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俠,以武破禁!(陸)
20俠,以武破禁!(陸)
雨下得愈大了,屋檐上水泄如注。
這是間煙館。
徐知行踢開腳邊醉生夢死,神遊外物的煙鬼,從地上拎起一枚頭顱,走到牆邊,寫下:「殺人者,龍城徐知行是也」十個大字。
這是第十一家,再繼續下去,怕是找不到人了。
從半個時辰前開始,剃刀幫的這些場子便清理一空,徐知行連撲兩家都是空的。
畢竟是為禍蘭登的地下一霸,消息傳得很快。
但差不多也夠了,大明的官軍若是還不到,徐知行就太失望了。
扭了扭胳膊,徐知行轉身——福昌號上受的傷還沒好,今夜他從頭到尾都是單臂持刀,還好,一路砍下來,除了內氣有些翻騰外,並無大礙。
這一路遇到的最高品階的武士,便是福臨街的華昌安,三品。
他覺得堂堂三品武士守著一煙館事有蹊蹺,便問那些剃刀幫打手,這裡有何特殊之處。
第一人不答,他便砍了第一人。
第二人不答,他便砍了第二人。
幼時父親曾與他說過,有時候,刀,是最有效的語言。
如此砍到第四人,那人便招了。
原來煙館的底下是剃刀幫的庫房,煙膏堆積如山,徐知行便把那十個字寫在了庫房的牆上。
——徐知行轉身,走到已被嚇癱在地動彈不得的羅四當家面前。
真是讓我一通好找啊。
這老混蛋看今天要下大雨,刁三的人應該不會查崗,便找了個僻靜的煙館貓著抽大煙。
徐知行正想問他話,煙館外,長街的盡頭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
正主來了。
徐知行拎起羅四當家,從馬丁的手中接過傘,走出煙館——這混小子倒是有幾分膽識,要換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多半早就嚇傻了,起初他還有些怕,但當徐知行砍到第七家……讓我想想,那是個賭坊。
他不怕了,也不撿地上的錢了,再往後,徐知行砍人,他就老老實實關門,抱著傘在門口看著。
徐知行撐著油布傘,站在屋檐下。
長街的盡頭,雨幕中,大片蒸汽伴著腳步聲滾滾而來,那身著玄武亥九制式兵甲的巡捕房捕快。
粗略數來,得有小五十號人。
咔!——
捕快們停步在距離徐知行三十丈遠的地方,嗤嗤的蒸汽自兵甲背後的鍋爐中噴出,他們一齊舉起了槍,對準徐知行。
接著,另一名身著赤色兵甲的人從人群中走來,唔,朱雀丑三,五十年前的老古董。
李功揚摘下朱雀丑三的紅色頭盔,看著徐知行以及他身後一片狼藉的煙館:
「你,你,你……膽大包天!膽大包天!」
「徐知行,你是要造反啊!」
徐知行並未理會他,來的若只是巡捕房,他還真得警惕些,因為李功揚指不定真會下令開槍。
但他沒有那個機會。
因為鐵甲踩在泥濘中的踏踏腳步聲沒有停止。
左側的街道湧來了灰色的兵甲,那是平夷衛,蘭登租界的守軍。
右側的街道湧來了紅色的兵甲,那是龍驤衛,大明武士的門面。
正面的屋頂上,一群身著黑色勁裝,頭戴斗笠,虎臂蜂腰螳螂腿的武士正疾奔而來,那是鎮藩司的錦衣衛,專司海外異族情治。
側面的小巷裡,遊俠司的司庫姑娘撐著傘,和白髮老供奉緩緩走出,他們的身後,
跟著幾名被緊急召來的江湖遊俠。
人齊了。
徐知行啪的把羅四當家扔在腳下的泥水中。
「徐知行,你在幹什麼!?」
李功揚怒視看都不看自己的徐知行,感覺到了莫大的羞辱。
租界的捕頭與神州的捕頭雖然都叫捕頭,可官階天差地別,後者沒有品,前者正五品,直屬兵部,手握一方租界治安轄理大權。
李功揚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樣的遊俠——任他什麼高手,到了蘭登租界,還不是得對自己服服帖帖,你武功再高,能高得過我手下八百兵甲府兵么!?
「誅奸除惡。」徐知行淡淡道。
「誅的什麼奸除的什麼惡,誰給你的權力!?」
「誅的剃刀幫——皇命特許!」
「什麼勞什子剃刀幫,租界內哪兒來的幫派黑黨!?」
李功揚在雨中,瘋狂叫囂著,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答他的話。
徐知行心中湧起了一股悲涼,還夾雜著那麼些許憤怒。
連在租界外油街混飯吃的馬丁都知道,剃刀幫是蘭登一霸,幕後的老闆是刁三爺,你們會不知?
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們只會比平頭百姓知道得更多,普通人最多知道個剃刀幫,知道個金主刁三爺,但你們,肯定知道刁三爺是誰,來自哪裡,替哪位大人辦事。
但你們都裝作不知道。
因為右相梁青山權柄滔天,刁三不過開開妓院販販煙土,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得罪右相?
