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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先生是職業網球運動員,今年二十五歲,事實上,他的教練已經建議他考慮退役相關的事。

九重鷹出生時他就在隊里和教練就此事進行了又一次爭吵,因此完全忘記他的妻子正在醫院煎熬。在第二天來到醫院后,更是把這件事全然忘到腦後。直到新年後,教練又打來電話,九重先生放下逗兒子玩的撥浪鼓,起身去了陽台。

教練說你年齡差不多到了,早點退早點休息,你人生的路還很長。九重先生關了陽台門,點了根煙,很兇的抽了一口,一言不發的聽着教練碎碎念。

他說:「你去年六月在溫網(溫布爾頓網球錦標賽WimbledonChampionships)拿了亞軍,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但正因如此你才要急流勇退……」

九重先生不想和他爭論,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玻璃窗另一邊的兒子,才問道:「為什麼這麼急?溫網之前不是說好後年再退也不遲嗎?」

電話那邊的教練沉默片刻,這次終於鬆了口:「日本出了個天才選手,未嘗有一次敗績,叫越前南次郎。他今年會參加世界公開賽……」

九重先生猜到了:「你的意思是他會和我的比賽撞上?」

「嗯。」教練嘆氣,「這件事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他真的很厲害,所以上面的意思是避免讓本國選手在國外賽事上撞車……你知道,在國外打比賽會被觀眾認為是『起內鬨』,不管是誰贏了比賽,影響都不太好。」

九重先生明白他的意思。他看過越前南次郎的比賽,單純從實力的角度來說,對方確實要比他厲害……不,是厲害得多。他敢肯定越前南次郎不會因為都是日本人而收手,到時候迎接他的將會全是噓聲。

他的事業會因此跌入低谷,也有可能一蹶不振。九重先生已經在社會摸滾打爬這麼些年,對其中潛規則心知肚明。教練說的不錯,這也是為他好。

電話那頭,教練並不催促。直到九重先生又問:「除了我,別的本國選手呢?」

教練回答:「有幾個已經決定在今年賽程還沒和越前衝突的時候退,也有性子倔的非要和他比一場。」

他說了幾個名字,又九重先生的好友,也有隻聽說過的人。因為熱情的性格,他人緣還不錯,在掛了電話后,向朋友發去信件,也都收到肯定的答案。

有人說:「其實我還能打幾年,你今年成績也不錯,但那傢伙來的時機太湊巧了,如果他遲來兩年……」

可惜沒有如果。

體育競技除了最初的熱愛,在後期又夾進金錢和名利,到底不如最開始那麼純粹。

九重先生又點了根煙,陽台的地板上全是臟碎的煙灰,但他已經沒心情去想妻子會因為這個怎麼罵他了。

退?還是不退?

他最後一身煙味的回到房間,目光落在三個月大的兒子身上。他從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過去,看到自己第一次接觸網球,從此無可自拔的愛上了它。他用了全力去追逐勝利,他有天賦,也肯努力;畢業后開始奔波於各種賽事,他的網球從單純的勝負變為更複雜的東西。

那東西壓的他喘不過氣,又不甘心。他其實早就有放棄的想法,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真正的天才,他的職業末途就在這兩年,區別只是什麼時候結束而已。

但這一天真的到來后,他卻沒想像中的那麼從容。他不想到此為止,不想結束,想要繼續站在賽場上——

可他在害怕。他害怕輸,害怕輸之後的獎金變少,鏡頭也不會選擇他而是選擇勝者,這是世俗又真實的狀況。

他空着眼神,又想到妻子。

當晚,在妻子的懷抱里,九重先生下定決心。他告訴了妻子自己要退役的消息,和他想像中的不同,九重夫人只是有些驚訝,然後舒了口氣,說這樣你和我、還有孩子在一起的機會就變多了。她在笑,手指柔軟,沒有因此看不起他。但九重先生卻又渾身不舒坦。

你為什麼不在乎它?

它是什麼,九重先生心裏隱隱有一個答案。這不妨礙他心情更加失落,度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九重夫人一直在支持他,她的支持卻只能讓九重先生感到惶恐和不知所措,最後不知不覺染上酗酒的壞習慣。

一年後的某個下午,九重先生邋裏邋遢的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按著遙控器換台。九重鷹坐在他旁邊,好奇的盯着電視屏幕看。九重先生懶散的笑,問:「有什麼好看的?」

九重鷹很聰明,多虧他的外祖父母和祖父母頻繁的來看他。長輩來的時候是九重先生最老實的一段時間,他會在這段時間裏努力表現出一個合格的、盡職盡責的父親。在妻子面前則會顯得沉默和壓力大,偶爾埋在她懷裏撒嬌,這樣她的不滿就會迅速消失,兩人繼續甜蜜的維持一個幸福的家的假象。

