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星船（九）

【請通過關卡的玩家前往三樓進行下一階段的面試。】

系統提示音出現的剎那,走廊里瀰漫的黑霧在小鬼消失之後，也跟著一掃而空。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的樣子，濕噠噠的地毯重新變得乾燥，純白的牆壁上沾染的血污也消失殆盡。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陳亭臉色依舊蒼白,小鬼的最後一擊雖然被他的技能卸去了八成的力道,但光是兩成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了。

被顧哈扶著走到溫楚寧身邊，陳亭問道：「你剛才說的判定是根據規則說出口的時間，是什麼意思？」

「邊走邊說。」溫楚寧沒有直接回答，走廊里雖然空無一物,但那種被凝視著的感覺卻久久沒有散去，這並不是久留之地。

一行人順著走廊走到了盡頭，儘管格局有些微的變化,但進入副本的都不止一次來過，對地形都相當熟悉。

溫楚寧走在最前面,聲音不疾不徐，絲毫聽不出剛剛經歷了一場險些喪命的副本。

「最開始我也以為，所謂的規則是真的要在了解量子力學的基礎上，總結出它和鬼之間的共性。」

「但白修風小隊順利過關之後,我發現不是如此。」溫楚寧笑著看向白修風,「你偷工減料了，對吧？」

白修風點頭,哂笑出聲：「量子力學,我半個字都不懂。那麼短的時間,我不過是將你說的改了改接著用了,就算判定不對,也還有轉圜的時間。」

「但你運氣不錯。」溫楚寧道,「第一關的判定，和量子力學本身沒有關係，重要的在於說的時機。」

「第一次小鬼在辦公室里，我們看清了他的全貌的時候，這時候說判定是不成功的，儘管判定的邏輯本身並沒有問題。」

「然後是第二次，在系統知道玩家已經察覺到小鬼存在的時候，我嘗試著說了和事實相反的判定，結果是成功了，從這時候開始，我就在懷疑判定背後的真正規則。」

「然後就是你。」溫楚寧看向白修風，「你的話讓我堅定了我的推測是對的，判定另有規則。於是我順著這個思路，思考兩次判定成功的時候有什麼共通點。」

不知道什麼時候，陳亭也已經走到了溫楚寧身邊，他咽了口口水，聲音乾澀道：「共同點是什麼？」

「是小鬼現身的過程。」溫楚寧輕笑，「不，準確說，應該是小鬼凝實的過程。」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鬼在辦公室里的時候是無法對玩家造成致命傷害的，只有來到走廊里，完全現身之後，才是開啟殺戮的機會。」

陳亭不禁打了個哆嗦，想起小鬼靠近時那股揮之不去的陰冷感，瞬間就被溫楚寧的解釋給說服了。

幾人說著已經走到了拐彎處，溫楚寧腳步微頓，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一樓的大廳里。

「怎麼……了。」

陳亭也順著溫楚寧的目光看了過去。

他雙腳跨出走廊的那一刻，眼前的圖景就像水紋一樣漾開，露出真實的樣子。

大廳里的畫面已經不能單純用慘烈來形容。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鋪就得地板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數不清的屍體，每一具都死狀慘烈。

溫楚寧目光深了深，這些屍體並不都是被鬼怪的手筆，其中有不少致命傷口都是玩家的技能造成的。

這點不止溫楚寧，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副本里爾虞我詐，必要的時候出賣甚至親手殺害隊友，這樣的手段甚至稱不上新鮮，可這樣大規模的，血淋淋的攤開在幾人眼前，還是第一次。

「走吧。」溫楚寧淡淡道。

「嗯。」也不知是誰，淡淡的應了一聲。

他們同時撇開目光，不再向著一

層之隔的大廳看去，他們現在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三樓。

變故陡生。

就在溫楚寧走向電梯的時候，一間辦公室的門忽然被從裡面打開了，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有什麼伸了出來，將溫楚寧向里拽去。

溫楚寧的反應極快，瞬間開啟了防護罩，可他也沒料到，對方使用的技能並沒有任何攻擊的意圖，所以防護罩也無法將對方隔開。

眼看著溫楚寧就要拽進房子里，一道激光似的東西射向了他的身側，拽著他的不明物體扎眼間就被融化了個碗大的洞。

去勢止住了。

溫楚寧蹲下身，撿起地上殘留的半截「遺迹」。

這是一截枯木般的東西，是……玩家的道具。

「居然敢暗算我們？！」

溫楚寧攔住了就要暴走的霍北，將枯木隨意的丟到地上：「沒必要，不論是誰，能使出這樣的手段，八成是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隨便從路邊拽一個進去。」

陳亭心驚之餘嘟囔道：「可是這又不是競技本，好端端的暗算我們做什麼，萬一不成功，極有可能還要被報復。」

溫楚寧答非所問，反而笑著問顧哈：「你為什麼要救我。」

顧哈目光閃了閃。

倘若溫楚寧沒有把第一關的奧秘告訴他們，他或許也不會出手，但知道了之後，他深深明白了一件事——光憑他們三個人，是沒辦法通過這個副本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個副本的難度明顯已經太超過了。

