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歡的飼養員

「小莎……？」他突然間清醒了過來，猛地向後退，「對……對不起！」

我到底在幹什麼？

她對自己來說，是像親人一樣的存在，還是個小孩子。

「對不起！」

他猛地一把拔掉輸液管，跑了出去。

米莫莎愣在原地，睫毛微顫。

她不知道剛剛景光對她的行為意味着什麼，她沒有這方面的意識。

只是，自己好像又讓他受傷了。

大雨傾盆而下，砸在路面上濺開謎一般的水霧，銀杏葉飄至地面，隨着水流匯入了下水道。

青年拖着滿是傷口的身體，奔跑在雨中，腳下濺開一朵朵水花。大雨砸在他的身上，將衣服和繃帶滲透，雨霧迷惘了視線。

我到底在幹什麼？

為什麼做出這麼一樁樁離譜至極的事情？

自己情緒都控制不好的傢伙，還有什麼資格保護別人。

這些年做的努力，到底是什麼？

我到底在幹什麼。

「景光！景光！你在哪！」

女人焦急的聲音在雨中響起，但他最後還是躲了起來，像以前一樣，讓誰也找不到。

雨水將太多氣味混雜在了一起，似乎到處都有他的味道，讓她一時間失去了方向。

她該去哪？

此時，她忽然間意識到了，沒有他在身邊的話，自己連該去哪裏都不知道。

他是自己再次回到這個世界，所看到的一盞燈，跟着他走就是自己的方向，不管去哪裏都可以。

「米莫莎小姐。」

貓眼青年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她驚喜地轉過身。

「你走吧，去哪裏都行，不要再跟着我了。」

卻聽到他這麼說。

笑容僵在了她的臉上。

「不要說這種笑話啦。」她僵硬地笑着，「一點都不好笑，一點都……」

她的聲音在發顫，好像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涌了上來，融在了雨水中。

「為什麼？」

「很麻煩。」他撇開了視線，沒有去看她，「你是個麻煩的人。上次也好，這次也好，全都是因為你，我才會情緒失控。」

「自從你出現后……」

「我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了。」

「所以，你走吧，要不然我走也行。」

他轉過了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我現在這個樣子，像個瘋子一樣，總有一天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景……」她想叫住他，卻始終沒有喊出口。

他是沒有義務照顧自己的，只是自己單方面粘着他而已。

她抬頭看着漆黑的夜空，烏雲翻騰，如牛毛針一般的雨線落在臉上，落入眼睛裏，滑落。

我又被拋棄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走在雨中，全身被雨淋濕，低着頭，光着的腳踩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每一步都那麼沉重。

我應該去哪。

忽然間，耳邊響起雨水拍打在傘面的聲音，雨停了下來。

她欣喜地抬起頭：「景……」

卻發現不是他，眸子裏的光又暗淡了下去，是掩不住的失望。

降谷零咂了一下嘴，露出有些無奈的笑：「你這態度變化好傷人啊。」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對不……」

「別說其他的了，去個能躲雨的地方吧。」降谷零將傘面向她的一側傾斜了一些，又將手裏拎着的紙袋抱在懷裏，擔心被雨淋濕。

「嗯。」米莫莎跟着他的腳步走了起來。

他似乎認出了自己就是米莫莎，不過是零的話，她也不會感到震驚。

兩人來到一座亭子處，坐在石凳上。木製的亭子散發着淡淡的檀香味，四周包圍着含苞待放的梔子花林，頂部爬滿了藤蔓，葉葉相依。四周的雨聲不絕於耳，檐上落下的水如斷線的珠子，灑了一地。

少女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一句話也不說。兩隻光着的腳丫子纏在一起，沾上了泥土。

降谷零的眼神落在了她光着的腳上：「不冷嗎？女孩子光着腳可不好哦。」

米莫莎沒有抬頭：「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

金髮青年笑了出來，「一直向前走，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止步不前的話，能看到的只有現在和過去。」

