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爭奪(13)
花滿樓朝玉羅剎點頭,也越了過去。
陸小鳳和傅紅雪與他不熟,話都沒說過一句,便徑直穿過。
火光晃動。
玉羅剎半張面具吸了光,半張面具藏在暗影里。
陡然看過去,那迷霧似的面具,似乎在扭動。
光是看著,便令人脊背生出一層涼津津的薄汗來。
他輕笑了一聲。
真是好極了。
有意思。
袍子下面的手指,輕輕地捻了一下。
隊伍分好,便也就預備出發了。
水和食物被搬到大疙瘩上面去,十個石窟黑袍人鑽進「龜殼」,其他人順著從高處垂下來的摺疊鐵梯,往丑房子上面走去。
丑房子雖然丑,裡面的條件也算是簡陋,但所有物品,一應俱全,在這沙漠地帶,也算是一種享受。
竹枝枝隨著鑽進丑房子裡面,發現這丑房子一座接一座,就像是列車的車廂似的。
只是這車廂並不是一長串,而是繞著「龜殼」一圈,頭尾相連。
房子里靠近「龜殼」中間的一側,有繭子似的艙房,可以躺上去,被半環繞著,還能避免顛簸摔下來;靠近外圍的一側,則是工業時代古老的火車似的雙人座位,四個位置相對著,中間擺上長桌。
在艙房和座位之間,是通道;通道與通道之間,還有簡易的蹲廁。
所有人都朝更裡面走去。
大概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大疙瘩,好奇。
「不如我們就在這第一間?」竹枝枝詢問大家的建議。
花滿樓倒是沒意見,他偏頭向著另外兩人。
陸小鳳已順勢坐到了窗邊的位置上,往外看黃沙大漠。
傅紅雪也拖著自己的右腿,坐到了陸小鳳旁邊。
他們已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所想。
竹枝枝也就不再問了,抬腿坐到了窗邊去。
窗戶自然是木窗,還是推拉暗扣的厚實木窗,一旦關上,他們就會置身在完全的黑暗之中。
現在,木窗半開著,漏進一點星光。
桌上中央有一個圓筒鏤空的木盒,立著,裡面有一根紅燭。
陸小鳳掃了一眼外面的星空,便收回目光,趴在長桌上。
這一趴,他就發現了問題。
看著厚實的木桌,竟發出一聲空響。
陸小鳳敲了敲桌面,四處翻找:「裡面是空的?」
那他怎麼就找不著打開的機關呢?
浪子的手,在桌面掃過,描摹著一道四邊的痕迹。
竹枝枝看了一眼,將手伸到桌子底下,推了推。
一塊四四方方的木塊升了起來,木塊面朝座位的方向開了一個口子,裡面放著一個水囊。
水囊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裡面的水滿滿的。
少女拿出來,朝浪子晃了晃:「聽,像不像你剛才發出的聲音。」
咕嚕——
陸小鳳:「……」
他聽懂了。
花滿樓:「……咳。」
君子用扇骨擋住自己的嘴角。
他也懂了。
傅紅雪臉上沒有表情,彷彿沒聽懂。
但……
誰知道呢。
他們是最早選好坐下的,在大疙瘩動起來之前,有著很長一段時間,可以這裡翻一翻,那裡動一動。
假意傷心了三秒鐘的陸小鳳,開始興起了興趣。
「如果朱停在這裡,他一定很高興。」浪子這麼說道。
朱停不僅手巧,想得也妙。
他曾經想要做一個東西,鑽到地底下去;後來,又興起了心思,想要做一個在天上飛的大風箏。
想來。
這種能移動的大疙瘩,對方一定感興趣。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比朱停想法還要奇妙的人,居然讓我有生之年遇上了。」花滿樓也感嘆著。
君子自然也是知道陸小鳳這位發小的。
竹枝枝敲了敲自己的臉頰:「這東西雖好,但是造價未免太高了,勞民傷財。」
這裡面一應配件的要求,並不是現在的工業條件所能達到的。
按照這裡的鐵價,造一個就足以讓一位富甲一方的富翁破產了。
更別提維護之類的。
若是真被利欲熏心的人,不顧一切要製造多個出來,到最後肯定要生出更多的麻煩來。
古武時代的手工藝並非不高,匠人並非不厲害。
可有些發展,需從民生處著手起。
高於當前時代發展的東西,強造出來只能引起上層的追逐,下層的勞損。
更進一步……
乃至引發戰亂。
花滿樓點頭道:「還是枝枝思慮周詳,我們想的還是不夠深。」
君子倒是不吝認錯。
「那還是別讓朱停看見的好。」陸小鳳改口道,「要是被他看見,那可就不得了了。」
朱停是個很能想開的人,他覺得只要凡事想開點,這個世界上就沒什麼事情需要去做的,反倒是樂得輕鬆,何樂而不為?
