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溫柔花滿樓(14)
陸小鳳大驚的樣子,讓花滿樓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少女也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的笑,不像是銀鈴晃動,倒像是雨水落在木葉、花瓣上,清脆而利落,又帶著天然的嬌憨。
——如同她本人一般。
青年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可他還是忍不住轉臉「看」過去。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能看得見還是很好的。
兩個人的笑容,讓陸小鳳有點無奈。
「花滿樓,你是怎麼猜到,這個人就是西門吹雪的?」陸小鳳覺得,花滿樓怎麼想,也不應該會想到西門吹雪。
「不就是你把答案,告訴我的嗎?」花滿樓笑道。
「我?」陸小鳳否認道,「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把答案告訴你呢?我原本是打算讓你猜上三天三夜的。」
就為了猜個人名,耗上三天三夜?
少女:「……」
幼稚的男人。
「就是因為你告訴我,就算我猜上三天三夜,也猜不中這個人。」花滿樓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從我絕不會猜的名字說起,不就好了。」
陸小鳳愣住了。
「能讓我意想不到的人,不算多,西門吹雪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花滿樓帶著他那溫和的笑容,繼續說道,「要是你不說出剛才那句話來,估計我猜三天三夜,也猜不到。」
浪子懊惱咬牙。
——沒想到出賣他的人,會是他自己。
「花滿樓啊花滿樓。」陸小鳳搖頭笑道,「像你這麼聰明的男人,應該離我遠點。」
「為什麼?」少女和青年同時開口。
陸小鳳嘆氣道:「因為有你這種聰明好看又溫柔的男人站在我身邊,小姑娘只會看你,哪裡能看到我的存在。」
——浪子明顯意有所指。
——指的,當然就是少女。
青年聽懂了。
少女卻不懂。
竹枝枝點頭附和,老實說道:「那倒是。有我花神這種存在,原本還算不錯的陸小鳳,現在就只能勉強入眼了。」
——這可是他們花神死忠粉的基本修養。
小雞這話說得好聽,可以多來幾句。
陸小鳳被氣得翻了半圈白眼,他拍著青年的肩膀,幽怨道:「花滿樓,你瞧吧,和你站在一起,我可真是虧大了。」
浪子覺得,為了自己摯友的終身幸福,他可真是操心太多了。
——還賠上了自己風流倜儻的名號。
唉。
虧大發了。
花滿樓只是露出來一個溫溫潤潤的笑容,並沒有多說什麼。
陸小鳳的意思,他很明白,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打諢插科幾句之後,大家的心情明顯放鬆了一點。
弓弦拉滿,總是容易崩壞的,更何況是人。
青年覺得,適度的放鬆,可以令人的腦子更清醒一些。
「陸小鳳,你剛才說……西門吹雪來了?」花滿樓道,「可我怎麼沒看到他?」
浪子抱著手臂,斜靠在池塘邊的大樹上。
「西門跑去追『蚯蚓』去了。」陸小鳳道,「不然我哪有閑心回來找你們?」
正說著呢。
竹枝枝就感覺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
——是殺氣。
可這股殺氣卻被收斂了,也並不沖著他們而來。
她轉頭去看。
小路盡頭慢慢走出來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年輕男人,他斜背著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劍柄從他肩膀露出來。
——是個強者。
少女的直覺,給了她最直觀的判斷。
對方的手垂在身旁,手上纏了幾圈藤蔓,似乎在拉著什麼行走。
等白衣人走近,竹枝枝才看清楚,原來對方手裡拖拽著一個人。
「西門?」陸小鳳喊了一聲。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西門吹雪不是那種無緣無故,就肆意把人折磨的人。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會讓他把一個人拖拽著前行?
原來這個人,就是西門吹雪。
竹枝枝的眼睛,微微瞪大。
少女的眼神中,帶了一點點「原來西門吹雪長這樣,果然和預料的並沒有什麼不同」的意思。
少女初初看見陸小鳳時,臉上也是這樣的神情。
那是一種陌生的熟悉,被證實之後的恍然大悟。
作為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兩位大俠,對這樣的眼神十分熟悉,並沒有覺察出有什麼不對勁。
浪子現在,只覺得對此情景毫無反應的少女,不對勁。
按照他對少女的了解,她此刻應該是蹦起來,指著西門吹雪的鼻子,罵對方不道德云云。
可少女很安靜。
就連不忍心看人受苦的花滿樓,也表現得很安靜。
他們當然是安靜的。
因為西門吹雪手上拖著的,是一個死人。
死人身上墊了幾塊破布,用藤條捆了,被西門吹雪拽在手上拖著。
此時天色已經十分昏暗。
陸小鳳靠著一雙眼睛去看,倒是不如竹枝枝和花滿樓的敏銳感官。
等西門吹雪靠近的時候,陸小鳳才發現,那是一個死人。
——是那條「蚯蚓」。
「蚯蚓」臉色鐵青,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天空,似乎並不願意相信,自己就這樣死了。
花滿樓對少女身上的殺氣免疫,但對西門吹雪身上的殺氣,卻是敬謝不敏的。
只是青年素來君子,就算是不喜,也並沒有多說一個字。
少女覺察出青年的心情。
她的目光,便落到了西門吹雪身上。
——好一把移動的冰山冷劍。
少女如是想。
竹枝枝在面對著朋友的時候,自然是沒有半分殺氣的,不像西門吹雪,哪怕是極其平靜的時候,也像是一把隨時出鞘的長劍。
沒有殺氣的少女,除了面容姣好,實在是普通。
西門吹雪並沒有多給她半分注意力。
「誰殺了他?」陸小鳳蹲下來,扒拉著「蚯蚓」身上的致命傷口。
傷口就在脖子側面,密密麻麻的細針,已經全部沒入了脖子里。
「不知。」西門吹雪說話,語調也是冷的。
陸小鳳看完傷口,站起來:「你沒看到殺他的人?」
這不能吧?
