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潛伏軍
克莉絲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失重感如同一張深淵巨口，將她全部神智吞吃入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恍惚間卡帝拉山上發生的一切如潮水般向她湧來，那天黑夜與白晝顛倒互換，無數行屍像是原地長出來那般突然出現，天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巨響，隨後便開始陰雨連綿。等等，那天下雨了嗎？
克莉絲努力回憶著，她似乎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能任憑思緒在顱內橫衝直撞、墮雲霧中，如同此時此刻的無聲墜落。她覺得自己正是那所謂的雨點，在一片漆黑中做著自由落體運動，她看到樹木正自下而上地劃過視野，看到針尖般的尾跡正從自己身體向四周蔓延，看到無數和她一樣的雨點在沉睡中蜷縮著身體，他們是五顏六色的，為整個世界帶來了色彩，落在地上最後卻變成了猩紅色。失重感終將落地，很快就輪到她了。
但她沒等來疼痛，有什麼東西正軟軟的墊在了她的身子下面。迎著炫目的光芒，她緩緩睜開了雙眼。她似乎在逆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的臉被一團黑霧籠罩，克莉絲伸手想將那團黑霧揮去，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克莉絲！醒醒！」
「她在動了，等等，還是先看看她的眼睛！」
「讓你接一盆熱水怎麼去了這麼久，真是沒用！」
「著重檢查下她肩膀和腰上的那些傷，注意下她的體溫！」
無數男男女女的聲音彷彿自天際邊傳來，那這聲音在傳到克莉絲耳朵的路上被無限放大，像是被加上了某種擴音特效，此起彼伏的回聲纏繞交織，如囈語，如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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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一時間難以分辨其真假虛實，她努力回憶著先前發生的一切。他們跟隨約克跑到溫室的角落，然後腳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不見，他們就這麼一路墜落，而自己也在這一瞬間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識。她突然想起約翰提到過的屍變誘因，難道這意識困於囹圄般的感覺正是屍變的前兆，墜落莫非就是誘因之一？
克莉絲感到有一層薄膜狀的東西正籠罩在她的頭頂，自己像是溫室里那些披蓋塑料膜的反季蔬菜。她幾度掙扎卻始終無法奪回意識，她突破不了那層白膜，她的四肢軟弱無力。
直到那道熟悉的旋律再度響起，克莉絲全部意識都開始朝那個方向聚攏，那到底是什麼歌曲，或者說並非歌曲，更像是一段重複播放的鈴聲。那鈴聲如同一道利劍直指克莉絲的心臟，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陣鈍痛，就連呼吸都變得力不從心，有人捏住了她的鼻子，一團無法阻擋的氣體湧入了她的肺部，克莉絲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正被充氣的氣球。
疼痛和眩暈感同時襲來，她猛得掙紮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儘管這空氣里充滿了泥土的味道。
這裡很亮，克莉絲閉著眼都能感到強光帶來的刺痛感，隨後她跌入一個大大的擁抱，熟悉的煙草味佔據了她的鼻腔。
「你可算醒來了，克莉絲。」是男人的聲音，克莉絲從繁雜的思緒中找回了屬於此時此刻的那段記憶，她伸手回抱了那個男人。
「萊德，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等克莉絲徹底清醒過來時，外面似乎已經發生過一輪激烈的槍戰，不斷有粉塵掉落在她的鼻頭，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這是位於溫室正下方的地下室，原本是潛伏軍為了私藏著「必需品」而開鑿的，秉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理念，他們在溫室和糧倉下都挖出了數個大小不一的空間，起初只是些幾平米的小洞，後來他們變本加厲，幾乎將其擴建成一間面積不小的地下室，有人甚至提出一路挖到基地外去，就像越獄那般，但始終未被執行。開鑿地下室恐怕也在伯尼的預料之中，但同樣的，伯尼從未制止此種行為，而其他基地人也並不知曉。
「我們只是伯尼圈養的老鼠，打洞也是情理之中。」這是約克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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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地下室並不深，距離地面最多有一人半的高度，像萊德這種稍微高一點的人站在裡面都會感到逼仄，但克莉絲卻表示，她感覺自己像是從卡帝拉山頂墜落那般，向上風雨晦暝，向下如墜五里霧中。
「或許只是個噩夢，小姑娘，你是不是曾經歷過什麼糟糕的事？當然，我無意冒犯，你可以不說出來。」
說話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女人，她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甚至更加年輕，她的右腿從膝蓋處截斷，褲腿在那裡被束成了半圓形。拄拐這件事似乎對她而言十分困難，她纖細的雙臂有些顫顫巍巍，不得不將重心轉移到床尾。