只有在孩子面前,九重先生更加放縱一點。他始終覺得小孩子什麼都不會記得,抽煙喝酒的樣子都倒映在那雙稚然的眼睛裏。

這次也是。只是他抬頭看是什麼讓兒子這麼感興趣時,在屏幕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張黃種人的面孔,皮膚略黑,眉眼銳利,笑起來的時候帶着自信的篤定,沐浴在攝影機的鏡頭下。

「冠軍是越前南次郎!」

「百年一遇的天才球員!」

「來自日本的武士南次郎!」

九重先生鼻腔里又開始泛著煙味的嗆鼻苦澀,他眨了兩下眼,死死的盯着屏幕里意氣風發的男人。在這一年裏,他在喝酒的時候沒有想過、趴在妻子背上時沒有想過、教兒子說話時沒有想過,現在卻仿若昨日的回憶起那天冰冷的風和窗,還有那通斷了他職業前途的電話。

他坐直身子,放下了酒瓶,仍然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如坐針氈。他突然在意起自己的形象,結果發覺自己穿着一件皺皺巴巴的襯衫,下巴上鬍子拉碴,腳上另一隻襪子不知去向。他感到難為情,惱怒,又自嘲。

隨後他看向屏幕,也看向他的兒子。

「恭喜來自日本的選手越前南次郎獲得本年度美國網球公開賽的冠軍!」

解說在電視機里怒吼,九重鷹則懵懵懂懂的扭頭看他,一臉幼崽可愛的茫然。他抓着口水兜,口齒不清的嗯嗯啊啊。九重先生起先沒在意這小孩說了什麼,但隨着一絲靈光乍現般的預感,他走到兒子旁邊,蹲下來,兒子身後電視里的比賽結束,變成奧特曼大戰小怪獸的動畫廣告。

九重鷹表現的對奧特曼和小怪獸都不甚在意,苦兮兮的擰著眉,咿咿呀呀了半天,這個孩子人生中說出口的第一個詞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一句指向不明的「喜歡」。

九重先生輕聲問:「你喜歡什麼?」

幼崽茫然的看着他,歪了歪頭。九重先生彷彿忘記九重鷹只有一歲多的年紀,急急忙忙的翻出電腦,飛快的在搜索欄搜索『網球』和『越前南次郎』。

他做完這一切開始在心裏嘲笑自己,他對自己說你的兒子才一歲多,他連喜歡是什麼都不知道!九重先生放棄般的垂下肩膀,剛打算關閉網頁,九重鷹就已經選出了答案。

他指著黃橙橙的小球圖片,又說了一次口齒不清的「喜歡」。

九重夫人買了菜回到家后,驚喜的發現頹廢的丈夫收拾好了家務,鬍子刮的乾乾淨淨,頭髮也精心修理過,正大笑着用自己的網球拍逗一歲的幼崽。

見到妻子,九重先生飛快地爬起來,衝到門口狠狠的抱住了她。九重夫人溫順的環住他,靠在高大的丈夫懷裏小聲問:「老公?」

九重先生說:「謝謝你,澄子,把阿鷹帶到我身邊。」

九重夫人驚訝:「你說什麼呀!」她踮起腳尖,越過丈夫的肩膀去看坐在客廳地毯上的兒子,幼崽正對面前的網球拍灌注了全部好奇心,用盡了吃奶的勁兒想要拿起球拍。

那是丈夫藏了一年的網球拍。怎麼突然拿了出來?

這樣的想法轉瞬流逝,女人的第六感在微弱的震動,最後卻因為重振精神的丈夫安靜了下去。

九重先生退役后一年都是空白期,現在終於有精神去找一份新工作。他連猶豫都不猶豫,果斷地選擇了一份網球俱樂部的教練工作,之後抱有萬般熱情的投入進去,又開始早出晚歸。

九重夫人沒告訴丈夫自己討厭這樣。自從生下九重鷹后,她就開始變得不像是自己,在某些方面變得偏執且尖銳起來。她原本是小提琴手,嫁給九重先生後為了家庭放棄了工作,成為了一位全職太太。在丈夫重新開始工作后,她開始因為和丈夫的相處時間變短而變得多疑,心神不寧,且沉默。

她學生時代的朋友大多不在宮城,找不到熟悉的人說說話;她又想一直和兒子待在家裏,好在九重先生回家的第一時間就去迎接他。這份難言的心思在隔壁的太太出門澆花的時候被對方察覺,溫和又愛笑的鄰居太太態度友善,邀請她來自己家嘗嘗她才烤出鍋的曲奇。

九重夫人被說動了,但想起兒子,又有了幾分猶豫:「我的兒子還在家……」

鄰居太太連忙道:「沒關係!正好我家也有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你把他帶過來,正好兩個孩子一起做個伴。」

九重夫人鬆了口氣,回頭去抱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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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長運動的九重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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