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俠,以武破禁!(柒)
21俠,以武破禁!(柒)
馬丁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浩浩蕩蕩朝冠軍大道去的兵甲武士,有種莫名的爽感。
往日里,這些武士老爺個個鼻孔朝天,何曾正眼看過我們這樣的異族?
但這一刻……馬丁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徐知行,想起了一個神州成語。
這便是「狐假虎威」吧。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遊俠——儘管他以前見過很多。
大多數遊俠,嘴上說著『俠』,實際上卻是坑蒙拐騙,欺男霸女之輩。
比起為民請命,他們更願意和城裡的治安官,和租界的捕快,沆瀣一氣,就算偶有真願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馬丁也曾見過這樣的人,那些遊俠衣著光鮮,快言快語,到了蘭登,便要誅除此間邪惡。
沒過幾天,他們的屍體就會出現在油街的陰溝里。
俠,除暴安良。
可真有那般信念與能力的,馬丁只見過一個。
他看著徐知行堅毅的側臉,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崇拜來。
這一夜的事情,讓他看到了些許黑暗中微弱的光亮,這位徐貴人進了租界便拔刀而起大殺四方,滿城府兵來了,也只能唯唯諾諾。
馬丁猛然間想起,自己是聽過他的故事的,這是冠軍侯之後,神州楚地,第一俠。
他抬頭,眺望向遠方冠軍侯的塑像——冠軍大道通向冠軍像,是租界最寬闊的主幹道,站在這條街上,可正面瞻仰驃騎冠軍的無邊雄壯。
那座巍峨巨像手中的長刀,不正是他手中這把么?
「徐貴人,」馬丁小聲道,「我的祖父,也曾是大明軍伍中人。」
「嗯。」
徐知行淡淡應了一聲。
「雖然我不知道他曾在哪只軍隊,只知道我家這一支,來自麻林國……但父親告訴我,祖父一直心慕大明神州的繁華。」
徐知行知道的,恐怕要比他多一些。
艾菲卡黑蠻體格強壯,一直是大明輔軍的重要兵源地,當年太祖攻陷蘭登,先頭部隊便是『黑面先鋒』。
馬丁看上去十歲出頭,祖父也就在四五十,如果是來自麻林國,那便是二十年前的第六次蘭登叛亂,平叛部隊乃是虎豹軍。
大明武士不僅為天下帶來了禮法,也促進了諸國間的交流,各地徵召的輔兵在完成任務后,大多不會回到故土,而是落地生根。
「祖父當年本想申請隨軍返回神州,但大明官話說得不好,便沒得到批准,就是因此,父親才從小鞭策我著明人正裝,說明人正話。」
「祖父與父親都去世得早,我本想攢些錢,去神州參軍,可家中還有幼妹……」
「徐貴人,我以後能跟著你么?」
徐知行聽他前面說的那些,還心道少年心性異想天開,真以為官話說好了,就能去神州了么?
天下諸國無不傾慕神州,沒有門路,一普通兵卒也能去得?——就算去了,又靠什麼過活?
可聽到後面……這小鬼頭倒是有幾分心思。
他是怕今夜之後我不管他了——就算剃刀幫完了,可如此地下一霸,必有餘孽倖存,我若不管他,他十死無生。
「你有意從軍?」徐知行問道。
「嗯。」
「北洋水師喜歡嗎?」
馬丁大喜過望,那可是大明四大水師啊。
「喜歡!喜歡!」他連連點頭,「可北洋水師向來選人嚴格,我怕是……」
「回頭我給你個機會,
抓不抓得住就看你造化了。」
陸沄民一直想報恩,這點小事,他應該能做到。
…………
雨,下了又停。
街上的霧,散了又聚。
白鳳樓到了。
馬丁看著眼前這棟租界中最為豪奢的酒樓,心中不免熱絡起來。
這也算因禍得福。
只要救回妹妹,再進了北洋水師,油街上下,就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當年祖父被留在蘭登,本也有一份不薄的餉銀,但祖父好煙,父親好賭,傳到馬丁手裡早已是家徒四——哦,根本沒有家。
所以只得帶著幼妹在油街和一幫街頭混混攪合在一起,這些年艱難討口,個中辛苦,難以言語。
那些一起的混小子,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想找回妹妹。
白鳳樓的門緊鎖著,這是租界一等一的銷金窟,從不歇業。
想來是事情鬧得太大,這裡的人得了消息,全都跑了,剃刀幫一定會抓緊時間銷毀罪證,但是沒有關係,徐知行之所以鬧得這麼大,就是要讓他們銷毀不過來。
「人在哪裡?」徐知行問。
羅四當家小聲道:「在地下庫房裡,但,但那庫房精鐵打造,只有盧掌柜有鑰匙。」
徐知行提刀,欲破門而入,精鐵庫房就再說吧,先把大門開了。
但就在這時,錦衣衛頭頭又開口了:
「徐大俠且慢!——把人帶上來!」
兩名錦衣衛壓著一個綢服中年人走了上來,李功揚看到那人,臉都青了。
正是盧掌柜。
看來錦衣衛已經開始行動了,盧掌柜沒跑多遠就被抓了回來——之前徐知行挑的那幾個場子,想來也被錦衣衛控制住了。
盧掌柜打開大門,領著眾人進入。
大廳內,黑漆漆一片,他徑直走進廚房,在浣溪池的旁推開一扇滑門,滑門之後,是一道精鋼鐵門。
取出鑰匙,打開門。
黑洞洞的入口下,飄出一陣惡臭。
徐知行心中咯噔一跳,但那邊,錦衣衛已點燃了火把,向地庫里探索。
眾人魚貫而入,徐知行看李功揚頓足不前,問道:
「怎地?李捕頭不下去?——還是不敢下去?」
「有何不敢!」李功揚嘴硬道。
他拿過一支火把,鑽進地庫,徐知行和馬丁緊隨其後。
接著,他們便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下來的樓梯不長,赫然可見寬闊陰冷的地庫里整齊排列著許多罈子,而罈子里……裝的是人!
