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賜血(中)
蒸汽大明劍雨67賜血中
67賜血中
「這是什麼意思?殿下。」
「所謂脈線,是武士與真龍血脈間的聯繫,真龍的力量來源不是自己,而是天下間無數武士,武士吞服了誰的氣感靈液,就會產生連向誰的脈線——這,叫做支脈。」
「武士修鍊時產生的內氣,會有極少一部分順著支脈傳遞迴祭龍殿,被儲存於龍柱之上,需要之時可供真龍調用,所以,在真龍的祭龍殿之旁,真龍,是幾乎不可戰勝的,這一點,你得記清楚了,小侯爺。」
本是解釋脈線,長公主突然強調這麼一句,讓徐知行有些不好的預感,這莫不是……
「而在龍柱之上,還會有一條額外的脈線連向天子——這,叫做主脈。」
「天子是龍脈中樞,總領整個龍脈的力量,藩王祭龍殿中的內氣,最終都會匯聚向天子,所以天子的內氣無窮無盡,永不枯竭。」
主脈連向天子,那這豈不是說……
長公主看出了徐知行的疑惑,繼續道:「主脈連向誰,是由祭龍殿的主人決定的,昌裕王為何將主脈連向我,這我不知,但是,那條脈線中完全沒有內氣輸送。」
徐知行思索了一陣,消化了消化長公主所說的信息,關於龍脈,關於這個『內氣之網』她沒有說太多,但這麼多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這些事情,想必平時是不會說給別人聽的。
「也就是說……」徐知行道,「昌裕王資助麻林國證據確鑿,對吧?」
「對。」
「但殿下不知道為何祭龍殿中有一天主脈連向您?」
「對。」
徐知行又想了想……
哈,信息量真是太大了。
昌裕王有反意,已經是證據確鑿,可要理清這其中的關係……
說來慚愧,那夜昌裕王與他一番交談,他對這位老王爺倒真有幾分好感,那畢竟是……先父的故舊。
「小侯爺。」長公主突然出聲道,「這幾天來,我都在考慮一個問題。」
「何事?」
「當日在宴上,昌裕王與老侯爺的關係,我們都聽到了,昌裕王對小侯爺,是心有憐惜的。」
「所以?」徐知行眯眼道。
「所以我想勸小侯爺,莫要被奸人所用。」
「殿下何出此言?」
「因為小侯爺恨我。」
「我怎麼會恨殿下?」
「因為空餉一桉,實為莫須有,當年雲夢山之禍,實為皇兄所為。」
徐知行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做夢,都沒想到。
「小侯爺對我大明宗室抱有敵意,連帶著把我也恨了進去,所以初次見面時,小侯爺很冷澹,但即便如此,小侯爺還是選擇助我,我想……這原因,和小侯爺遠赴蘭登三萬里的原因一樣。」
徐知行的嘴角扯了扯:「敢問殿下,您覺得是何原因?」
「那夜在港口,小侯爺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問你,願意助我進王府,是為了尋人,還是龍血,小侯爺說,都一樣。」
「小侯爺遠赴蘭登,是因為你覺得那姑娘該救。」
「小侯爺願意助我,是因為你不想看到蘭登生靈塗炭。」
「這兩件事,對小侯爺而言,是一件。」
這一刻,徐知行的心中有那麼一絲季動。
這許多年來,都無人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未曾想到,長公主卻是一言點破。
唉……
偏偏是朱家的人。
「徐知行心中自有一桿秤,殿下不必費心,」徐知行笑了笑,又道,「既然每個武士都有一條脈線,那不知我的脈線連向了何處?」
「小侯爺是先天武士,
當年徐良策得聖帝親自賜血,這脈線,本該連往應天大內,但小侯爺……沒有脈線。」
「哦?為何沒有?」
「初見小侯爺時我也覺得奇怪,不過那晚看到的小侯爺腹中之物……」長公主笑道,「我想這與那丹爐有關,小侯爺怕是這天下間,唯一一個不與真龍產生感應的武士。」
兩人本還想聊聊接下來的打算,但就在這時,伍行來了。
…………
「真是巧奪天工……真是巧奪天工……」
馬克沁神父舉著放大鏡,趴在徐知行的肚子上,讚歎不絕。
他是伍行,確切說,是康斯從佛羅倫薩請來的醫生,確切說,是一個懂醫術的「內氣學者」。
在武士的世界中,存在這樣一種人,他們的武功修為不高,但卻對武學的研究極深,這乍一看之下很不合理,可誰說,理論派必須要很會實踐?
