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阮馨思來想去還是沒有直接離開，她把車從車庫開到單元樓下，關了車燈，坐在黑暗的駕駛室里繼續等待。

萬一三爺臨時有事找她，正好省去了一來一回的功夫。

約莫過去半個小時，阮馨打了個哈欠，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她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正想啟動車子回家休息，結果瞥見右前方的單元門被人推開。

她怔愣片刻，立馬坐直身體。

只見一個穿着寬鬆襯衣的年輕人從單元樓里走了出來，年輕人並未急着離開，而是用腳抵住鐵門，扭頭看向裏面。

不一會兒，一道阮馨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出現在了單元門外。

黎三爺？

阮馨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都晚上十點多了啊，黎三爺和那個年輕人是要去哪兒？

反應過來后，阮馨忙忙亂亂地摸到已經放進包里的手機，點進通訊錄找到黎三爺的電話。

撥通電話之前，她抬眼看了看右前方。

米昭已經推著黎思裴走到了小道上，他歪著腦袋，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一直在嘰嘰喳喳地和黎思裴說着什麼。

黎思裴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連嘴巴都沒張一下，似乎沒把米昭的話聽進耳朵里。

但阮馨照顧黎思裴多年，多少了解黎思裴的性格。

顯然黎思裴有在認真聽米昭說話，如果他不想聽的話，他不會讓米昭有任何說話的機會。

阮馨準備撥打電話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半晌，表情訕訕地摁滅了手機。

還好這個電話沒有撥通。

她慶幸地想。

*

米昭走着走着忽然發現黎思裴的輪椅後下面居然有幾條橫杠，他彎腰打量了下。

「這是什麼？」他問黎思裴。

然而黎思裴壓根不清楚他在問什麼：「什麼是什麼？」

「你的輪椅下面。」米昭指了指，「有幾條橫杠，我剛才踢了好幾次，差點摔著。」

黎思裴恍然，解釋道：「那是放東西的地方。」

米昭哦了一聲。

沉默兩秒，他的腦海里浮出一個大膽的奇思妙想。

「這地方承重多少？」

不知道黎思裴是不是猜到了什麼，眼神怪異地看了米昭好幾眼，但還是如實回答：「七八十公斤吧，我不記得了。」

「七八十公斤？」這麼厲害！

「嗯。」黎思裴說，「這輪椅是機構專門找工匠定做的，材質和製作方式都和市面上出售的輪椅不一樣，承重範圍也盡量做到最大。」

米昭舔了舔唇，躍躍欲試地開口：「你說我可以站在上面嗎？」

黎思裴：「……」

估計從未有人對黎思裴提出這種要求，即便在暗白的路燈光下，也能明顯看到黎思裴的瞳孔輕微一震。

當然米昭也就是問問，見黎思裴不說話了，他趕緊擺了擺手：「我隨口問問，你別當真啊。」

說着，便要繼續推動輪椅。

誰知黎思裴忽然說道：「你可以試試。」

米昭動作一頓，兩隻圓眼睛唰的一下亮了：「真的？」

黎思裴和米昭對視片刻，抿唇挪開目光，食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點了點：「上來吧。」

米昭的臉都笑開花了，攀著把手小心翼翼地站上去。

輪椅比想像中更加堅實牢固，多了一個體重將近一百三十斤的米昭，也只是微微往下沉了沉。

新奇的感覺刺激著米昭的神經，胸腔里澎湃著難以言喻的激動，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和同伴們玩鬧的時光。