全都是孩童!
「妹妹!」
馬丁一聲大喊,沖向其中一個罈子,他噗的跪在攤子前,捧著黑蠻小女孩的臉,大聲呼喚:
「妹妹!妹妹!」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因此在場諸人多是武士,他們能感覺到,這些罈子里的孩童,都已沒有呼吸,都……死了。
「如此殘忍,如此殘忍!真是天誅地滅,天誅地滅!!!」平夷衛的張統領忍不住罵道。
此時徐知行也發現了惡臭的來源,那是地庫的一側,堆積著許多小小的手腳。
壇仙?
不對!
壇仙是採生折割的一種,而採生折割,是職業乞丐中最為歹毒的行徑。
簡單說,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別是幼童,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變成奇形怪狀的殘疾怪物,以此博取同情,先前在妓院外的那三個孩子,顯然就是被剃刀幫控制的小乞丐。
因為太過殘忍,所以大明律,採生折割者,凌遲。
但這一幕卻又不太對勁。
這地庫里怕是有上百個罈子,哪有這樣採生折割的,租界里要是突然多了這麼多壇仙,就算巡捕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怕也是壓不住民憤。
而且動機也不對,剃刀幫背靠刁三,賺錢的門路海了去了,你要說刁三手下有幾個心腸歹毒之徒做此兇殘之事,為己謀利,徐知行信。
但這麼大的數量,肯定瞞不過刁三,他犯不上冒這種險。
這些壇仙,不是用來乞討的,有別的用途……
徐知行正思索,那邊,已經開始查看的鎮藩司錦衣衛大喊道:「千戶大人!這是府衙門口莫大娘的小孫子,她月余之前就向我報了案!」
明人!?
竟然有明人!?
李功揚看著地庫里的一切,手已經開始忍不住顫抖。
這是,捅了天大的窟窿啊!
徐知行也查看了一個罈子,壇中孩童入手冰冷,但肌膚鬆軟……嗯?
他伸手往罈子里探了探。
血,沒有了。
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滴血!
事有蹊蹺,不行,得撤!
他快步走向馬丁——他正抱著幼妹嚎啕大哭,哭著哭著,又停了下來。
「衣冠禽獸……」他喃喃道。
「衣冠禽獸……」
他聲音愈大了起來:「衣冠,禽獸!」
「明人!都是!衣冠禽獸!!!」
孩童之聲如一道驚雷,炸響在地庫中。
他扭過頭,通紅的淚眼掃過每一個人:
「你們都是衣冠禽獸!你們冷血無情,殘忍無道,四處橫徵暴斂,欺辱他人,誰不服你們,你們便殺誰!你們把這世界攪得一團糟,在你們的眼裡,我們這些人,連畜生都不如……說什麼禮儀之邦,你們不過是一群貪財好色,濫殺嗜血的魔鬼!魔鬼!!!」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全都下地獄!!!」
劇悲之下,徐知行能理解他的激動,事實上,在場諸人也沒有任何人反駁他。
何必和一個小孩子置氣。
等他長大了,便會知道,大明就是大明,它對你好還是不好,你都只能受著——此事的矛頭並不因指向整個大明,因為受害者中也有明人。
罪魁禍首,是某個算不上人的人,而不是,大明的某個人。
但他還能如何呢?不咒罵大明,他咒罵誰?——他也只能咒罵了。
徐知行向他走去,鎮藩司需要調查這裡,放他繼續鬧毫無意義。
「你不要過來!」他看著徐知行罵道,「你也一樣!!!」
「你和他們都一樣!你說什麼要救幾位小友,說什麼誅奸除惡,還不是為了你自己!!!」
「你和剃刀幫有私過,所以他們才栽贓你!你只是以我為借口泄你的私憤,你根本不關心任何人!」
「虛偽!無恥!你也是衣冠禽……」
徐知行猛然拔刀,沖向馬丁。
下一刻,虎齒陌刀揚起,鐺的一聲,他擋住了黑暗中砍向馬丁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