這種人,便是內氣學者。
內氣學者所需要的知識面非常廣,不僅僅要懂得丹田內氣與經脈運行,還必須對火丹轉化、冶金機械、兵甲火器……等等等等有一定的研究。
因為內氣對於武士而言,充其量只是『能量』,真正要充分發揮這種能量,所需要的並不是什麼上乘功法,而是完美的與器物結合——兵甲,便是典型例子。
所以,康斯找來了內氣學者。
他想那些皮肉傷對徐知行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問題,他真正的問題應該是腹中那枚丹爐。
那一夜康斯親眼見到了那爐子的威力,這種東西,會沒有代價嗎?
「老人家,看夠沒有?」徐知行無奈道。
馬克沁神父把爪子從徐知行的肚子上伸了回來,兩眼卻是掩不住讚歎與痴迷的光芒,他嘆了一口氣:
「你最多還有三年壽命。」
徐知行對這個結果似乎並不意外,倒是一旁的伍行瞪起了眼:
「你個老鬼胡說什麼!?我家少帥不是好好的嗎!?」
「嘿嘿,」馬克沁神父搖搖頭,「只是看著好罷了。」
他指著徐知行腹中那丹爐:「這外丹之術,景山書院百年前便有研究,卻無一成功的例子,你可知道為什麼?——因為常人怎可與鋼鐵結合?就算成了,那也要折損壽命,小侯爺如今看起來健康無恙,完全是內氣在支撐著身體的運行,可這丹爐之氣本就不是源於自身,長久下去反受其害,若有一日超過了身體的承受極限,暴斃只是頃刻之間罷了。」
「我想這些事情,當初給您換外丹的人說過,對吧,小侯爺?」
徐知行點頭。
對,這門技藝,叫做「外丹之術」,當初更換外丹時,那人便說過,這東西換上去之後徐知行九成概率當場暴斃,哪怕扛下來,他也活不長,而且,終身都需要依靠火丹維持生命——對,對徐知行而言,一旦爐中內氣耗盡,就是死。
「就沒有什麼辦法嗎?」伍行問。
「絕無辦法,」馬克沁神父說,「強行改變身體的造化,將血肉之軀與鋼鐵相和,這是逆天而行,小侯爺能撐住,完全是因為虎嘯功過於暴烈,修習這門功夫就是找死,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這種被內氣灌注的狀態,變得無比強韌,所以能承受外丹之力,換一個人,嘿嘿,怕是武道宗師也沒這個能力。」
這與當年給徐知行換外丹之人說的一模一樣。
『若不是你練過虎嘯功,這外丹之術,試都不用試。』
「救命我做不到,不過延壽倒是還有幾分希望。」
「請老先生救我家少帥!」伍行一下子變了態度。
「小侯爺今後若是少用虎嘯功,可減緩對身體的損傷,同時要是再修一門強身固本的功法,興許,能多活一兩年。」
「才一兩年?」
「能有一年就不錯了,伍老闆,你可知凡夫為何最高只能修到武道宗師?」
「為何?」
「因為這是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再往上,過多的內氣反會侵襲自身,所以凡夫習武,修到某個程度后,丹田會不再擴充自己的容量,而這外丹之術則不同,小侯爺有多少內氣,完全取決於他自己吞食多少火丹。」
他看向徐知行:「你擁有一個幾乎無窮無盡的丹田,但你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種力量,這世間,能承受此等力量的,也就只有真龍之血了。」
聽馬克沁神父這麼一解釋,眾人都沉默了。
伍行看向徐知行,心中竟然有幾分心酸,十二歲入皇覺寺,銷聲匿跡十年,二十二歲出山即天下無敵,誰又知道這背後吃了多少苦?
