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其二楚留香(24)
寒芒點在少女眉心上。
一雙手,已將精鋼劍用兩指夾住。
是靈犀一指。
陸小鳳教與花滿樓的靈犀一指。
君子眉宇間多了幾分怒氣,他指上用力,內力凝聚,一震三斷。
斷裂的精鋼劍墜落。
尚未落地,花滿樓便夾著劍尖,甩向南宮靈。
他錯步向前,與劍尖同時襲去的,還有一掌。
南宮靈倘若留在原地,不是中劍尖,便是挨一掌。
君子平日在江湖上行走,出手總是避讓三分,免得傷人太過。
像現在這樣,給人強大壓迫感的時候,是幾乎見不著的。
哪怕別人把劍橫在他脖子上,要殺了他,花滿樓也只會從容笑著,就算出手解救自己,也是和風細雨,點到即止,絕不多傷人半分。
可南宮靈卻把劍橫錯了地方。
他不應該找少女的。
被掌風逼迫,南宮靈只能一個后翻,落到屏風外面。
這時候,楚留香和黑珍珠已經到了。
「果真是你。」楚留香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十分複雜。
他有著嘆息,有著悲傷,有著痛苦。
——親手將自己朋友抓住伏法,總是痛苦的。
但是罪惡不論情分。
他必須這樣做。
南宮靈冷笑一聲:「我本來是不想和你刀戈相見的。」
「你要是真不想和楚兄刀戈相見,就不應該做出這樣的事情,你既然做了,就應該明白,遲早會讓他發現的。」花滿樓這麼說道。
君子整個人擋在屏風口,沒有再動手。
南宮靈看著半包圍他的三個人,目光悄然往後一瞥。
他想從窗口往外突破。
可陸小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窗台上。
浪子頭髮還濕著,在慢吞吞地將發尾從衣服里弄出來。
南宮靈明白,自己這次是沒辦法逃了。
可他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兀自無用掙扎了兩招。
一招,向著黑珍珠而去,被楚留香接了。
一招,面上向著花滿樓而去,實際上是想要朝屏風後面的竹枝枝伸出魔爪,被花滿樓識破。
君子難得惱怒,抓住南宮靈的手用力一扭,直接將人壓在了地上,反手扣押。
南宮靈自打做了少幫主之後,還沒有受過這種屈辱。
他拚命地掙扎,卻發現自己根本掙不開。
他驚訝地發現,花滿樓的功夫其實並不比陸小鳳差,只是君子如玉,出手也溫柔,總令人覺得他武功尚好,卻並不覺得特別好。
「別亂動了,不然苦的是你自己。」花滿樓提醒道。
陸小鳳有些詫異地看了花滿樓一眼。
摯友竟然在生氣。
他急了。
浪子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情,從窗檯跳下來,找了根繩子把南宮靈五花大綁,推到自己房間去。
黑珍珠看南宮靈不順眼很久了。
她跟在後面,雙眼盯著他後腦勺,手中鞭子握緊。
——想鞭一個人的眼神,也是掩蓋不住的。
楚留香也跟著進了陸小鳳房間。
由始至終,陸小鳳和楚留香的眼神,都沒朝屏風瞥過一眼。
瞬間,原本擁擠的房間,變得空曠。
只剩下花滿樓和少女。
「花神,我冷。」竹枝枝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來。
他們打了那麼久,澡盆裡面的水都快要涼了。
花滿樓眼睛看不見,可是他的聽覺很好,想象力也很不錯。
光是聽著少女的嗓音,和水波晃動的響聲,他都能想象出來:少女兩掌墊在浴桶上,下巴枕著手背,可憐巴巴地看著屏風外他的身影。
那雙眼睛被熱氣氤氳過,說不定還帶著一汪水澤,將星辰似的眼眸浸泡。
屏風對君子而言,形同虛設。
事實上,竹枝枝眼裡只有對他身影的垂涎,並無半分可憐。
「你的衣裳……放哪裡了?」花滿樓問道。
君子耳朵不錯,鼻子也不差。
他早已經聞到了衣服燒焦的味道,知曉少女的長袍,都被燒了。
若不是南宮靈為防少女逃走,如此作為,君子也不至於生出惱怒,下那樣的重手。
竹枝枝的眉毛揚了揚。
她原本只是想提醒自家花神,她要穿衣服了,不知道對方能不能幫她關上門窗。
至於人留在這裡還是回去,她倒是沒關係。
只是沒想到……
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花神幫她拿衣服誒!
少女忍住沒笑出來,趁花滿樓意識到不對勁之前,道:「就在床上的包袱里。」
那裡面是她原本的作戰服。
她現在就只剩下那麼一套衣服了。
真是可憐。
花滿樓移步過去,拿到了包袱。
他站在屏風外,將包袱遞過去。
「我拿不到。」竹枝枝伸了伸手,沒夠著,「花神你直接進來就好了。」
君子溫柔但堅定地說道:「不行。」
少女奇怪道:「為什麼?反正花神又不是南宮靈那種小人。」
花滿樓搖頭,道:「我拋過去,你定能接住。」
君子行止,自當明鑒於心,不以他物為轉移。
剛才進去救人,只是情非得已。
如果他現在邁步進去,和南宮靈有何區別?
