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回1992

1992年，夏，山南縣。

破舊的居民樓里，陳明緩緩睜開了眼睛。

80年代的老傢具，鳳凰牌縫紉機，印着牡丹花的茶缸子上，已經磨的漸漸掉了漆。

一台駱駝牌的老電扇吱呀吱呀的在床邊搖晃着，就算這樣，也蓋不住窗外此起彼伏的蟬鳴。

這樣的炎炎夏日裏，電扇帶來的清涼着實有限。

陳明猛地坐起身，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我居然沒死？」

下了床，走到一旁的鏡子前，陳明臉上的詫異更深。

這是一張二十五六的年輕面龐，相貌平平無奇，身材普普通通，一身打着補丁的格子衫，更顯出了幾分潦倒。

我怎麼成這樣了？

陳明眉頭緊皺，搜尋着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重點大學研究生畢業，奮鬥十年，成為了三家企業的執行董事，眼看着自己的企業剛上市敲鐘，自己也得到了傑出青年的提名，怎麼突然成了這副模樣？

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被自己最信任的好友騙到了公海上，一大群人手握砍刀對他接踵而來，被砍的奄奄一息的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爬過了護欄，掉入了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中。

陳明的手有些顫抖，摸了摸自己的臉。

「這是誰？這不是我！」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刺痛，湧入腦海，無數記憶碎片，彷彿要將他撕裂。

陳明，男，二十五歲，沒讀過書，結婚四年，無業，整天遊手好閒，喜好喝酒鬥毆賭博，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女兒，因沒事就拿老婆撒氣，所以女兒極為懼怕自己。

痛苦的捂著頭，他緩緩蹲坐在地，足足過了兩個小時，他才終於接受了自己已經重生的事實，這具身體主人的經歷簡直就是這個年代悲劇愛情最鮮活的寫照，陳明和張玉燕因為相親認識，由於陳明從小便遊手好閒，沒有手藝也沒有能力，因此這個家庭的生活來源一直都靠張玉燕苦苦支撐。

為了逼陳明成為這個家的頂樑柱，結婚足足四年，張玉燕也沒有將自己交給陳明，可誰知道，這卻把陳明倒逼出了嫖這一門本事，並且每當沒錢去吃喝嫖賭時，就會把氣全都撒在張玉燕身上，對張玉燕拳打腳踢。

看着陳明如此模樣，張玉燕愈發對陳明沒信心，可是聽老人說，要是有了孩子，一個男人再怎麼不顧家，也遲早會奔波起來的。

因此，張玉燕便去領養了一個半歲的女兒，可就算有了女兒，遊手好閒慣了的陳明也依舊沒有絲毫改變，張玉燕失望透頂，想過離開，可在這個年代，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無異於去死。

就在昨天，陳明喝的酩酊大醉回家，對她一陣拳打腳踢后便昏昏睡去，可是這一睡，便讓現在的陳明來到了這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響動，陳明抬起頭，朝着門口看去。

房門一開，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孩便跑了進來，可當看到陳明的第一眼，小女孩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懼，就如同見到了魔鬼。

「媽……媽媽，他醒來了！」

小傢伙說完，便一把撲進了身後女人的懷中，女人身材高挑，長腿蜂腰，生的更是亭亭玉立，精緻的五官放在後世絕對秒殺一切網紅，可一雙原本應無比靈動的大眼睛，卻黯淡無神。

再加上手臂上的淤青，更令她的形象徒增了幾分可憐。

四目相對，陳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你們好。」

結婚四年，張玉燕還從未聽老公和她這麼說過話，足足愣了半響，才終於開口說道：「你是不是餓了？你別生氣，我這就去做飯。」

「謝謝你。」陳明下意識開口。

張玉燕卻是再次愣住了，漂亮的大眼睛中滿是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我……我說謝謝你啊，怎麼了？」

可張玉燕卻凄慘一笑：「不用謝，你下次要是再打我，能輕點就好了。」

聽到這話，陳明很想告訴她，昨天晚上對她拳腳相加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但是話到嘴邊，他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現在別說是張玉燕，就算是他自己，都依舊沒有接受重生這個事實。

雖然張玉燕才二十三歲，但手腳卻十分利索，在去往廚房的時候，已經順手將家中收拾了一通。

可到了廚房，她依舊深深嘆了一口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搜遍了整個廚房，她也只找到一束挂面和兩個雞蛋。

過去這四年，這個家全都靠打兩份工的她苦苦支撐著，每當好不容易攢下點錢，就會被陳明全部搜走，花個精光。

就算她再勤快，如今的家中，也依然是家徒四壁。

陳明則是坐在了床上，看着身邊可愛的小傢伙，根據記憶，小傢伙的小名，似乎叫柔柔？

他笑了笑，張開雙手：「柔柔，來！」

可聽到他的話，小傢伙卻是滿臉恐懼，緊緊的往後面縮了縮。

見狀，陳明深深嘆了口氣，在小傢伙眼裏，可能自己比魔鬼還恐怖吧？

這樣看來，之前陳明的死，對這個家來說，是一件好事。

「柔柔，過來幫媽媽拿碗筷。」就在這時，廚房傳來了張玉燕的聲音，很是清脆。

可以說，這個家若是沒有陳明，會溫馨的多。

柔柔飛奔著去了廚房，熟練的拿出了一把筷子，一碟鹹菜，張玉燕則是依次端出了兩個大碗，放在老舊的桌子上。

柔柔面前的是一碗白水挂面，碩大的碗中看不到一點油腥，而他的碗中，擺放着兩顆荷包蛋，看起來是那麼的扎眼。

這個家向來如此，不管有什麼吃的，若是不在陳明的碗裏，陳明絕對會當場掀了桌子，大家都別想吃。

「快吃吧。」張玉燕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放在柔柔身上，壓根沒有看過陳明一眼：「柔柔，你得多吃，才能長的快。」

說完，她自己只是從旁邊拿了一個過夜的饅頭，一點一點揪下來放在口中細細咀嚼。

看着面前的荷包蛋，陳明沉默良久，都沒有拿起筷子。

張玉燕見了，深深嘆了口氣：「家裏真的只有這麼點東西了，要是你覺得不夠，別掀桌子，去找你那些朋友吧，別讓柔柔餓肚子。」

「夠了，夠了。」陳明伸出手，將饅頭鹹菜從張玉燕面前端了過來，自己的碗則推到了張玉燕面前，拿起筷子，夾了一個荷包蛋放在柔柔的碗中。

柔柔見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瞪的老大，朝母親看了過去，而張玉燕也是如此，母女倆，竟然不敢動筷子。

張玉燕只覺得今天的陳明太奇怪了，從一進門開始，就好似變了個人一般，良久，她想到了一種可能，眼神中帶着哀求：「我真的沒騙你，家裏一分錢都沒有了，別讓我再去預支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柔柔真的會餓死的。」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中居然帶有了顫抖，閉上眼睛，眼淚一滴滴的滴在荷包蛋上，已經做好了承受拳打腳踢的準備。

「媽媽不哭，媽媽不哭！」柔柔見狀，頓時湊了上去，用衣袖替張玉燕擦着眼淚。

「什麼錢？我……我不要錢啊……」陳明從來見不得女人掉眼淚，看着張玉燕梨花帶雨的樣子，瞬間慌了神，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我一天天在家裏也沒事，你每天這麼辛苦，柔柔又是長身體的關鍵時候，你們多吃點，是應該的。」

聽到陳明關心人的話，張玉燕滿臉不可置信，這個男人，還能說得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