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16)
夜,更深了。
桑林起的風,鑽進小酒館里。
陸小鳳一拍額頭,像是想起了什麼。
「是我記錯了,鐵公雞是另一個老闆,你可是最大方不過的了。」浪子懊惱道,「來來來,喝一碗,我陸小鳳給你賠個不是。」
「哎喲,陸大俠,不敢不敢。」酒館老闆放下酒罈子就跑。
瞧著,是個膽小的。
陸小鳳踩著自己的條凳,單手扣著碗,喊道:「你怎麼膽子還是小得跟老鼠似的,老是躲躲藏藏。」
酒館老闆早已躲到櫃檯底下,只伸出手來,擺了擺。
竹枝枝咬著筷子,想笑。
「你在取笑我?」陸小鳳將桑果酒端走,「罰你不準喝酒。」
少女才無所謂。
她又不喜歡喝酒。
——她只不過,是想嘗嘗花神倒的酒的味道罷了。
青年失笑。
「花滿樓,連你也來取笑我?」陸小鳳將他面前的酒碗挪開,「罰你也不準喝酒。」
花滿樓微笑道:「喝酒的機會常有,能取笑你陸小鳳的機會,卻不常有。兩相權衡之下,我還是不喝酒的好。」
西門吹雪忽地放下了手裡的酒碗。
「這麼看來,我這酒也喝不得了。」
他雖和花滿樓不合拍,但對陸小鳳這種事,卻總是能奇異地站在同一戰線上。
浪子:「……」
他真是命苦。
都有一群什麼鬼朋友。
可想著想著,他自己反而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爽朗大笑。
酒館老闆差點以為他瘋了。
竹枝枝看了一眼后廚晃動的布簾,抓緊多塞了兩塊醬牛肉。
「來了!」店小二捧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鍋,朝這邊走來。
少女伸出手,摸上了碟子。
花滿樓臉還帶著微笑。
浪子背對著店小二,還在笑,像是全無戒心。
異變突生。
店小二將手中的大鍋往前一潑。
少女早有準備,護著手中的碟子,轉身躲到了西門吹雪背後。
——她怕醬汁濺到他們花神身上。
——那多不好。
西門吹雪和陸小鳳,早已旋身而起,抬手把桌子給翻了。
花滿樓往後退了幾步,抬腳將桌子一踢,擋住了潑過來的,熱氣騰騰的一鍋亂燉。
汁水還是不免四濺,將精緻的小酒館毀了個乾淨。
擋住了滾燙汁水的桌子,還沒有落地。
對面已經飛過來兩個人。
正是那酒館老闆和店小二。
他們手上冒出來一柄軟劍,向著陸小鳳和花滿樓去。
西門吹雪眼中冷氣冒起。
他抬起烏鞘長劍,將那軟劍打歪,順勢接住劍招,和酒館老闆纏鬥起來。
陸小鳳忽然就落空了。
店小二則是朝著花滿樓而去。
在他動的時候,掛在酒館兩邊的細脖子空酒瓶,忽地抖動起來。
叮鈴——
叮鈴——
雜亂的聲音響起,花滿樓眉頭一蹙。
他聽不到對方的動靜了。
吃著醬牛肉的竹枝枝,將手中的筷子甩了出去。
叮!