可匠人對自己手藝上的事情,都格外執著。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半盞茶的時間,從朱停聊到陸小鳳和姑娘的那些事,再聊到各地的各色美人……
「龜殼」總算髮出「咔咔」的動靜來。
屁股下的座位,傳來一陣顫動。
大疙瘩正式開啟了。
視野陡然升高,再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這要是放在星際上,軍校生怕是寧願在自己的軍靴上裝個加速炮,再配上防護服和防護頭盔,以血肉之軀全速前進,也不要坐在這裡面。
但。
人在古武,不得不低頭。
其實,大疙瘩倒也沒有行走格外緩慢,至少和駱駝比,它還是勝利的。
「這倒是比馬車還要平穩一點。」花滿樓感受著腳下的震顫。
他的臉上還是掛著溫和的笑容。
即便隔著一張面具,誰也看不見誰。
「不錯。」陸小鳳打了個哈欠,「倒是適合安睡。」
竹枝枝撐額,看著窗外慢慢退去的沙丘,手指在膝蓋上一點一點。
花滿樓初時受到周身微微顫動的聲響所影響,還沒發覺,適應之後就發現,少女一直有節奏地點著手指。
——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花滿樓側耳,聽著震動之下,銅管的迴響,知道這大疙瘩上,依舊不是個適合聊事情的地方。
他們現在的一舉一動,依舊被人監聽著。
君子伸手,覆在少女手背上。
竹枝枝茫然回頭:「花神?」
「渴了嗎?」花滿樓只是溫聲問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手,稍稍收緊,又鬆開。
竹枝枝知道,花神這是有話想要和她說,但是怕寫字會被看見的意思。
少女撐著額角,面具後面的眼睛不經意地隨著轉過來的角度,掃了一圈。
對面艙房,正對著桌面的地方,有個拳頭大小的木板洞,偶爾會閃過一絲燭火的光。
「我不渴。」竹枝枝若無其事地將眼神,落在花滿樓的面具上,道,「花神要喝嗎?」
花滿樓知道,拒絕便是有蹊蹺的意思了。
君子緩緩搖頭:「不用了,先留著吧。」
說不準,什麼時候還能用上。
這種只能打啞謎,不能利落說話的感覺,讓少女有些煩。
難搞。
真想把那玩意兒給拆了。
軍校生習慣了裝卸機甲的手指,有些難耐地彈了彈。
此時。
石洞主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銅管既然能將這邊的聲音傳過去,自然也有辦法將那邊的聲音傳過來。
「諸位盟友,夜已深,座上坐著未免難熬,不妨躺到小艙房裡面,稍作休息。」
隨著石洞主聲音響起來的,還有大家的騷動。
無論是誰,忽然從四面聽到聲音將自己包圍,都難免會有些驚愕的。
「諸位盟友不必驚慌,這只是在下用銅管做的一個傳聲小玩意,除了能方便在下向諸位傳話之外,便沒有別的用處了,大家不必擔憂。」
躁動還在繼續,伴隨著各樣私語。
「對了,我在這邊是聽不到諸位的動靜的,大家如果有疑問,不如先酣睡一宿,我們明日再議?」
不管石洞主說的是真是假,起碼大家的情緒暫時被安撫住了。
沒有剛才那樣激動。
又或許。
大家只是害怕另一邊能聽見動靜,於是都暫且壓住。
竹枝枝四人倒是顯得格外鎮定。
嘩啦——
少女將木窗關上。
嗒。
扣下鎖窗的暗扣。
他們沒有辜負石洞主的好意,都躺進了那小小的,只容一人橫躺的小艙房。
小艙房躺進去之後,只剩肩膀和頭露在外面。
夜漸深。
淡淡的煙氣,從銅管裡面冒出來,游轉在連接的各座房子里。
一隻手,悄悄扣上了少女的面具。
那是一隻蒼白的手。
血管比手紋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