用力拍了拍輪椅的靠背，米昭聲音高昂：「出發前進！」

黎思裴：「……」

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的米昭捂了下嘴，隨即低頭，小聲催促：「走呀。」

一陣無言后，輪椅在黎思裴的操作下自動往前。

米昭曾和嚴青亭來過這附近幾次，附近有條在a市非常出名的商業街，營業到凌晨，距離龍灣小區只有兩三百米的路。

一路上米昭都站在黎思裴的輪椅後面，直到抵達商業街的入口，他才下了輪椅。

今天周末，哪怕已是夜裏十一點，商業街上的人流依然不見少。

米昭回想起昨天黎思裴在超市裏的反應，自然而然地牽起黎思裴的手。

見黎思裴轉頭看來，他挑了挑眉：「想吃什麼？」

黎思裴的目光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停留一會兒，才上移到了米昭臉上：「都可以。」

「那我決定了？」

「好。」

十幾分鐘后，米昭拉着黎思裴進了一家東北菜館，他和嚴青亭第一次來這裏便是進的這家菜館，味道確實不錯。

最重要的是這家菜館偏酸甜口，沒那麼重油重鹽重辣，而且一樓就有包廂。

當然，這裏畢竟不是開在商業街裏面的高級餐廳，只是一家街頭巷尾的普通飯館，環境衛生沒那麼講究。

他們進去看到兩個服務生拿着笤帚和撮箕正在清掃地上的垃圾，坐了幾桌的食堂鬧鬧哄哄。

穿過有些打滑的地面，推開有些陳舊的木門。

米昭終於在包廂里坐下，他放鬆地往後一靠，大大咧咧地分開兩條打直的腿。

服務生遞上菜單。

米昭看也沒看一眼，伸長了手把菜單遞給對面的黎思裴：「你看看想吃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米昭的錯覺，從進入飯館開始，黎思裴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

當他的目光聚集到米昭手裏那本舊得不知被多少人翻閱過的菜單上時，整個人顯而易見地恍惚了將近半分鐘的時間。

米昭甚至懷疑黎思裴是不是當場入了定。

「怎麼了？」他不明所以，將菜單往前遞了遞，「你不想點菜嗎？」

黎思裴勉強穩住險些崩壞的表情，沉默地搖了搖頭。

「好吧。」米昭手腕一轉，收回菜單，自己翻閱起來。

黎思裴的視線在包廂里轉了一圈，當他注意到離自己最近的那面牆上不知是油漬還是血漬的一團污跡時，一時恍惚更甚。

最後還是米昭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鍋包肉吃嗎？」

「可以。」

「地三鮮呢？」

「可以。」

「醬大骨頭呢？」米昭特喜歡吃這個，提起來就想咽口水，「這個超好吃，就是啃得滿手油，不太方便。」

「……」黎思裴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米昭沒了聲兒，想像了下黎思裴滿手油地啃醬大骨頭的畫面……

算了。

那畫面也只能存在於想像里了。

於是米昭只點了自己那份的醬大骨頭。

點完菜，他讓服務生拿來一個小鐵盆，用滾燙的茶水把碗筷和茶杯全部清洗一遍。

把餐具放到黎思裴面前，他忍不住說了一句：「我感覺你怪怪的。」

黎思裴抬眼看他。

米昭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疑惑地問：「你以前沒吃過東北菜嗎？」

黎思裴回答：「沒有。」

「啊？」米昭有些驚訝，但轉念想到也不是人人都愛吃東北菜，便又問道，「你出來一般吃什麼呢？」

黎思裴說：「我不怎麼外出吃飯。」

「一直在家裏吃？」

「嗯，阿姨做飯。」黎思裴想了想，補充道，「阿姨不在的話，就叫外送。」

外送的餐廳是由阮馨和李知軒一起精挑細選出來，並提前打過招呼，外送過來的食物也是菜單里沒有的獨一份。

不過由於近幾年黎思裴住所不定，外送的餐廳換了一家又一家。

但無一例外每家餐廳都不對外開放，若是沒有內辦的會員，哪怕有錢也預約不上。

不過米昭哪兒知道這些事？

「難怪了。」米昭嘴上說着，心裏卻想黎思裴應該是為了省錢吧？在家吃肯定比下館子划算得多。

雖然黎思裴出於身體原因足不出戶，但是請阿姨和護工都要錢，加起來還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知道他給的錢夠不夠……