浪子不信有人能在西門吹雪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暗殺人。
西門吹雪道:「我只看到,有細針忽然就從他衣領裡面跳出來,扎入他的脖子里。」
浪子:「?」
他的疑惑與驚訝,真情實感。
「我會騙人?」西門吹雪看著陸小鳳的眼睛。
——不會。
誰會騙人都有可能,可西門吹雪是絕對不會騙人的。
並非因為他要塑造什麼高嶺之花永不倒的品格,而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不屑。
這世界上,還沒有值得他西門吹雪說謊的事情。
「就是知道你不會騙人,所以才覺得事情更加離奇。」浪子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細針又不是一群小頑童,怎麼會自己跳起來,扎進他的脖子里?」
「或許是……因為它。」不知道什麼時候蹲下去的少女,從「蚯蚓」衣領裡面,掏出了一片三疊紙那麼薄的鐵片。
那樣薄的東西,要是不特意去翻,是絕對發現不了的。
浪子彎腰拿走少女指尖的鐵片,幾乎要把眼睛黏上去看:「這是什麼?」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實在是看不出來門道,陸小鳳轉手就遞給了旁邊的青年:「花滿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花滿樓伸手接過,摸了好幾遍,驚嘆道:「好精妙的暗器!」
暗器?
一塊小鐵片居然會是暗器!
陸小鳳覺得,一定是黑夜影響了他的敏銳洞察力。
他決定找個小酒館,坐下來好好喝一杯酒。
小酒館就在一片桑樹林裡面。
四月的桑樹,新枝萌發了新芽,小花苞顫顫巍巍的,初初冒頭,怯怯打量世間。
它們見得最多的,就是精緻乾淨的小酒館,以及來來往往的武林人士。
日光隱退,月色淡出,星子佔了漫天。
星子漫天的光,照亮了通往小酒館的路。
此時的小酒館,燈火煌煌,人聲鼎沸。
他們一行四人,差點找不到地方落座。
「小二哥。」陸小鳳一落座就開始點菜,無比熟稔地道,「先來兩斤竹葉青,二兩桑果酒,兩斤醬牛肉,兩碟醬菜,稍晚再給我們來一鍋你們的大燉鍋。」
「好咧!客官稍等。」小二哥把布巾往肩上一搭,就走開了。
少女一隻手撐著腮幫子,好奇地打量著精緻的小酒館。
酒館並不大,只是擺了七八張四人的桌子,現在都坐滿了人。
大家都帶刀佩劍的,顯然是江湖中人。
他們腳下的細頸酒瓶,已經堆了好幾個了,桌上的碗,也是滿滿的。
醬牛肉被他們大口塞進嘴巴裡面。
——聞著就覺得香,再這麼一看,能把人原本三分的餓,活生生看多七分。
竹枝枝趕緊轉頭。
免得把自己饞死。
櫃檯那邊,老闆正垂著頭,撥弄著算盤,似乎是在記賬。
小酒館的窗戶是上下翻頁的,被一根竹竿撐著,能瞧見外面桑樹林幽靜的風景。
兩邊牆壁,也被老闆掛上了一些裝飾的空酒瓶。
晚風吹拂過,酒瓶就會發出叮叮的響聲。
少女覺得,還挺好聽的。
——沒想到老闆還有這種巧思。
小二哥很快就把酒和冷盤送了上來。
浪子挖「蚯蚓」老半天,肚皮早就餓扁了,他直接抽出一雙筷子,夾了一大口,囫圇吞了下去。
相比之下,慢慢飲著酒的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就顯得特別優雅了。
竹枝枝也夾了一片醬牛肉,塞進嘴巴里。
飢腸轆轆的內臟,瞬間得到了撫慰。
只是隨後,更強烈的飢餓感,把她給包圍了。
少女下筷的速度,加快了一點。
浪子狼吞虎咽了一陣,肚子沒那麼叫囂之後,就拍開了竹葉青的封口,給三人滿上。
少女還沒沾過酒呢,目光隨著那淡淡的竹葉清香,在轉動。
「這酒烈,不適合你喝。」浪子朝花滿樓擠眉弄眼,「讓我們花公子,給枝枝姑娘倒一碗桑果酒。」
少女滿是期待,看著青年。
陸小鳳極力推薦,煽風點火。
花滿樓無奈,給少女倒了剛蓋過碗底的桑果酒。
「先嘗嘗合不合適你口味。」青年溫聲道。
——少女那表現,想必是不曾沾過酒的。
他怕她不勝酒力。
少女歡喜,就要接過。
咻——
暗夜裡,窗外射來一支箭。
哐——
花神遞給少女的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