筷子被軟劍砍斷,劍招一變換,從另一個角度刺了過來。
叮鈴——
叮鈴——
剛根據筷子掉落處判斷位置的花滿樓,瞬間失去了對店小二位置的掌握。
竹枝枝緊接著,把手上的碟子,也甩了出去。
碟子在這種時候,變成了飛刀似的利刃,帶著森嚴的寒氣,朝店小二脖子而去。
店小二面色一變,只能先避開。
趁這個機會,少女將物歸原位的掃把重新撈起來。
嫌棄掃把頭礙手,她抬腳一踩。
咔。
掃把頭斷裂開來。
竹枝枝把掃把頭一踢,提著掃把棍子就沖了上去。
「花神,我來幫你做眼睛。」少女清脆的聲音,在一片嘈雜的叮噹聲里,格外清晰。
他二大爺的,居然敢欺負他們花神眼睛不好,故意擾亂聽覺。
少女眯了下眼睛。
她就讓花神自己來,吊打這缺德玩意兒。
花滿樓嘴角忍不住上揚:「好。」
他沒告訴少女,適應了那和酒瓶幾乎一致的聲音之後,他還是能夠輕易分辨出來兩者的區別。
——幕後之人,低估他了。
可青年什麼也沒說。
他順著少女的聲音,幾步就跟了過去。
少女說話的時候,棍子一掃,已經將扭身避開碟子的店小二,逼入了牆角。
店小二就落在櫃檯上。
「你們是怎麼將我認出來的,我自認並沒有破綻。」
「花神,我在右邊,你把左邊門口給堵住。」少女將棍子從右手換到左手,將店小二給攔了。
店小二半空折身,往後一躍,軟劍朝著少女而去。
竹枝枝哼了一聲,側臉閃過,右手將左手掌心的棍子一坨拽。
唰——
棍子順著掌心滑了過來,橫在兩人之間,攔住了店小二進一步的去路。
「你們確實裝得很好,甚至不惜將抹布往自己臉上抹去,可你們忘記了一件事情。」花滿樓閃身堵住了左邊去路。
店小二手腕一沉,想要揮劍下劈。
少女握著棍子的左手一翻轉,伸手一橫,棍子被她當成了輕巧的筆一樣,在店小二的手腕上轉了好幾圈。
這種詭譎的身法,店小二簡直見所未見。
他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想要揮劍將棍子斬斷。
可少女右手已經揮掌斜入圈中,順著轉圈的方向,將棍子重新抓在手中。
「右三步,抬腿高的地方。」
此時,花滿樓也已經根據少女一直不停提示的聲音,一起對敵。
青年手腕一轉,躍起,向右前方刺去。
「什麼地方?」店小二目光變得銳利。
他不相信自己居然會有破綻,他畢竟已經貼身跟這店小二,跟了一個多月!
「陸小鳳其人,雖然總是愛給朋友找麻煩,也愛占朋友便宜。」花滿樓道,「可他有一個十分可愛的優點,那就是絕不會隨便受旁人恩惠。」
陸小鳳在喝完酒之後,偷偷留下了銀兩。
這件事情,酒館老闆是知道的。
酒館老闆既然已經知道,又怎麼可能說得出「請」陸小鳳喝過酒的話。
青年繼續道:「除非你是個奸商貪官,那他就不吝宰你一筆了。」
店小二冷笑道:「原來陸小鳳也有這種狗屁毛病。」
陸小鳳:「?」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浪子道,「給你添麻煩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能把活人給氣死。
店小二冷沉著一張臉,不再說話。
花滿樓和竹枝枝雖是初次配合,可也默契。
他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將櫃檯前的一小片空間,用劍網、棍網隔絕開來。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已是過了十數招。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這邊,結束得更快。
西門吹雪原本不想出劍的,只是酒館老闆處處向著陸小鳳的要害而去,實在是令人不耐煩。
於是他,出劍了。
他的劍既然已經出鞘,那是一定要飲血的。
酒館老闆額頭一涼,事情就結束了。
