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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出生在一個寒冬。十二月十九日晚上九點,九重夫人進了手術室,門外是她千里迢迢從兵庫縣來到宮城縣的父母。

醫生在鶴見夫婦坐立不安的時候推開手術室的門走出來,一張臉被口罩擋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晶亮嚴肅的眼睛。他的聲音有些沉悶,鶴見夫婦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有些怯弱和心神不寧。

「病人家屬?」

「是……是。」

醫生不去問為什麼患者的丈夫沒有到場,在確認兩人是九重夫人的父母后,平靜的通知:「患者的體力不足以支撐她順產,再這麼下去,嬰兒可能會窒息。不知道你們介不介意剖腹產……」

他話音未落,鶴見夫婦就忙不迭的答應,「剖腹產就剖腹產!醫生,我女兒就拜託您了……」

十二月二十日凌晨三點,嬰兒順利出生了。新上任的媽媽滿頭冷汗,卻還執著的想要撐起身子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醫生把她按回去,一邊安慰她一邊向護士囑咐注意事項。

鶴見夫人在醫生走出來,笑着對他們說:「很順利,是個兒子。」的時候激動得哭出聲,鶴見先生直挺挺的對着醫生鞠了一躬,隨後兩人翹首以盼的等著和女兒見面。

九重夫人被推出手術室,在轉往普通病房時,看了一圈周圍,輕聲問母親:「彥人呢?」

鶴見夫人倉促一笑,看着女兒的眼睛,心裏深深嘆息。

「他沒來。」

九重彥人是職業網球隊的隊員,大部分時間都忙的腳不沾地。他在十二月二十日十八點才衝進醫院,一進門就對妻子說對不起。

「對不起,澄子,隊里有重要的事需要我。」他握住她的手,神色抱歉內疚,「辛苦你了。」

鶴見夫婦沒有插進互相擁抱的夫妻間的氛圍里。鶴見先生一言不發的看了一眼病房內,扭頭去走廊的窗戶旁邊抽煙;而鶴見夫人站在門口,看着女兒和女婿,心裏又是一聲嘆氣。

夫妻倆絲毫沒感覺到長輩的憂愁,不久后,九重夫人就出院了。他們搬進在宮城縣的新房,友好的和周圍的鄰居打好關係。

兩人郎才女貌,又帶着個可愛的嬰兒,鄰里之間談起這夫妻倆,都不住的羨慕和誇讚。但在常人眼裏是模範夫妻的九重夫婦,在一個月後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我想讓兒子叫『九重真斗』。」他對九重夫人說。

九重夫人抿著嘴,並不情願,「我已經想好他的名字了,叫『遙』。」

九重先生皺着眉說:「女孩子的名字?」

九重夫人瞪着他:「怎麼?不行嗎?」

「他是個男孩!」九重先生就像是不理解她的聲音為什麼會突然拔高一樣,自顧自的說,「『遙』這個名字一點也沒有男子氣概!就叫真斗!」

九重夫人哭起來。她聽到窗外依稀有棕櫚樹被水滴敲打的聲音,恍惚間在自己的哭聲中聽到學生時代,她拎着小提琴上台表演,那優雅美麗的曲調。九重先生震驚的雙眼換回了她的理智,她發現自己手邊一片狼藉,精心挑選的半透明碟子和花瓶都被她摔在地上。

她眼睛惶惶的望向丈夫。他曾是座下聽眾的一員,在某次演出后一臉不好意思的在後台攔住她,遞上了一束花,卻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才好。兩人在那次演出后確定了關係,從高中走到大學,再一同攜手走進婚禮殿堂。

九重先生看着九重夫人小鹿一樣淺棕色的眼睛,裏面淚水要掉不掉的掛在睫毛旁,哀憐又脆弱。她看起來不太好,皮膚失去以往的光澤,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身上沒有精心挑選的香水味,衣服也是算了最舒適而不漂亮的那類。

九重先生感到遲疑,但他堅持說:「我的兒子要叫真斗。」

九重夫人又開始哭。

她在一個小時后的十二點整也沒停下哭聲,嗓子已經被哭啞了。九重先生試圖安慰她,她卻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要死在裏面一樣決絕。她哭的他耳朵疼,腦子裏嗡嗡直響。無奈之下,九重先生叫來了她的父母。

鶴見夫婦在半個小時后迅速到達,但他們同樣帶來前來看望兒子和兒媳的九重老夫婦。

一進門,兩個女人飛快的奔到哭泣著的九重夫人旁邊,一個去安慰她,一個去看被這對父母遺忘的嬰兒。兩個男人則嚴肅的叫走了九重先生,從他嘴裏得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感到哭笑不得。

「就因為這個?」九重老先生率先開口,他嚴肅的指責,「你應該和澄子好好商量,她是你的妻子,剛剛為你生下孩子!」

九重先生能在九重老先生的指責下反駁,卻不敢看老丈人的眼睛。鶴見先生沉默片刻,語氣平靜的問他:「彥人,你還記得你在婚禮上向我許諾的事嗎?」

九重先生啞口無言。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教堂和白鴿,一身婚紗的女人笑着挽著父親的手走來。他想了什麼?不知道,那時他滿心都是漂亮的妻子。他又許諾了什麼?

