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核銷（2）

想起王府里的奴才馴海東青，三五個通宵熬鷹下來就是這樣，永瑆不由笑出聲。戴衢亨任過章京，深知其中勞苦，屋裏茶煙熏人，他一手扇著煙氣也笑着說：「南石，這是幾宿沒睡了呀？跟前倒茶的人呢？」

「卑職派去戶部了，叫幾位主事來——」盧蔭溥眉頭緊鎖，邊拿手揉眼睛苦笑。心知成親王來意，不等二人說話躬身又施了一禮，對永瑆，戴衢亨將胸中壅阻一吐為快。

「稟王爺，蔭溥同戶部雲貴司、江西司，兵部職方、武庫司核查了將士出征預借銀，鹽菜銀，槍炮彈藥，撫恤獎賞四項——這都有確數可循的，佔了十之二三。民夫、騾馬、軍糧，轉運、裝備、駐營開支等大項支出繁雜汗漫，只好照着依次報上的數目，將略有軌跡的推理出來。——卑職以為，這些數目實際用處不大。」

永瑆本想把一隻玉鼻煙壺賞給他，手已經伸進懷裏，這時停住，皺着眉頭問道：「為何用處不大？戶部、兵部沒人明白嗎？」

「王爺，去年軍需大臣報來的奏銷款項，戶部一直駁回。他們司官都說沒有舊例依據，不得不這麼辦。」

心知成親王對度支出納一知半解，賬簿臚列的全是前線將領編的花賬，盧蔭溥卻不好直說。

戴衢亨更熟悉軍務，替他圓場：「戶部一邊駁回奏銷，一邊奉旨撥款。兵部、軍需大臣找到和珅定了核銷條目，戶部才奉命辦理。去年——或者說前三年，剿匪軍費大致這樣來辦的。」

軍需大臣福寧由著將領們冒支，報花賬，照樣報給朝廷。——永瑆立時明白了。屋裏煙氣熏得他難受，順手扯了一把椅子到門口坐下。

院子裏空無一人，陽光照在對面軍機處的窗欞上，高麗紙閃著白光。軍機上搬去咸福宮，朝廷樞機之地突然安靜下來，他心裏有點兒空落。

去年福寧從湖廣總督卸任，調去前線籌辦軍需，惠齡、鄭源璹、胡齊侖、常丹葵……現在又有福寧，突然又想起現任湖廣總督景安是和珅一族，論輩分還是和珅的族孫，此人依仗和珅撈了爵位，剿匪毫無功績。——他猛地意識到皇上將矛頭對準了湖北。

陽光下黃琉璃瓦金光閃亮，天空和洗過的藍布一樣乾淨，永瑆長舒了一口氣。

「南石，依你之見呢？衝破以前藩籬，你必會獨具慧眼。本王對你存厚望焉！」叫盧蔭溥到跟前，他想起董誥的話，照搬過來。

「回稟王爺，戴中堂！」盧蔭溥直起脊背，身姿頓時挺拔起來。整理賬簿時，他的想法逐漸明朗，又反覆對照以前經手的軍務——與其戶部、兵部事後駁回，不如從源頭減少冒支。

「臣以為首要增派一員隨軍糧官，專門籌辦與地方藩庫臨時借糧借銀事宜。地方對各路大兵的墊支，有賬有專人可查。其二，各路支用，以前報給軍需大臣時間不一，臣以為改成按旬上報。軍需局每月馳驛報給朝廷。前線開銷才能及時調整。」

初聽簡單無奇，戴衢亨仔細一琢磨，不禁讚歎他機智過人。一邊頻頻點頭，讚許地看了盧蔭溥一眼，又轉臉對永瑆說：

「這第一條，地方官本來怕將領參劾供應軍需不及時，各路向藩庫借錢沒有不給的。將領們編個花賬完事，后尾地方藩庫和軍需大臣打擂台，後患無窮——歷次核銷拖延，這也是原因之一。」

永瑆也聽出些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