米莫莎抬起了頭：「……那是什麼？」

這個人總是會說一些高深莫測的話。

「讓你穿鞋的意思。」降谷零將抱在懷裏的紙袋遞給了她，「乾衣服也裏面，去找個衛生間換上吧。」

米莫莎接過，裏面好像是一件純白的連衣裙。

「謝謝，不過其實……」

她說着，身上冒出了白色的蒸汽，衣服和頭髮瞬間被蒸干。

降谷零微微挑眉。

她穿上那雙白色的球鞋，輕盈舒適，應該走很遠都不會壞。

只是，她看着兩條散開的鞋帶，一時間沒了頭緒。

降谷零看着她窘迫的模樣，笑着蹲下了身，認真給她系好。

「……你真的是大人嗎？」

似乎有淡淡的梔子花香傳來。

「可是，我印象中沒見過這種款式的鞋子嘛，景光給我買的也都是小皮鞋。」她的語氣有些抱怨，「不過我看你系一遍肯定就會了。」

「景光說了讓你走的話對吧？」

青年沒有應她的話，突然間問道。

米莫莎垂下了眸子：「他說……自從我出現，他的生活就變得一團糟了。」

降谷零似乎愣住了一剎那，系鞋帶的手也頓住，隨後又回過了神。

「這難道不是在說……」他抬起了頭，對上了少女金色的眸子，

「你會擾亂我的心。」

一陣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夾雜着細雨和淡淡的梔子花香。

少女的手指下意識地抽動了一下，她眨着眼睛，濃密的睫毛像金色蝴蝶的羽翼。

「意思就是說，你是他重要的人。」降谷零坐回了石凳上，「你知道他小時候的事情，對吧？」

「嗯。我可以通過血液看到一個人一生，過去、現在和未來。」

不過未來的事情，只是隨人隨機的，目前四個人，她只看到了結局。

降谷零靠在了一邊的柱子上，抬頭凝視着那層層疊疊的藤蔓：「其實他呢……」

而此時的另一邊，貓眼青年正靠着一根柱子，冰冷的雨水飄落在臉上，他抬頭看向那一片昏暗的天空，過去的記憶又再次浮現在眼前。

「親眼見證了父母被殺害，景光的情緒失控並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降谷零對米莫莎說道，「在那之後，我在東京遇到了他，也認識了另一個女孩子，三人成為了好朋友。」

「那個女孩名叫悠莉，比我們大三歲，人很開朗，自來熟地帶來自長野和外國的可愛弟弟去東京各種地方，說要熟悉環境……」

「小啞巴，你一直不說話的，一定要拉緊我的手哦，否則突然丟了我發現不了就糟了。」

她喜歡這麼叫不會說話的景光，很溫柔地喊着他。

「喂！金髮的小混蛋！別一個人跑那麼快，等等我們！」隨後這麼訓斥我。

她帶着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拍了許多照片，將世界的美好盡收眼底。

放學后、周末……無論是多惡劣的天氣，一有空她就會拉着我們出去，花朵、蟲子、破土的小苗，都能成為讓她露出笑容的事物。

她好像能聽到萬物的聲音，即便景光不說話，她也總是能讀懂他的意思。

景光慢慢變得開朗了起來，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多，像是被她用心澆灌的樹苗，擁有了旺盛了生命力。

「景光，零，那個啊……」

那天，她伸手接住了那片落下的銀杏葉，轉身朝我們露出了燦爛的笑：

「我就要死了。」

「腦袋裏長了東西，估計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冬天真的是個很可怕的季節，酷寒從不饒人，有多少病人、年事已高的人會在這個冬天被帶走，那一片片飄下的雪花就好像是從天國飛來的精靈，帶着我們離開這個世界。

