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10）

窗外烈日高照。

日光把影子揉成了一團，丟在路人腳下。

「霍天青死了？」花滿樓有些驚訝。

可細細一想，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只是這樣的意料之中，並不是很令人愉快。

陸小鳳靠坐在窗邊的凳子上，神色也不是很愉快。

浪子苦笑了一聲：「還有兩個更糟糕的消息，和一個更更糟糕的消息。」

花滿樓問道：「什麼消息？」

「其一，霍天青府上的情況，和閻家大宅幾乎一模一樣。」陸小鳳吐了口氣。

花滿樓驚訝道：「難道霍總管府上也一切東西如舊，乾淨整齊，並不像經過一番廝殺，而且……只有財物不見蹤影？」

「正是如此。」陸小鳳嘆氣。

花滿樓沉吟了一會兒，問道：「這第二個更糟糕的消息，是什麼？」

「你看看就知道了。」陸小鳳從懷裡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來，遞給對面的青年。

花滿樓接過。

入手的紙張質地，他一摸就知道出自京城。

不需要特意低頭去聞，就有一股鬱金香的清淡香味，朝他鼻子鑽去。

沁入肺腑。

青年的手指，滑過紙面。

花滿樓以他自己獨有的方式，將信「讀」完以後，就把那一張信紙，放到了桌面上。

緊接著，他掏出了自己懷裡放的，另外一張信紙。

陸小鳳在看到那一樣紋路的信紙之後，差點叫出來。

那兩張紙，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竹枝枝看陸小鳳一臉活見鬼的樣子，不由得好奇。

「花神，我可以看看嗎？」少女轉頭看向青年。

——青年現在，也是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

「自然可以。」花滿樓將手中兩張信紙，都放到少女手上。

竹枝枝接過，把信紙上的內容，讀了出來。

「聞君有寶物，金光滿閣，不勝心嚮往之。今夜子時，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這內容有點熟悉。

少女盯著「踏月來取」四個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唔，是很不對勁。

「難道楚留香……」陸小鳳話還沒說出口，就開始搖頭了，「不可能，他不是這樣的人。」

——楚留香是絕不會殺人的。

更何況，「寶物」以及「金光滿閣」，絕不足以令楚留香心嚮往之。

少女抬頭，微微張大了嘴巴。

啊？

誰？

「陸小鳳，你剛才說……楚留香？」竹枝枝的表情，很是微妙。

「沒錯。」

陸小鳳沒說話，說話的是花滿樓。

青年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放在桌面，臉色並不是很輕鬆。

「鬱金香清香的信箋，子時踏月來取，都說明了此事，正是楚留香所為。」他嘆了一口氣，「可信箋上的字，卻絕對不是楚留香所寫。」

「沒錯！」陸小鳳激動地站了起來，「這字方方正正的，就像從板磚裡面摳出來的一樣，絕不是楚兄的筆跡。」

楚兄？

——那想必兩人不只是簡單的交情。

少女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花神，你和陸小鳳……認得楚留香？」竹枝枝問道。

少女的問題，讓陸小鳳瞄了她一眼之後，忍不住看向花滿樓。

三番兩次確認此事，這般在意。

難道竹枝枝也認得楚留香？

甚至和楚留香很熟？

想到這裡，浪子就有些擔心。

——見過楚留香的女人，很難不愛上對方。

和陸小鳳一樣，楚留香也是個浪子。

他們這一生，會愛上很多不一樣的女人，每一個，他們都是真心付出了感情的，可也是真的不會駐足在任何一個人身邊。

花滿樓和他們不同。

花滿樓要是愛上一個人，那就是一生的事情。

他或許會同情、愛護另一個女人，可絕不會再愛上她！

浪子眼裡的擔憂，竹枝枝或許感覺不到，可花滿樓卻一定感覺到了。

若不是這份不言便明的默契，他們也不會成為江湖人人艷羨的知己好友。

「我們都是好朋友。」花滿樓如是說。

青年未嘗沒有過擔憂。

畢竟少女的身份，一直都是個謎。

他不知她從哪裡來，又想要去哪裡。

可這世間，誰沒有秘密呢？

就連陸小鳳——他最好的朋友，此生的摯友，都來歷成謎。是以，他對少女原本的身份是什麼，無意探究。

朋友，也該有自己的秘密；作為朋友，也該尊重朋友的秘密，不是么？

「好朋友啊……」竹枝枝有些恍惚。

難道她穿越的，是個混亂的古武時代？並不是陸小鳳傳奇這個時代？那是……所有武俠傳奇的大雜燴嗎？

還是說……

這只是她這隻小蝴蝶，帶來的連鎖效應？

不對，要是她扇一扇翅膀，能把古武世界弄混成這樣，那她怕不得是個鯤鵬才行。

少女思維越跑越遠。

「你認得楚留香？」陸小鳳實在是忍不住，要問出來。

他看起來，比花滿樓都要緊張這個答案。

少女從恍惚中回神，道：「聽過，沒見過。」

浪子鬆了一口氣，且看了一眼花滿樓。

青年面上沒有什麼變化，可放在膝上的手，確實是沒再抓住他那可憐的膝蓋了。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