等上完菜，米昭索性坐到黎思裴那邊，時不時地給黎思裴夾菜，一頓飯下來，黎思裴倒也吃得不少。

他們右邊的窗戶外面剛好是商業街的一條正街，路人來來往往，街道兩側都有流動攤販。

順着黎思裴的目光，米昭看到一個坐在小板凳上現場繪畫的中年男人，可能是男人沒怎麼招攬的緣故，畫完一個顧客后便沒了生意。

米昭沉思片刻，冷不丁地想起什麼，結完賬推著黎思裴的輪椅找到男人的攤位。

黎思裴停在男人展示用的畫架前，上面用小夾子夾滿了一隻手大小的卡片，每張卡片上的人都是卡通形象。

畫架後面，米昭找到男人說了什麼，男人猶豫一陣，點了點頭，然後米昭興高采烈地拿出手機掃了下攤位上貼著的付款二維碼。

男人把攤子交給米昭，自個兒默默溜達走了。

米昭拿了一張卡片，對黎思裴招了招手：「過來。」

黎思裴操作輪椅過去。

「就在這裏。」米昭臉上的笑就沒停過，他幫着黎思裴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就這樣啊，不要動哦，我畫得很快。」

黎思裴僵硬地坐在輪椅上，無聲地張了張嘴。

米昭彎腰湊近，溫熱的氣息全部撲到黎思裴臉上：「你說什麼？」

近距離的對視讓黎思裴的下頜線驀地一緊，他的手指緊扣輪椅扶手：「我沒說話。」

「哦。」米昭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黎思裴的臉，把聲音壓到極低地說了句，「如果這裏沒人，我真想親你一口。」

「……」

在步行街的明亮光線下，黎思裴的耳朵以極快的速度變紅。

米昭撲哧一樂。

這耳朵怎麼跟聲控似的。

*

米昭畫畫的速度的確很快，他不僅能迅速進入狀態，而且能在整個過程中保持相當程度上的專註。

先勾勒框架，再填充細節。

就像畫一棵大樹一樣，先把枝幹畫出來，再補充上面的樹葉。

米昭畫畫向來講究技巧，但這次可能是心境不同的緣故，他落筆比往日更加隨意。

不多時，只有上半身的黎思裴出現在卡片上。

最後一步畫臉時，他的筆尖猶豫了一下，在臉上留下一片空白。

收工。

米昭滿意地收起鉛筆，把卡片從畫板的小夾子上取下。

陡然回神，他才發現這片區域不知何時圍了很多旁觀的年輕人，女生居多，皆是一臉興奮地望着他。

看他從小板凳上起身，立馬有兩個女生過來問道：「帥哥，畫一個人多少錢？」

米昭頓時明白這些人誤會了，他看了眼不遠處臉色已經因不適應而變得難看的黎思裴，笑了笑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攤主。」