西門吹雪對著劍一吹。
血,滴落在地面,劍身乾淨如初。
他手腕輕轉,長劍入烏鞘。
店小二見酒館老闆已死,心知這件事情必定不能了了。
他右手揮劍,左手一抬。
竹枝枝已然聽到了機括激發啟動的聲音。
花滿樓亦然。
可店小二像是要豁出去,用自己的一條命,換花滿樓的一條命。
他手中的軟劍和暗器,將花滿樓躲避的方向,全部封死。
瞬息之間,要做出的便是生死的決定。
「花滿樓!」浪子大喊一聲,人已經撲了過來。
竹枝枝的動作,比他還要快一些。
少女將手中木棍往下一丟,腳尖勾住一踢,朝店小二的膝蓋打去。
對方吃痛,跪了下來。
暗器已經發出,無法避免;可他手中的軟劍,攻勢略遲緩了半點。
少女要的就是這個「半點」的機會。
她借著旋身踢腿的力度,往左後方一撲,將花滿樓的肩膀摟住。
「陸小鳳!」竹枝枝大聲喊道。
千鈞一髮之際,攻勢遲緩了不足一個呼吸的軟劍,被浪子夾在兩指之間。
少女鬆了一口氣,浪子也鬆了一口氣。
只是他們誰都沒有表現出來。
竹枝枝攬著花滿樓的肩膀,低頭道:「花神,你沒事吧?」
「沒事。」花滿樓搖頭。
青年的手,虛扶在少女的腰上。
對方身上獨屬於少女的馨香,一陣陣鑽入鼻里。
他吸氣的時候,忍不住要重一些;呼氣的時候,又忍不住要輕一些。
得知花滿樓沒事的少女,手掌在地面一撐,就翻起身來。
危險還沒有解除之前,她的警惕便不會鬆懈。
像躺著這種容易遭人暗算和毒打的動作,少女是不會保持超過兩秒的。
——要不是為了先確認花神的安全,落地的一瞬,她就應該先翻起身來。
「誰派你來殺我們的?」陸小鳳盯著店小二的一雙眼睛,「上官丹鳳呢?是不是你們將她擄走了?」
店小二笑了一聲。
下一瞬,他的唇邊就溢出烏黑的血來。
他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死了。
嘭——
一具屍體,倒在陸小鳳腳下。
浪子眼睛瞪圓,動作利索地蹲下去,查看傷口。
傷口就在脖頸處。
細細密密的針,全部沒入皮肉裡面,要不是那不尋常的觸感,根本就無法發現。
這一次,不需要少女來。
陸小鳳從店小二的衣領裡面,翻出來一片薄薄的鐵片。
他從自己腰間夾層,翻出來另外一片鐵片。
一模一樣。
花滿樓已經站了起來。
「陸小鳳,你找到了什麼?」青年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平靜,沉穩。
浪子將鐵片,都放到了花滿樓手中。
花滿樓摸著鐵片,道:「這兩個人,是和之前的『蚯蚓』一起的?」
「看來是這樣了。」陸小鳳嘆氣,「就是不知道這兩撥人,是不是都是為了金鵬王朝的事情而來。」
少女掏出綁人時候,搜到的腰牌:「這二十八個人,是青衣樓的。」
「青衣樓?」花滿樓道,「當初追殺上官丹鳳的那幫人,也是青衣樓的。」
陸小鳳道:「這麼說來,青衣樓這撥人,一定就是為了金鵬王朝的人而來了。」
少女提出疑問:「可是,上官丹鳳不是說,平獨鶴——也就是獨孤一鶴,他才是青衣樓的總瓢把子嘛。」
——雖說她看過原著,知道對方就是在胡說八道。
可按照常理來說,她是不知道這些的。
因此,少女此舉只是為了提醒他們,邏輯有矛盾的地方。
「枝枝姑娘說得沒錯。」花滿樓道,「獨孤一鶴已死,青衣樓的人,怎麼會被派出來?還是,他們也認為,是你殺了獨孤一鶴?」
——那也不對。
青年心想,獨孤一鶴若真是青衣樓總瓢把子,峨嵋三英四秀,總該有一個是知道的。
可他們今天,分明已經解除了誤會,對方又怎麼會再派人來殺陸小鳳。
有些地方,不對勁。
花滿樓思索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細細的驚呼聲。
青年的耳朵一動。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