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不要再見了
丁疏琰在空敞的街道拚命奔逃,他多希望天在一瞬間放亮,人們如潮水一般湧入街道。黎明前的夜,寂得讓人窒息、讓人絕望。
他在逃命,也在奔向前方就要出現的晨光。他要逃脫這像要噬人的夜。
只是晨光還是來得慢了。丁疏琰似乎能感覺到,身後黑衣人的刀尖就要夠著自己了。
「救命啊!來人吶!」
丁疏琰又跑又喊,已近力竭。他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就如同兩根朽木,隨時可能折斷。
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一隊人的身影,突然從他前方的黑暗裡沖了出來。一隊十幾人,正面向他而來。
這是又來了一隊的刺客??要前後斷了自己生路?!若如此,真是天要亡我!丁疏琰放慢了本已沉重無比的腳步。
十幾人的身影越發清晰,直到丁疏琰辨出了他們的裝束,青甲綠盔。
他自然還瞧不出甲盔之色,只是瞧那型式,正是翊衛軍的青甲綠盔!
天不亡我!丁疏琰又加快步子,用最後的力氣衝刺。
「我是左尚書令!快救我命!」丁疏琰朝著這隊翊衛軍喊道。
這隊翊衛軍更快朝他奔來。他們剛到這處街道,就聽到另一頭的黑暗裡的呼救聲,便循聲音而奔。
丁疏琰用最後的力氣跑向翊衛軍。他身後的黑衣人也看見了翊衛軍。黑衣人見這情形,不由得在腦中掂量:看這距離,若自己執意追趕的話,等自己追上丁疏琰,翊衛軍也趕到了。自己還逃得了么?
黑衣人自然明白他不是一隊翊衛軍士的對手。現在的情形是:他砍了丁疏琰,翊衛軍就會砍了他。
選擇並不難。黑衣人停了追趕的腳步,調了頭,拚命奔逃。他又成了逃命的人。
丁疏琰與翊衛軍會合了。天亮了。
一半的軍士繼續去追已經逃遠的黑衣人,一半的軍士圍住力竭的丁疏琰。
丁疏琰緩過氣之後查看了自己全身上下。好在全身上下沒有缺失、沒有窟窿,只是右手臂的皮肉破了,被刀劃出了一條兩三寸的口子,血已將衣袖浸透。丁疏琰慶幸虧是袖中笏板擋了那一刀,否則自己的右手現在已經斷了。
……
兩三刻后。
丁疏琰以血染朝服的模樣出現在了長興殿里。當朝左尚書令遇刺,滿堂震驚。天子腳前,竟有人明目張胆刺殺當朝宰輔。皇帝鄒顒由驚轉怒,直接結束了朝會,明言定要查出兇手。
……
下午。宣成殿。
皇帝鄒顒坐在寬椅上,一臉怒意。尚書令丁奉垂手站立對面,等著鄒顒開口。
「堂堂京師,竟有賊子當街刺殺當朝宰輔,法紀何存?!國體何存?!朕的臉面何存?!」鄒顒怒道。
丁奉立即回道:「賊子猖狂,竟敢刺殺宰輔,此事定要查清,找出兇手。」
「我要你過來正是為此。」鄒顒狠拍御案:「此事影響極惡,由你直接主導,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丁奉不敢推拒,趕緊拱手承了這份差事:「臣領命。」
……
丁奉回到尚書台後,心裡只想如何查這案子。丁疏琰此時不在尚書台,皇帝讓他在家息養。丁奉沒有多餘能問的,只能自己想來。
當朝宰輔遇刺,這還是立國以來頭一次,此事非同小可。有人敢刺殺當朝宰輔,必定是有極大的怨恨。誰跟丁疏琰有如此巨仇?
官場以外,丁疏琰有沒有仇人,自己不得而知。官場以內,丁疏琰似乎沒有仇人,想不到誰要殺他。
正不得其解之際,丁奉突然想到不久前薛銘御上疏參劾丁疏琰一事。朝中宰輔被朝外行台令直接參劾,也是極其少見的情形。
看來還是有人對他丁疏琰不滿的。他在朝中主和,朝中主戰的那些人必定對他不滿,連太子殿下都曾與他當堂爭執。
此案有無可能,與主戰的那些人有關?!如此來看,此事似乎不簡單。
若是真與主戰的那些人有關,朝中關係盤錯,此案該交給誰來查辦?