「你不是？」女生指了下黎思裴的方向，「可你不是在給人畫畫嗎？」

「我和他一起的。」米昭說完，邁步走向黎思裴。

他剛才說話的聲音不小，圍觀的多數人都聽見了，但還是有個女生不死心，小跑上去喊住米昭：「哥哥，你可以給我也畫一張嗎？我出三倍價錢。」

停頓了下，女生面露期待地補充，「順便加一個你的微信。」

話音落下，圍觀人群發出起鬨的笑聲。

不知是誰起了頭，逐漸有「加微信」的喊聲響起。

米昭扭頭看向黎思裴。

黎思裴也扭頭看着另一個方向，渾身散發出冷漠的氣息，似乎並不在意這邊發生了什麼事，但緊扣輪椅扶手的手指從未鬆開過。

「不好意思。」米昭笑也不笑了，抱歉地說，「我怕他生氣。」

「……誰？」

米昭沒有作答，走近牽起黎思裴扣在扶手上的手。

黎思裴一愣。

被甩在後面的女生瞬間明了，在更大的起鬨聲中訕訕離開。

米昭推著黎思裴走出商業街才停下腳步，他把畫畫成果放到黎思裴手裏：「看看怎麼樣。」

黎思裴拿起卡片：「怎麼沒有臉？」

「我要交作業，不好畫臉。」米昭彎腰和黎思裴對視，笑着眨了眨眼，「我們學校每晚都要查寢，在外留宿需要輔導員的請假條，我得拿出作業才能換到請假條。」

黎思裴抿了抿唇。

「所以……」後面幾個字幾乎是用氣音說的，「我今晚不回學校了。」

語畢，那雙聲控耳朵不負他望地紅了。

這裏是商業街的一個小出口，沒什麼人，只有一排亮黃的路燈光把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

夜風陣陣，吹亂兩人的頭髮。

在這片安靜當中，有莫名的情緒開始滋生。

可能是路邊行道樹嘩啦作響的聲音擾亂了他的思緒，也可能是被風吹得意亂情迷了，他行動快於腦子，低頭吻上黎思裴的唇。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吻，卻是第一次不為後面的事做鋪墊的純粹的接吻。

燈光落在兩人身上，地面上的影子相互緊靠。

米昭慢慢將舌抵了進去，手撫上黎思裴的臉頰，他心跳很快，聲音震耳欲聾。

黎思裴的呼吸也很亂。

兩個人在這方面都笨拙而青澀，相互試探、相互推進，全憑本能地在對方的領地上摸索。

這一刻，米昭好像體會到了多巴胺瘋狂分泌的快樂。

*

又是一夜放縱。

翌日，米昭照樣精力充沛地早起，他用家裏的食材煮了兩碗面，麵條不能久放，只能把黎思裴喊醒。

沒想到黎思裴居然不生氣，一起吃完面，便守在廚房門口看他把碗筷收拾進洗碗機里。

忙完后，米昭終於記起昨晚被掛斷的那通電話，他向黎思裴解釋了自己正在轉租房子的事，要是看房的人不毀約，他周末得先忙活這事。

黎思裴問：「那個人什麼時候看房？」

「周六上午。」米昭說，「看他能不能看上那套房子了，看上的話，估計周日也有得忙。」

黎思裴沉默一會兒，低聲回：「那你忙吧。」

米昭也很無奈，笑嘻嘻地湊過去，飛快地在黎思裴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得了空就來找你。」

黎思裴綳著一張臉：「嗯。」

隨着音調的落下，他手上忽的一涼。

低頭一看，米昭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隻手錶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大小正好。」米昭這話貌似鬆了口氣。

黎思裴目光困惑。

米昭笑着說：「這是禮物。」

周一有節早課，回學校還要半個多小時，米昭不敢多呆，哄了黎思裴幾句趕緊走了。

開門出去，過道里又有一個徘徊的人。

這次不是李知軒，而是眼下掛了兩個濃重黑眼圈的阮馨。

「姐姐？」米昭詫異地打了聲招呼，「早，你要進來嗎？」

阮馨轉頭看來，臉上堆滿了沒休息好的疲憊，目光里還有着隱隱約約的幽怨。

米昭：「？」

對上米昭單純、無辜又疑惑的目光，阮馨幽幽嘆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去回憶昨晚跟到步行街后看到的那些震撼人心的畫面，虛聲虛氣地問：「你要走了嗎？」

「嗯，我該回學校了。」

「我開車送你吧。」

「……」米昭怎麼覺得這句話好耳熟。

但考慮到時間快不夠了，他沒有拒絕阮馨的好心。

坐上車，他摸出手機打開微信，部門群消息一如既往99+，其他的除了一些零碎消息外，就屬嚴青亭發來的消息最多。

二十幾條消息。

點進去就看到最後一條。

【嚴青亭：卧槽，你昨晚真不該早走，沒看到林秋祖的笑話是你這輩子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