他感到煩躁,心裏埋怨一直哭的妻子。這點小事,有什麼可哭的?但這句話不能在父親和丈人面前說出口。所以,九重先生低下頭,吶吶認輸:「對不起……」

「你不該向我說。」鶴見先生看着他,他是一個冷靜而平和的人,不管內心多麼洶湧,至少從表面看,他都是一派的波瀾不驚。

九重先生保證會向妻子道歉,他的父親看起來想把手裏的拐杖掄到他腦袋上,但在九重夫人的父親面前克制住了這種衝動。

「澄子是個好女孩!」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咚咚兩聲,讓九重先生回憶起小時候父親舉著棒球棒一臉憤怒的打他,而他只能狼狽的四處逃竄。

他沒聽清後面父親說了什麼,沉默的和他們一起下樓。九重夫人此時終於被哄好了,她冷靜下來,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睛。九重先生走到她面前,半跪下來,對她低聲說對不起。

九重夫人接受了道歉,她無意間望向客廳的窗戶,外面種的是一棵合歡樹。

兩人重歸於好,又開始黏黏糊糊的日常。他們的父母在推遲的午餐后一起坐下來,男士們翻著字典,女士們則熱烈的討論著究竟要給新生兒起什麼名字。

鶴見夫人提議起名『佑希』,因為她很喜歡的一位運動員就是叫這個名字;她的丈夫指著字典里的『鯉』字,溫和的說了自己的想法;九重老夫人忙着哄孩子,退出了討論,而九重老先生在沉思后,覺得『祐也』不錯。

九重先生不那麼堅持自己的想法了,他害怕妻子的眼淚,回想起來只覺得恐懼和暈眩。九重夫人不知道丈夫的想法,為了不再出現之前的爭吵,放棄了『遙』這個名字。丈夫鬆了口氣,他不想讓兒子叫這麼女氣的名字。

直到夜晚,他們的父母決定留宿,在收拾客房的時候,九重夫人經過書房,看見書架上擺着的一隻鳥類的模型,突然回頭對她的母親說:「叫『鷹』怎麼樣?九重鷹。」

先不說九重先生的想法,他們的父輩在討論后拍板決定就用這個名字。

九重可以看作是神話傳說里代表極限的『九重天』,而鷹則擁有翅膀,能夠無懼的直衝雲霄。雖然習慣了傳統命名後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古怪,但它的寓意是好的。

九重先生想,就這樣吧。他同意了這個名字。

沒有衝突后,他去書房開始復盤比賽視頻。家裏沒人去打擾他,女士們一直在逗嬰兒,試圖讓他給出點特別的反應。兩位父親則站在院子裏,鶴見先生抽出煙盒,而九重老先生為兩人點火。

火光在夜風中閃爍,兩個男人沉默了很久。

「鶴見,對不起。」九重先生的父親先說話,語氣愧疚。他的親家對他搖搖頭,狠狠地吸了一口尼古丁,才說:

「我還是覺得澄子和彥人不適合。」

這是一樁不被看好的婚姻。

巧的是,雙方的父親都有同樣的看法。

如果說九重先生是火,九重夫人就是水。水火相融,水火不容。他們經歷過很多事,憂心於兒女的未來是否幸福。但執著的九重先生和被他打動的九重夫人毅然決然的走到一起,甚至要和家裏鬧的斷絕關係。

最後,雙方各退一步。長輩不會反對他們的婚事,但也不會祝福。如果要算起來,先不說九重老先生,九重夫人的父親鶴見先生這是近五年中第二次看到女兒——第一次是在醫院。

九重老先生贊同了他的想法。鶴見先生抖了抖煙灰,望向明亮的窗戶里。那裏面傳來歡笑,還有嬰兒嗚嗚啊啊的聲音。

「我不擔心澄子和彥人,他們都是成年人了。」他說,「但我怕這個孩子會在他的父母間受到傷害。」

這話有種宿命般的預感,但他寧願這只是錯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女兒能夠獲得幸福,這是每一個父母都會有的、簡單的願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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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長運動的九重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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