他有些揶揄地想：卻原來，花滿樓也沒有嘴上說的那麼不在意嘛。

放過自己膝蓋的青年，開始談論起正事來。

「這信箋上的紙，看起來不像是出自一個人的手。」花滿樓道，「你們看這字跡，每一個同樣的字，筆畫的濃淡，在每一處，全都是一樣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少女看著那紙上的印刷體，緩緩冒出一個疑問的音：「昂？」

「這說明……」陸小鳳把話接下去，「這兩張信箋，是用版印出來的。」

花滿樓緩緩點頭。

「沒錯，正是如此。」

少女疑惑道：「可是……他要發很多信箋嗎？為什麼要印？」

——古武時代的印刷，很是麻煩，光是雕刻都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印出來之後還要晾墨。

有這功夫，十張、二十張信箋都寫好了。

「這就是這件事情的可怕之處了。」陸小鳳重新坐下來，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花滿樓也忍不住微微嘆了一口氣。

按他們經歷過的麻煩事看來，這兩件事情，怕只是個開端罷了。

「將信箋發出的人，冒用了盜帥楚留香的名號，不僅把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全家殺害，財寶掠奪，還把閻鐵珊最得力的大主管——霍天青一家，也殺害奪寶。」

陸小鳳始終還是沒辦法用「謀財」二字，來闡述這件事情。

——即便「奪寶」也好聽不到哪裡去。

「這件事情，已經確定了嗎？」竹枝枝問道，「警……官府那邊，查到哪一步了？」

少女知道，浪子總是有特別的途徑，可以知道府衙那邊的事情。

在外面跑完一趟的陸小鳳，已經不是剛到此地，一無所知的陸小鳳了。

他說道：「閻家大宅的事情，發生在昨夜子時。子時過後，有人前來奪寶，將閻家人通通都給殺害了。等到今日有更夫四處走動，打更報時，才發現了這件事情。」

「更夫發現的時候，閻家大宅是個什麼模樣？」花滿樓道。

少女也好奇地看著浪子。

更夫打更報時什麼的，她不是很懂。

陸小鳳苦笑道：「更夫打更報時的時候，閻家大宅外面整整齊齊躺了好幾排屍體，可把那人嚇得不輕。」

那可不，幾百口人，排得滿滿當當的，比墳場和義莊的陰氣還要濃重。

「這麼說來，我們看到閻家大宅是什麼樣，捕快看到的就是什麼樣。」花滿樓沉吟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在殺人奪寶，搶掠一空之後，還會給人洒掃房屋，甚至還能將屍體……」

接下來的話，花滿樓卻是沒有再說了。

光是想著，他便覺得毛骨悚然。

陸小鳳的笑容，更加苦澀了：「這人說不準是個什麼樣的人，但他一定是個瘋子。」

——只有瘋子，才會在殺人之後，半點也不害怕，不想著趕緊逃命，反倒是將周遭一切收拾妥當，就連屍體都擺放安好。

這人也很可怕。

他的心，已經冷硬如鐵，就算是狂風，也不能將他撼動！

「那楚兄人呢？」花滿樓轉向陸小鳳。

對方一定打探過楚留香的蹤跡。

「這就是我要說的，最最糟糕的消息。楚留香不見蹤影，就連大智大通，都沒辦法找到他的下落。」陸小鳳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今天嘆的氣，需要用一輛八匹馬拉的大馬車，才能全部裝完。

「怎麼會？」花滿樓道，「前些日子，不還聽聞他和少林寺的無花大師在湖上喝茶品茗。」

陸小鳳道：「那已經是五天前的事情了，就在兩天前，我們趕路的時候，楚留香就失去了蹤影。」

這消息，讓青年陷入了沉默中。

對方不僅心冷如鐵，還能將獨孤一鶴和霍天青這樣的高手殺死。

要是連楚留香都出事了，那這件事情，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危險許多倍！

花滿樓擔憂的心情，竹枝枝再一次覺察到。

感受得清晰且分明。

——就好像在擔憂的人，是她自己一樣。

少女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有些疑惑。

還不等她深想，她就感覺到了另外一股強烈的氣息。

——殺氣。

只有殺氣，才會讓她瞬間變得敏銳起來。

原本挺著腰，支著手肘，用拳頭撐臉，也跟著一臉煩憂的少女。

她身上氣息陡然一變。

「有殺氣！」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變得十分銳利，比劍芒上的冷銳，還要令人膽寒。

陸小鳳這時候才明白，花滿樓說的，那似是從戰場上生起的殺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嘭——

下一瞬。

包廂的門被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