包袱劃過一道弧線,被竹枝枝穩穩抓在手裡。
花滿樓又跑去關了窗戶,關了門。
他長身玉立,候在門外。
隔壁的黑珍珠憤怒的聲音,斷續傳來。
花滿樓站在外面,也將他們的動靜聽全了。
只是不管三人怎麼說,南宮靈都不願意說出他的兄長是誰。
他對他那位兄長,倒是情深意切。
軍校生穿衣的動作利落。
花滿樓也沒站多久,竹枝枝就推開了門。
他們一同進了陸小鳳的房間。
南宮靈看了一眼少女,視線又重新避開其他人,不說話。
「他說什麼了?」竹枝枝看向陸小鳳。
浪子一句話道:「天楓十四郎的事情,是真的,他也果真有一個兄長。」
少女琢磨了一下。
好傢夥,這和沒說有什麼區別。
「嘴硬?」竹枝枝挑了挑眉,拉了張凳子,坐到南宮靈面前去。
她上下打量著南宮靈,道:「你覺得五花大綁受了屈辱,不願意說話?」
「不錯。」南宮靈道。
少女點了點頭,帶著兩分興緻道:「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將令你受辱的人綁在你面前,你會怎麼辦?」
南宮靈看著竹枝枝,不知道對方葫蘆裡面到底賣的什麼葯。
他定定地看著少女,道:「那我便一劍殺了他。」
「哦?」竹枝枝一邊眉毛微抬,帶著幾分笑意,「可惜了,我不喜歡隨便殺人。」
她忽然伸出手來。
啪——啪——
南宮靈臉上挨了兩個大巴掌。
「打得好!」黑珍珠甩著自己的鞭子,黑沉著的臉,終於露出了點笑容。
南宮靈在不可置信之後,怒目欲噴火。
他盯著竹枝枝:「你竟然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少女腰背挺直,說話自有一份正氣在,「你敢隨便闖進女孩子的房間,還趁著別人洗澡的時候偷襲,難道就不知道,自己肯定會挨幾個巴掌?」
她尚且不是什麼貞潔烈女,沒有那種被人看了肩膀就尋死覓活的心理。
可她人又當如何?
一個女孩子洗澡的時候,闖進一個男人,這足以讓閑人捧著瓜子聊上許久。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
閑言碎語落在一個人身上,那也是一座足以壓死人的大山。
這樣的行為,幾個巴掌算得了什麼。
南宮靈僵了一下,眼神挪開,似乎有些心虛,可眼裡的怒氣,還是沒有消散。
他平靜了一會兒,道:「有酒嗎?」
黑珍珠冷笑道:「你以為我們還會給你喝酒?」
南宮靈沒有理會黑珍珠。
對方並不是個心軟的人,他自然不會將希望寄托在黑珍珠身上。
他只是看著楚留香:「楚兄,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肯定是萬死難辭其咎的。難道我想最後和你一起喝一次酒,也不行嗎?」
南宮靈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楚留香,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竹枝枝:「……」
他不對勁。
楚留香什麼也沒說,可他卻拿了酒進來。
黑珍珠盯著那兩壇酒,恨不得將酒罈子摔碎。
竹枝枝將人拉開,免得對方真的衝動。
砍頭之前還有一頓飽飯呢,他要喝酒就隨他去吧。
看他還想怎麼掙扎,怎麼作妖。
「既然要喝酒,再綁著就不好了吧?」南宮靈道,「再說了,你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我跑掉?」
楚留香將酒罈和酒碗放到桌面上。
他道:「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
南宮靈的眼睛,看向其他人。
除了黑珍珠不希望南宮靈被鬆綁,其他人倒是無所謂。
如此,南宮靈便被鬆開了。
他鬆了鬆手腕,主動倒了兩碗酒。
從他開封到倒酒,楚留香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
南宮靈像個沒事人一樣,倒好酒之後,先雙手遞給楚留香:「楚兄,來。」
楚留香看了一眼酒,沒有接,也沒有說話。
「你怕酒里有毒?」南宮靈笑道,「這酒和碗可都是你拿來的,倒酒的時候,你們也都看著,我哪裡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在你們眼皮子底下下毒?」
他說著,又將酒往前遞去。
楚留香雖然笑了,但還是沒有接酒。
南宮靈嘆了一聲:「可惜了這美酒。」
他說著,自己笑著一口飲盡。
大家還是只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們等著南宮靈出招。
冷不丁地,花滿樓聽到了一些奇怪的動靜。
他的臉色一變。
這些動靜不是從外面傳進來的,而是從南宮靈身體裡面傳出來的。
「你有沒有感覺不舒服?」花滿樓面向南宮靈的方向。
南宮靈笑道:「我很好。難不成,你是懷疑這酒……」
「有毒」兩個字,南宮靈沒能說出來。
他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臉色漲紅,滿是痛苦。
「少幫主。」楚留香伸手把人扶住。
這一伸手,他就覺得不對勁了。
入手的皮膚,忽然之間就像是注了水一樣,腫脹起來。
花滿樓沉聲道:「是天一神水。」
「快走開。」竹枝枝伸手,將楚留香拉到了一邊去。
啵。
一聲細微的響動之後,南宮靈的皮膚皸裂開無數細小的口子,血液從裡面淌出來。
南宮靈瞪著雙眼,轟然倒下。
「酒里有毒。」楚留香驚駭道。
對方是怎麼下毒的。
「我去追!」陸小鳳直接從窗戶往下跳去,再從背後的窗戶,跳進大堂。
他看見了老闆的屍體。
花滿樓和竹枝枝也看見了。
他們怕陸小鳳吃虧,準備一起下樓來著。
又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流逝。
少女的拳頭,咯咯作響。
無花此人。
鐵定完蛋了。
他娘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