依理,涉及朝官的案子,由大理寺查辦。只是,大理寺是刑部屬下,屬朝署,若大理寺里也有傾戰不滿丁疏琰的人,或者傾和贊同丁疏琰的人,由大理寺查理此案,是否得當?
那將案子交給長興府尹署查辦?畢竟案髮長興府尹署轄內,長興府尹署來查也說得過去。且長興府尹署是地方官署,與朝中無過多干連,抑或可行?
丁奉想了許久,終於拿了主意。
……
夜裡。丁疏琰府第。
書房裡坐著丁疏琰跟趙儼二人。皇帝特准丁疏琰在家息養一段時間。他的右手臂被刺客的長刀劃出了一條兩三寸的口子,好在先有笏板擋了一下,長刀未及骨頭。皇帝還專派了御醫為他療治,以示關慰。他的右手臂此時被衣袖遮掩,看不出是個傷患。
趙儼看起來似乎比丁疏琰還要憤怒,恨恨說道:「簡直膽大包天!簡直無法無天!堂堂京師,竟敢當街刺殺宰輔!」
「老子是招惹誰了?什麼仇怨,要來當街砍老子?!」丁疏琰似乎還有餘悸:「若不是遇到翊衛軍了,老子就沒命了!」
「左令,」趙儼斜身湊近丁疏琰:「這還用想么?」
「你什麼意思?」
「左令,現今跟您作對的人,或說有仇的人,您覺得還有誰?」
丁疏琰略作思索,皺眉道:「你是說,薛銘御?祁……尚卿?」
「不錯。」
丁疏琰緊鎖眉頭又想了想,說道:「這二人當真要用這手段?」
「不錯。先前參劾您不成,如今便用這等暗惡手段了!左令您別忘了,這次薛銘御入獄,他可是把賬記在您身上的!」
丁疏琰眉頭不解,等著趙儼繼續說。
「而且,刺殺宰輔,如此膽大妄為之事,怕是他二人背後還有更大的指使人。」
「你說太子?」
「是。」
丁疏琰手撫顳顬,一臉煩惱。
趙儼見狀繼續說道:「這次薛銘御入獄,等於是我們已經跟他、祁尚卿、太子撕破了臉。他一出獄,他、祁尚卿、太子,怎可能不報復?!」
「但現在還沒有實證……」
「左令,他們會留下實證么?!」
丁疏琰再沉默不語。
「左令!」趙儼提高了聲調:「他們敢派人當街刺殺您,這是擺明要來個你死我活了!如今已是萬分危急之時了!我們必須反擊!請左令務必決絕!此次天顧左令,保左令躲過一劫,只是下次呢?左令若還猶豫不決,怕今後我們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左令,不可再猶豫了!!」
丁疏琰雖不答話,但額上青筋已經凸起,氣粗臉脹。
「必須要除掉薛銘御、祁尚卿,還有,還有鄒嶸!!這三人心歹手毒,當街刺殺的事情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我們再不反擊,定是身家性命不保!!」
「好!!」丁疏琰躥起身:「誰想害我命,我便取誰命!!你說怎麼做??」
趙儼也起身,更湊近些,道:「薛銘御現在勍州,朝中是祁尚卿跟太子二人,此二人是眉睫之患,當務之急是除掉他二人!先除掉祁尚卿,再廢掉太子!」
「怎麼做?也去砍他一刀?」
「因今日早間這事,現整個長興府各處戒備,街坊儘是巡護的翊衛軍,若仿他們這般,怕是不易成功。」
丁疏琰又坐下,泯一口茶水,道:「派人去他家中砍他?」
「現街坊儘是翊衛軍,派人去他家宅,怕進出正遇到翊衛軍,如此事情就得暴露。」
「那如何除他?尋機參他?他回朝這幾年,好像也沒什麼可以抓拿的把柄。」
趙儼想了想說道:「朝中近君,他裝得安分。他之前在隼州那麼多年,怎又知道他在隼州有未落下把柄呢?」
丁疏琰兩眼發亮,像是想到了什麼,繼而說道:「黃晏,這次又要看他的了!」
「對!」趙儼立即附和道:「黃晏在他手下好些年,祁尚卿若有犯事,他黃晏還不容易找出來么?!就讓黃晏找來看。」
「之前薛銘御入獄,他有一半功勞。這人是個人才。這次,又看他的了!」丁疏琰終於舒了眉頭。
「這次有他祁尚卿好受的了!」趙儼又附和道。
「立即派人去隼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