很少會有情緒波動的景光，在聽到她說了那樣的話之後，竟哇哇大哭了起來。

「那是什麼意思啊？」我焦急地問她。

「對不起啊，其實從剛認識你們的時候，就已經查出來了。」悠莉還是保持着微笑，「可我還是很想認識你們，和你們做朋友啊。而且，小啞巴……」

她雙手搭在景光的肩膀上：「要多笑哦，你笑起來很可愛。看了這麼多有趣的風景，快點好起來吧。到時候，一定要叫我一聲姐姐哦。」

景光重重地點頭答應了，在那之後努力練習發音，希望能快點好起來。

悠莉在生命最後一段寶貴的時間裏，繼續帶着我們尋找美好的事物。

但是……

那天，她帶着景光和家人們一起去了偏遠的小鄉村，我因為家裏有事沒跟着一起。

沒想到……

貓眼青年背靠柱子，慢慢滑了下去，癱坐在地上。

「景光！快跑！！」

她將我一把推向前，身後游著的那條巨蟒將她絆倒，一口吞掉了她的半個身體。

「景光……」她緊緊抓着地上的雜草，鋒利的草葉將手心割得鮮血淋漓。

腰部、胸部、肩膀、頭部……慢慢地全都落入野物的口中，最後只剩下一隻被咬斷的手，抽搐著。

我看着她一點一點被蛇吞掉，她在向我求救，可是我卻怕得躲在暗處不敢動。如果，那個時候我出來找人求救的話，她就不會死了。

彷彿像是吸走了她的生命力一樣，他變得開朗愛笑，她卻離死亡越來越近。

「看了這麼多有趣的風景，快點好起來吧。到時候，一定要叫我一聲姐姐哦。」

後來，我病好了。

可她卻再也沒有機會聽我的那聲……

「姐姐。」

父母被殺的時候也是，我只是一味害怕地躲在柜子裏，連兇手走後都不敢出來報警。或許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還活着呢，只要我叫了救護車，就能把他們救回來。

等到兄長回來，一切都太遲了。

我是個膽小懦弱的人，無可救藥的懦夫。

這些年，想改變自己，卻總是情緒失控造成麻煩，不是嗎？

那個小小的、懦弱的貓眼怪物，至今仍活在我的身體里。

什麼都沒有改變。

「景光他說，想當警察是為了找出殺害父母的真兇。不過，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降谷零看着她的眼睛，

「他想改變懦弱的自己。」

少女聽着他講述那個人的過去，那些即便她知道但也無法體會到景光心情的過去，全部都展現在眼前。

金色的瞳孔顫動着，她下意識地後退，隨後立馬轉身朝着景光所在之處奔去。

降谷零抬頭看着陰霾的天空，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呢。

—

貓眼青年站起身，準備回去，轉身卻看到了緊咬嘴唇，快要哭出來的女孩。

他握緊拳頭，不忍心去看，瞥開了視線：「我不是讓你走了嗎。」

女孩搖著頭，嘴唇發顫得更加厲害。

「走啊！」他幾乎是咆哮著喊出來的。

「景光……」

女孩顫抖著靠近，可他卻始終在後退。

「為什麼不聽話？」

「為什麼要留下來？」

「你聽好了……」

「我是個沒用的人、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懦夫！」

她搖著頭，伴隨他說出的話，那些畫面……屬於未來的畫面，從沒有如此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昏暗的天台上，伴隨着左輪手.槍轉動的聲音……

【抱歉，降谷……】

「我因為貪生怕死拋棄了父母、拋棄了姐姐！」

摯友上樓的腳步聲，手機屏幕的碎裂聲……

【那些傢伙發現了我的公安身份，看來我只有……】

「我只會不停地傷害你！總有一天也會對你見死不救！」

【逃向黃泉之路了。】

火藥爆炸的聲音響起，子彈穿透了那部手機，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胸膛里。

再也聽不見他的心跳聲。

【再見了，zero。】

「我這種人……就應該離我這種爛在陰溝里的人遠一點啊！」

「不是……不是的……」米莫莎搖著頭，全身止不住發顫。

「不是的啊！笨蛋！」

她哭着衝出去一把抱住了他，緊緊地抱住，用盡全力喊道：

「你會為了保護家人和朋友的安全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從以前到未來從沒有改變過……」

「你才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你是出色的hero啊！笨蛋！」

她用力一把扯開了他的衣領，狠狠咬在了他的頸脖上。

不準這麼貶低自己啊……

我可是……

最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