克莉絲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如百合花一般的香氣，剛剛給自己做心肺復甦的似乎也是她。而她身後站著的，是更多陌生面孔，他們中有男有女，都在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克莉絲，克莉絲此刻正躺在地下室唯一的床上，那些炙熱的目光讓克莉絲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即將接受洗禮的嬰孩。
「他們是……」克莉絲指了指那群人。
「都是些老朋友，放心，他們都是站在約克這邊的，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們出去。」
「潛伏軍？」
「事實上，我們不這麼叫我們自己，我們更喜歡被叫做自由軍，潛伏這樣的字眼總感覺有種貶義的意味。」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道。
「你感覺有哪裡疼嗎？或者不舒服？對了，我叫賽拉，我知道你的名字，克莉絲對吧。」
克莉絲點點頭。賽拉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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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克莉絲顰蹙著眉毛，約翰補充道:「就是之前我在名單上看到的，和約克寫在一起的激進派分子賽拉！」
約翰也因此吃到了一記賽拉的肘擊，他哀嚎著:「別看她是激進派，平日里可嬌氣極了，總讓我們給她推輪椅。但今天為了下來看你她居然要求自己拄拐，看來是想給你留個好印象……嘶！」
賽拉幾乎將約翰手臂上的肉擰下來，滑稽的一幕讓克莉絲不禁發笑。
「我沒什麼感覺，只是有些頭疼，那些傷口……」克莉絲摸著自己的臉頰，「有沒有也變成深紫色？」
「沒有。」賽拉道，「看上去只是擦傷，甚至已經要結疤了，你或許根本沒有中屍毒，這也不好說，沒有病狀可能也是病狀之一。但這樣一來，你剛剛莫名其妙的昏迷就有些奇怪了。」
克莉絲向他們完整的描述了那段奇妙的經歷，說到將她喚醒的旋律時，她瞬間打起精神:「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唱歌，或者說是哼歌什麼的？」
賽拉有些詫異:「哼歌？我們這的人多少都有些這樣的小習慣，你也知道，在這個鐵盒子里悶的時間久了……」
「不不，就是約克敲擊的那種聲音，它是一段重複的鈴聲，大概是…大概是這樣的。」克莉絲磕磕巴巴地哼出了她記憶里的聲音，結束后她的臉漲紅得要滴出血來。
「哦，你說那個啊！」賽拉將那段曲調正確地哼唱出來，似乎還加上了歌詞，「是這個嗎？」
那聲音與克莉絲昏迷時聽到的一模一樣，克莉絲激動地連連點頭:「是的是的，這是什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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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了，總感覺它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的記憶里，我想應該是小時候聽過的某個童謠吧。我們這一多半人都聽過這首歌，我想應該是意德魯地區的特色曲……」
「意德魯？你們是來自意德魯地區的？我以為你們是南海本地人。」萊德插嘴道，「想不到這小小一個基地，幾乎要涵蓋所有地區的人了。」
「等等，如果這是意德魯地區的童謠，那為什麼我也聽過！」克莉絲將話題拽回來，「我可是卡帝拉山區來的，你們也知道，卡帝拉是多麼閉塞的地方！」
幾人聞言目目相覷，他們一時間沒有理解這件小事為什麼會讓這個小女孩如此激動。
「或許，是什麼廣告詞吧，可能是電視上播出過的，這不是挺正常嗎？一些稱得上魔性的循環播放，總能讓人印象深刻。」
「是啊，比起這個，我們必須要找機會轉移了，如果被他們查到這裡，我們可就要被瓮中捉鱉了。」
克莉絲還想再說什麼，但其他人已經不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們分散開來各自去做撤離準備。克莉絲知道所謂的廣告詞是絕不可能的，當初因為貧困，他們家購買電視的時間極晚，平日懂事的克莉絲也不會主動要求看電視，只有家裡晚餐時間會和家人一起看上一小會。那時候她根本沒看到過什麼魔性廣告，通常除了新聞還是新聞。但那段曲調就這麼憑空出現在她的腦子裡，這絕不尋常。
克莉絲活動著筋骨，她只在床上躺了不到半個小時，身體卻像癱瘓多年那般生硬，她像個老年人一樣把身體掰出咔吧聲，開始打量整個地下室。
這裡還是坑洞的雛形，周圍都是泥土，僅用一些鋼板做加固。這裡同樣放置了幾個和溫室里差不多的立櫃，櫃門全都禁閉著，似乎有什麼東西自立櫃後面一路向上延伸，克莉絲走近去看，那是一根根通到地面的鐵管，很細，不像是可以輸送東西的樣子。
「那是信號器，原始但管用。」約翰看上去非常驕傲，「通過不同的敲擊位置判斷外面的人需要從哪裡接應，是不是很精妙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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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吧，大樓里的卡倫有更精妙的發明，就像紅外線一樣，牽一髮而動全身。」克莉絲隨意附和道，沒再理會欲哭無淚的約翰。
萊德在與其他潛伏軍一起清點著僅有的幾把槍支，那些槍被藏匿在立櫃的下層，款式各不相同，子彈口徑也不統一，這使得每把槍的利用率都變得極低，也難怪潛伏軍只能潛伏，始終沒有反抗的機會。
「我們怎麼擺脫他們的？」克莉絲走到賽拉身邊，她看上去是所有人里唯一一個沒那麼忙的人，「又是誰關停了本層供電？」
「怎麼說呢，伯尼的確無處不在，但他只有一個人，蛛網上的爬蟲多了，他一口氣是吃不完的。」賽拉衝剋莉絲笑了笑，「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人海戰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