若是老侯爺和夫人還在,看到他把那麼個東西塞自己肚子里,該多心疼吶。
徐知行倒是沒什麼感覺,他笑著拍了拍伍行的手:「好了,伍叔,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我徐家的男人也很少活過五十歲。」
伍行看向馬克沁神父:「你說強身固本的功法,可有什麼推薦的?」
「若是論延壽之功法,這天下間一等一的,自然是長春不老功,」馬克沁神父說,「這門功法就是剩一口氣,也能自己恢復過來。」
這天晚上,徐知行坐在窗邊,看著夜幕下影影侗侗的蘭登。
下午沒能和長公主聊太多,因為伍行之後,鎮藩司和北洋水師的人也來了,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問那艘走私船上的事情。
徐知行沒有說太多,只是說在船上的確遇到了兵甲的阻截,自己救了人便跳船走了,後來的爆炸是為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從之前和長公主的交談中可知,蘭登這些府衙,沒一個可靠,昌裕王有問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誰都不知道,府衙中到底有多少人是昌裕王的。
如此便索性讓他們自己去查吧。
那些人後來還想問,最後讓伍行給趕了出去。
接著長公主也走了。
徐知行下午小睡了一會兒,如今精神狀態尚好,只是那兩條手臂得養上一養。
現在,他看著窗外的蘭登,又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你只有三年可活。」
這句話,五年前陽明先生便說過,可徐知行還是好好的活過了五年,他無病無痛,但心中還是知道,外丹對身體的損傷指不定哪一天就會爆發,自己從活蹦亂跳到一命嗚呼,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都是些,沒有必要去擔憂的事情。
能活一日,便做一日的事。
明天,先去看看茜茜,她現在在伍行那裡,昌裕王已經把人送給了自己,然後,然後呢……
回神州?
不,我要陪長公主探一探這蘭登的黑幕。
對,此事與我無關。
——誰說,與我無關?
恍忽間,徐知行竟然感覺到有些冷,想來是身體還很虛弱,於是他起身,關上了窗。
可他才剛轉過身,那窗戶便又打開了。
一襲黑衣的朱君旋翻窗而入,手中提著一個油紙包:
「聽聞小侯爺喜歡吃鴨子,我尋遍了蘭登,還真找到這麼一家應天風味兒,小侯爺可否賞臉小酌兩杯?」
徐知行瞟了她一眼:「我現在這傷軀,怕是不宜飲酒。」
「反正你也活不長,怕啥?」
…………
酒過三巡,徐知行把玩著鴨腿骨頭,正給朱君旋講數月前自己在夷州的事情。
「那飛馬寨大當家吾雍谷慕,原是夷州的原住民,後來南洋水師徵兵,在南海服役二十年,回鄉后便糾集了一幫村人,佔山為王……」
兩人一邊吃喝,一邊閑聊,卻也沒聊蘭登之事,長公主似乎對徐知行的江湖故事很感興趣,問個不停,徐知行便和她講了講。
「夷州物產富庶,百姓生活安穩,為何也會有山匪之禍?」朱君旋問。
是了,夷州是她的封地。
但是這位年幼的長公主,並不清楚這世上的許多事情。
「殿下所說的生活安穩,是明人。」
「吾雍谷慕難道不是明人?」
「當然是,」徐知行緩緩道,「可在明人眼中,他是蠻夷,這與蘭登的情況並無本質差別,明人視蘭登白夷為蠻夷,夷州那些山裡人,又有什麼不同?不過是略微開化一些的蠻夷罷了。」
「世人皆道我大明包容開放,即便是異族也可登堂入室,上得金鑾殿做官,但華夷之分是不可磨滅的印記,聖帝想不分華夷,呵呵呵,這實在是……」
徐知行搖了搖頭,也不知到底想表達什麼。
「這不是理所當然么?」長公主道,「我大明海納百川,願意將這天下同天下人分享,可是,造就這鼎盛天下的,是神州一十三州的百姓與將士,憑什麼不能有幾分傲氣?蠻夷在戰場上丟掉的東西,現在夾起尾巴裝裝可憐,就想讓我們還給他們?」
「殿下所言極是,成王敗寇,理所應當,但是……」
徐知行道:「此乃霸王之道,非賢君所為,我大明如今定鼎天下,若還以霸道待人,只怕難以為繼,那吾雍谷慕和他的族人,是受明人欺辱盤剝上山為寇,華族是這天下第一大族,低看那些山裡的土人一眼理所應當,但是,華族始終還是要與這世間百族同吃一碗飯,若是他們過得不好,這筆業債終究還是要報到華族身上……」
徐知行說到這裡,頓了頓,道:「若是論起霸道,這天下怕是沒有幾個人比我徐家人更懂,但自我幼時起,家父便對我嚴加管教,從不許我在外與人動手,有一次,我同昌平公家二公子打了一架,家父把我吊了三天,殿下可知為什麼?」
「因為不許動手?」
「不,因為我沒有把他打服,竟然讓他把狀告到了家裡,我父親收拾我,既是因為我沒有考慮清楚就出手打人,也是因為出手了,下手又不夠重。」
「我想,這和對待那些異族是一樣的道理,打死鬧得最凶的,別留活路,剩下的,還是多給他們一些仁善。」
「而明人,其實也不應有什麼傲氣——我實在不理解傲氣這東西有何益處。」
「驕傲的將軍,離死不遠。」
「殿下您看我說的,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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