「有沒有幫派黑黨,李捕頭不如自己看?福臨街地下的倉庫里,現在還有煙土無數。」
「來人啊!」李功揚炸了毛,「給我把這賊子拿下!」
「李捕頭且慢!」
有人出了聲,徐知行循聲看去,是從屋頂躍下的鎮藩司錦衣衛頭頭。
「來的路上確有人報案,說剃刀幫擄掠民女,逼良為娼,我倒想聽這位徐大俠說說。」
徐知行心中冷笑。
你看,這就是牆倒眾人推。
若是梁青山沒有下獄,今晚之事他還真得考慮考慮是不是要這麼干。
因為右相在位時,這些人可以一起裝作沒看見,便也能一起把這事壓下來,畢竟這世上哪個地方沒有點齷齪?況且還是在天高皇帝遠的蘭登。
下面那些螻蟻再叫苦連天,上面沆瀣一氣官商相互,這天,便捅不破,大明的光,便照不下來。
但右相垮台,遮天的大手沒了,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有些東西,見了光就得死。
徐知行朗聲道:「我昨日來到蘭登……」
他從自己下船開始講起,怎麼讓馬丁給自己帶的路,怎麼在油街被治安官構陷,然後又是為何去了遊俠司……直到馬丁上門求救。
其中略過了長公主的部分,在他的講述中,這事情很簡單:自己莫名其妙被白夷治安官構陷,心中本就有不忿,又聽聞給自己帶路的小廝竟因自己糟了池魚之殃,主使者乃是剃刀幫,蘭登一霸。
故路見不平,拔刀而起。
「胡說八道!」李功揚喝道,「你一平頭草民,蘭登治安官為何要構陷你?嘿嘿,我看就是你殺人在先吧……真有冤屈,為何不報官!?」
總之,他就是對剃刀幫違法亂紀之實視而不見,想把事情往殺人上面扯。
徐知行正欲辯駁,人群之後,響起一聲嬌吒:
「因為他不能報官!」
眾人往後看去,那是一頭戴斗笠的獵裝女子,提著一名治安官裝束的白夷走上前來。
「你是誰?」錦衣衛頭頭問。
「民女朱小翠,」朱小翠把那人扔在眾人身前,拱手道,「今早是我接了小侯爺的懸紅,便馬不停蹄去了油街——說,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那人在泥水裡打了個滾,顫巍巍抬起頭來,看到這站在雨中的滿街蘭登大佬,支支吾吾道:
「是,是巡捕房的命令。」
「放你媽的狗屁!」
李功揚拔出長刀就要砍上去,徐知行正欲阻止,那錦衣衛頭頭已先他一步。
鐺的一聲,他竟空手就抓住了李功揚的刀。
「誒,李捕頭,總得聽人把話說完嘛——是巡捕房的誰指使的你?」最後半句話,是問那治安官的。
治安官掃過眾人,目光最後停在了李功揚身上,又縮了縮:
「我,我不知道。」
其實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是誰指使的,他李功揚和刁三的關係人盡皆知,除了他,誰能指得動蘭登治安所?
但事不能這麼辦,隨便找個白夷就能一口咬死五品命官,那也未免太兒戲了。
「李捕頭,難道巡捕房出了奸佞?」錦衣衛頭頭道。
「這,這我回去一定嚴查……」李功揚又把話題扯到徐知行身上,「但這賊子竟在租界大開殺戒,簡直目無王法,今日定要將他拿下!」
「他的事情,自有遊俠司處理。」
人群外,一直不說話的遊俠司老供奉開口了,語調不高,卻是擲地有聲。
他一拱手,繼續道:「當然,此事干係甚大,還需諸位大人的配合。」
「不成!他必須由我巡捕房帶走!」
「李捕頭若是信不過老夫,可親自到遊俠司坐鎮——遊俠之事,遊俠司辦,這是聖帝定下的規矩,當然,我遊俠司並無執法權,李捕頭若是堅持要把人帶走,我也攔不住,但是……」
他又看了一眼徐知行,淡淡道:「若是徐知行要走,沒有我遊俠司出手,你怕是也攔不住——是這樣嗎,徐知行?」
「若老先生要問晚輩什麼事,晚輩知無不答,但別人么……」
徐知行掃過人群,李功揚還想爭辯,錦衣衛頭頭又開口了:「誒~李捕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遊俠之事向來遊俠司處理,聖帝定下的規矩,你怎能變?——你說是吧,張大人?」
最後一句是朝另一邊的平夷衛統領張大人說的。
張大人點了點頭:「是該遊俠司辦。」
接著龍驤衛也發話了,遊俠司辦。
「徐知行,那你便跟我走一趟?」老供奉道。
徐知行一拱手:「老先生,晚輩今夜還有件事未做完。」
「還有何事?」
「晚輩剛才已經說過了,此來租界,是為了救晚輩的幾位小友,這人,我已經找到了,正好李捕頭說,租界沒有幫派黑黨,徐知行便想請諸位大人與我一同去看看,到底,有沒有。」
老供奉看了錦衣衛頭頭一眼,點頭道:
「好,老朽便隨你走一趟。」
「我鎮藩司也去。」
「平夷衛也去。」
「龍驤衛願隨小侯爺走一趟。」
徐知行看了一眼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的李功揚,也不等他表態,便一腳踹在羅四當家身上:
「人在哪兒?」
羅四當家看了一眼李功揚,低頭道:
「在,在冠軍大道的白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