廳的一個夾角。
呼——
那動靜又來了。
花滿樓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向他飛來的東西。
那是一張紙,一張泛黃的紙。
花滿樓將紙嗅了嗅。
紙上有一股很輕很淡的鬱金香,混合著松木的香味。
他用手摸了一下紙質,可以判斷,是京城近來最流行的信箋紙。
再用手掃過紙上的字。
青年原本凝重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竹枝枝一下子就感覺到了。
她站在原地,向側面彎著腰去看花滿樓。
「花神?」少女疑惑地喊了他一聲。
花滿樓捏著手上的紙,收到了自己袖管里。
他重新朝少女伸手:「我們先進裡面瞧瞧。」
「哦。」
少女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古建築的風情,讓少女一直忍不住兩邊張望,像是怎麼看都看不夠一樣。
畢竟之前只能在虛擬世界看的東西,一下子變成現實,無論是誰,都要忍不住好奇心的。
更何況。
對比虛擬中永遠光鮮的古建築,這裡有著歲月痕迹的建築,彷彿在默然無聲展示自己身上的故事,顯得要更加吸引一些。
花滿樓一邊警惕著宅子裡面的危險,一邊忍不住想。
想少女那晃動的馬尾。
——一定和她一樣,活潑又可愛,帶著生命不息的鮮活與美麗。
大片的花園裡,血腥味比水閣那邊還要濃。
地面是濕漉漉的,花草都被澆透了。
像是有人拿著木桶,大桶水大桶水沖刷過一樣。
花滿樓循著濃重的血腥味,捻了一點土。
果然,還是沾了血。
他把手擦乾淨,又重新拉著少女的手腕,往主院書房走去。
「噫?」少女歪著頭,眨了下眼睛,「怎麼空了。」
花滿樓問道:「什麼也沒有嗎?」
「哦……」竹枝枝老實回答:「還剩下六個書架,兩張桌子,一張凳子……」
花滿樓聽實誠的少女,將屋內的東西全部報了一遍。
就連桌腳邊,被夾在微微拱起地毯下的半截毛筆,她都沒落下。
「半截毛筆?」花滿樓順著竹枝枝說的方向,蹲下去,把那半截毛筆撿了起來。
斷掉的毛筆,截口平整、光滑。
花滿樓捏了一下毛筆杆子,裡面是實心的,沒有別的東西。
書房已經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看的了,他們轉道進了主院的卧房。
「噫?」少女探頭進去,看了一眼。
「這裡面也是空的?」花滿樓問道。
「也不是……但應該也差不多?」少女猶豫道,「就是……和商品房似的,有點奇怪。」
商品房?
花滿樓不知道商品房是什麼,但這並不妨礙他理解少女的意思。
——大概是剛建好,待買賣的屋舍。
他踏進了卧房。
手指掃過門窗和桌子,還有梳妝台等物件。
垂簾掛在窗邊,被束了起來,用繩子綁了。
床上的被鋪都還在,擺得整整齊齊的。
梳妝台和柜子皆是空空如也。
花滿樓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指上什麼也沒有,連灰塵都沒有。
他想著。
腳尖一轉,踢到了什麼東西。
哐——
骨碌,骨碌。
磕。
少女驚奇道:「噫?這裡居然也有半截毛筆哎……」
花滿樓聽著聲音,也將東西辨別出來了。
他伸手去撿起。
毛筆剛被他拿到,青年就覺察到了外面的氣息。
竹枝枝精神力波動,目光凜然。
她掃過隔了一扇窗的地方。
「誰?」少女沒等青年站起來,人就已經跳出去了。
花滿樓趕緊追了過去。
——她擔心少女吃虧。
竹枝枝跳出門檻,看著對面一身灰撲撲長袍的白鬍子老人。
她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
「枝枝?」花滿樓充滿擔心地喊了一句。
喊完,他自己倒是沉默了。
——只因他把在心裡輾轉了許多遍的稱呼,給喊了出來。
少女毫無所覺。
她的雙眼,全在對面一身灰撲撲的白鬍子老人身上。
「奇怪。」少女打量著老人,「你到底是個活人,還是個死人?」
「他當然是個活人了。」浪子忽然從牆頭跳了出來。
他看起來像是有些累了,直接就在牆頭坐了下去,支起腿,搭著手。
「他要是個死人,怎麼會被我追了十六條街、三十二個又窄又小的巷子。」
