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動或者靜

小葉跟隨父親在秦淮河上搖船已有些時日，最近父親從老東家手裏又租了一條小船，讓小葉獨自撐船，小葉知道這是父親對自己以往表現的認可。

母親跟小葉談起，說小葉已經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齡，已找媒婆幫忙留意合適人家的女兒，不日將會安排一次相親。

小葉的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眼神里充滿了對唯一一個兒子的寵溺，彷彿未來美好的生活正在不遠處向一家人招手。

落日餘暉下，小葉每每想起這些話，就仿似被感染，少年的心一如小船激起的河水一樣蕩漾起來，搖槳的手臂也似乎比平時多了幾份力量。

船隻來往穿梭的秦淮河是繁華江寧府的縮影，秦淮河船夫種類不盡相同，有的專門拉人觀賞兩岸風光，有的專門拉貨來往上下游。

船的檔次也不盡相同，有少量雕飾較為講究的高大畫舫，也有佔大多數的小小烏篷船。

岸邊還有從事租船業務的商家，這種用腳踩提供動力的小船主要租給倆倆一對的年輕男女。

小葉的船主要拉的是來此遊玩的外地人，小船不大，最多能坐六個成年人，客人的關係多是好友或親朋居多。

小葉今天從相熟的客棧接到三個外地來的客人，船一路緩慢前行，三個人不時對岸邊茶廊酒肆指點一二，聽聞上去應該是鄰國來寧國考察茶酒市場的准入場者。

中午時分，小船恰經過萬花樓，其中一位客人便提議進去見識一下。小葉將船熟練的停靠在岸邊，豎起樓梯，送他們上岸后，將船栓在岸邊石柱，在船內稍事休息。

客人談笑戲謔著進入萬花樓，片刻功夫，萬花樓內出來一個護院模樣的人，遞給小葉一封信件，叮囑他帶給鞦韆閣的汐姐。

萬花樓雖不似鞦韆閣一般闊氣有幾艘自己的畫舫，但也還是有幾艘船隻和固定的合作船坊，今天如此敷衍且隨機的找一艘小船和陌生人幫帶信件，並且叮囑要親手交給汐姐，小葉覺得有些違背常理，卻又不敢便接，只是問道：「這位大爺，小的無此榮幸識得鞦韆閣的汐姐，怕是難以完成所託。」

壯漢卻似全不理會小葉的託詞，自顧自言道：「你只需到鞦韆閣找一個叫做老張的人，說代萬花樓江嬤嬤送書信一封給汐姐，老張自然會帶你去見汐姐。」

小葉便不再推辭，接過壯漢遞過來的二兩銀子，嘴裏不停道謝，想到今天不僅有賞錢拿，還能藉此進入鞦韆閣看一看傳說中的「小天堂」，倒也不失為走運的一天。

小葉拿起水壺快速的喝了一口水將還未完全咽下的乾糧咽下，解開繩索向上游使勁劃去。

小船駛過處，留下微波蕩漾，岸邊依舊，人來人往。

小葉從離鞦韆閣最近的拱橋側小碼頭下船上岸。

沿河頻繁的往來，小葉無數次經過鞦韆閣，他對這裏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熟悉的是它奢華的外觀和那些憑欄外望、半遮顏面或略施粉黛或濃妝艷抹的姑娘們，陌生的是自己這樣的船夫永遠無法掙得的那張入場券。

鞦韆閣共有四層，每層樓高大約兩米有餘，進門處匾額上書「鞦韆閣」三個大字，出於當世才子東方如丹之手，字體俊逸且飄灑不羈。進門首先映入眼前的是寬闊的前廳，一條繞廳小溪是直接從秦淮河引入的河水，經過過濾的河水清澈見底，潺潺流動，寓意財源廣進。正對前門自左向右四個樓梯分別通向二樓風、花、雪、月四閣，每閣十六間，分駐六十四位閣主。二樓之上又有四個樓梯通向三樓日、月、星、辰四閣，每閣八間，分駐三十二位閣主。三樓之上的四樓佈置各間之間獨立不互見，每一閣中閨房、待客廳、棋牌茶室、樂器室等各自獨立，如莘愁姑娘即獨佔其中一間，只是即便似蘇弘楚之類王公貴族子弟怕也難見全貌。

小葉一時不由得眼花繚亂，面對大廳插花般流動的姑娘們更是不知所措，任由鞦韆閣的老張把他一路引到四樓汐姐處。與一二層的喧嘩熱鬧大不同，自三樓始，環境逐漸安靜下來，待到四樓，則基本與一二樓已是兩個天地。

從外貌及穿着打扮很難看出汐姐的真實年紀，小葉快速用餘光瞥了一眼，便不敢再抬頭。

江嬤嬤的信件上面印有萬花樓獨有的印戳，汐姐手指上長長的護指絲毫沒有影響其靈活度，她緩慢的撕開印戳將信件拿了出來，略微打眼一掃，便吩咐老張道：「到賬房給小哥拿上幾兩碎銀，從月閣找兩個小姐妹，請小哥再跑一趟，給送到萬花樓。「

老張答應，與小葉一起告退，老張讓小葉先行到船上等待，盞茶功夫便將萬閃萬爍姐妹送上船來。

萬花樓與鞦韆閣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路線，秦淮河畔上游至下游一路走來，檔次也逐漸降低，萬花樓在眾多風月場所中已屬末端。日常接待的客戶多為來往商賈船隻中的船員、販夫走卒之類，環境更是噪雜不堪。

但因為時常有不知實情的外地人進到萬花樓，自己樓里姑娘的素質確實又滿足不了客人的需求，老鴇又不想丟了這筆生意，所以會去找其他院子的姑娘救場，然後再按照六四比例分享所得。

萬氏姐妹屬於鞦韆閣二樓風花雪月閣中的月閣，級別在鞦韆閣中屬於較低級別，但到了萬花樓那卻完全是超頭牌的水準。

鞦韆樓內，汐姐再次拿起信件，將其放置桌面，用桌子上玉琢茶器倒幾滴水於上，只見信紙右下角處慢慢滲出倆字「非音」。

汐姐心下暗道：「這些年太平日子終究是到頭了。」

字跡遇水則顯，水干則匿，汐姐將信點燃，待至成灰，置於盆中，方掩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