陸小鳳的聲音,聽起來頗有幾分幽怨。
任憑誰使盡全力,追了那麼長一段路,還沒把人追上,結果幾乎追上的時候,發現又回到了原點,都要忍不住怨念的。
浪子雖然瀟洒,但畢竟是個人。
「可他要是個活人,身上怎麼會全是死氣呢?」少女歪著腦袋,眉頭緊皺。
——沉沉的死氣,像是壓城的黑雲,就壓在這個人身上。
花滿樓側耳細聽了一遍。
沒有錯,這人身上還有呼吸。
雖然很輕。
可練武之人,呼吸本來就比普通人要輕一些。
花滿樓還沒有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陸小鳳忍不住從牆頭跳下來。
他站到少女旁邊:「這可是大名鼎鼎的峨嵋派掌門,獨孤一鶴。你可別在他老人家面前胡說,雖然獨孤掌門不會和你一個小丫頭計較,可……」
浪子語氣雖然是在調侃少女,可話里話外,全是對少女的維護。
他這麼說,為的就是要獨孤一鶴作為堂堂峨嵋派掌門人,不要和一個口無遮攔的小丫頭計較。
一根筋的星際軍校生,聽不明白這種潛台詞。
「可是……」竹枝枝還是疑惑,「我們說了那麼久的話,他為什麼還是不動,也不說話?」
那眼珠子,連眨動一下都沒有。
就……怪嚇人的。
花滿樓聽到少女的話,也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地方。
他雖說聽到了對方的呼吸聲,還有脈搏跳動的聲音,可……
對面的獨孤一鶴,從頭到尾,未曾眨過眼。
在這世間,只有一種人,才能做到這麼長時間不眨眼。
——那就是死人。
「獨孤掌門?」花滿樓朝著對面喊了一聲,「在下花滿樓,不知……」
青年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人就動了。
只不過,對方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面朝地。
砰——
揚起的風,帶著枝葉搖動。
「獨孤掌門!」陸小鳳悚然動容,跑了過去。
獨孤一鶴被他翻了起來,面朝天。
花滿樓也跑了過來,蹲下查驗。
「中毒而亡,起碼死了四五個時辰。」青年的臉色,很不好看。
四五個時辰?
那就是昨晚子時過後不久,獨孤一鶴就死了?
「可獨孤一鶴要是早就死了,為什麼蕭秋雨會喊出他的名字來?」陸小鳳還沒想明白。
蕭秋雨那模樣,肯定是剛被割喉不久。
沒有哪個人,喉嚨都被開了一個口子,還能活上四五個時辰的。
「還有。」江湖小白竹枝枝問道,「什麼毒那麼厲害,讓人死了還能呼吸?」
浪子頭疼。
——事情似乎變得更複雜了。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閻鐵珊身邊跟了一個年輕人。」花滿樓轉向陸小鳳,「他還活著嗎?」
陸小鳳不知。
他剛忙著追殺害蕭秋雨的兇手,還沒來得及打聽事情原貌。
路人的話,似乎並沒有提到霍天青的。
霍天青就是經常跟在閻鐵珊身邊的年輕人,他年少有為,閻鐵珊手上的生意,大都是他在處理;他長相英俊,很受女人歡迎。
主要是。
他身手很好,連陸小鳳都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打敗對方。
「我去查查此事!」
浪子說走就走。
長腿一蹬,按住牆頭一躍,翻身就沒了影。
竹枝枝看了一眼陸小鳳離開的方向,轉頭看花滿樓。
「我們……要挖坑嗎?」
挖坑?
青年奇異地明白了少女的意思。
——她想把人給埋葬起來。
「獨孤掌門就不必了,會有人來接他的。」
花滿樓找了一張乾淨的布,把獨孤一鶴裹好,安置在屋子裡。
至於蕭秋雨……
對一個沒有任何親人朋友的斷腸人而言,是不會有人幫他收屍的。
花滿樓和竹枝枝找了個地方,買了一口棺材,把人給安葬了。
沒有酒,花滿樓就用清水,權當作祭奠。
竹枝枝不知道上哪裡摘了一大把野花,用草藤給捆好,放在墓前。
「走好。」
少女彎腰,鞠了個躬。
他們把事情處理好之後,就去了鎮上,找了家最大的酒樓。
——在那裡,一定能等到陸小鳳。
可花滿樓沒有料到,陸小鳳會帶來那樣的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