「你對貢獻度的分配很合理，就算你死了，我們再找別的搭檔，也未必能找到更如意的。」

溫楚寧點點頭，似乎並沒有聽出顧哈的隱瞞：「躲在暗處的人恐怕也是一樣。在經過上個關卡之後，沒有平均貢獻度的小隊恐怕都折損不少。」

「如果不是蠢的太離譜的話，都會想辦法再拉人入伙。」

道理很簡單，誰也不知道下個關卡還是不是團隊的模式，沒有隊員做替死鬼的話，自己的死亡率可就要大大的提高了。

「走吧。」溫楚寧隨意道。

轉過身的時候，左手悄悄摁住了右手手腕處，那截枯木是來自於玩家的道具，但想拉他進去的卻並不是玩家。

被黑暗裡的生物碰觸到的右手手腕開始變得僵硬，死氣順著毛孔不停地往血管里鑽著。

溫楚寧用了勁，唇角上揚的弧度又往上了幾分。

接下來去往三層的路並沒有遇到什麼大的阻撓，輕鬆化解了幾波來自其他玩家的攻擊之後，幾人站在了第三關開啟的指定地點。

「這是不是和大廳一模一樣呀？」

白修雅仰頭看著巨大的四個字，咋舌的問道。

在他們眼前的赫然是一樓大廳里懸挂著的【厚德載物】四個大字，從字體到四個字的材質，都沒有半分出入。

溫楚寧掃了一眼，就連字上積攢的灰塵都是一模一樣的。

似乎唯一的解釋就是，一樓大廳的四個字被原封不動的搬了過來，且過程極度平穩。

如果是系統的話，倒也不是辦不到，問題是，系統為什麼要這麼做？

溫楚寧凝視著【厚】字，看的入神，試圖從上面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忽然，他眨了眨眼，長而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就連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你們能看到這些字嗎？」

溫楚寧指著【厚】字的神情是那樣嚴肅迫切，以至於身旁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嚴肅起來。

「這是……箴言？」

儲柔傾身，烏黑的長發遮住了大半的臉頰，秀眉皺的緊緊的。

沒錯，【厚德載物】四個字上飄著一層

淡淡的暗色字體，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

既然都能看見，那就不是幻術了，溫楚寧只是想確認這一點。

他快速掃過，將上面的所有字一一記在了心裡。

速度極快的，【厚】字在他眼前打了開來，在沒有人任何人碰觸的情況下。

字體打開之後，背面是一條下場黑暗的甬道，不知會通向何處。

【請玩家溫楚寧進行hr面試。】

空中浮現出一個紅色的箭頭標誌，指示著他向甬道的方向走。

溫楚寧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在他走進去的那一刻，金屬質的【厚】字在身後合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甬道並不算長，走了一分鐘不到，溫楚寧就看到了甬道盡頭的光亮。

盡頭連接的是另一個房間。比起普通的辦公室，這間房間看上去更加充滿科技感，形狀大小都相同的八個蛋形的白色球體懸浮在空中，在這些球體的背後，是一個大型的數字屏幕。

「溫楚寧！」

壓低著嗓子的小聲呼喚打斷了溫楚寧的觀察，他向著聲音的來處看去。

其實不用看，這個副本里，能一口叫出他本名的，除了孔西他們，也只剩下了老熟人強尼和強森。鑒於強尼和他並不算愉快的告別，想必不會這麼熱情主動的和他打招呼，答案就只剩下了一個。

「強森。」溫楚寧在看清人之前就開口喚道。

黑暗裡模糊的身影頓了頓，張惶的左右看了看，然後才小幅度的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溫楚寧暗自挑了挑眉，難道在他來之前，這裡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

溫楚寧剛要開口詢問，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巨大屏幕的右下角閃過一片古怪的馬賽克，然後，一個活生生的人從屏幕里走了出來。

說是人也並不恰當，因為溫楚寧並不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生氣。

相貌身高都十分平庸的中年男人臉上掛著令人不適的微笑，邁著近乎於機械的步子走到房間正中央。

「我是星船公司的hr總監，恭喜各位成功通過星船前兩輪的篩選，下面將由我和大家進行下一輪的面試。」

溫楚寧眉間鎖的愈發緊了。他離男人不願，所以愈發看的分明，男人說話的時候，自始至終，唇角都沒有動過。

大屏幕上無聲的星船宣傳片循環播放，光斑照在男人的臉上有種光怪陸離的割裂感。

溫楚寧就在這片割裂感里，看到了男人耳後和脖頸處相連的地方，翹起了一下塊透明的「皮」。

【啊啊啊啊怎麼會是這個NPC啊？！！！】

【什麼什麼？這個副本不是沒開過嗎？樓上見過這個NPC？】

【非回，不止樓上，也不止我，應該很多人都見過這個NPC……】

【別做謎語人了！快說說，這個男人怎麼了？】

【讓我劇透的可別怪我啊！這個男的看上去普通吧？實際上，這並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切~還以為多大的秘密呢，就這？NPC有點偽裝不是很正常的事？】

【我還沒說完呢！偽裝根本不是重點好嗎？重點是，這個男的是副本[紅磨坊]的最大boss！】

【紅磨坊？？？那個通過率無限趨近於0的副本？】

【就是那個……】

【啊？？？那樣的副本里的最大的boss，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誰知道呢？更恐怖的是，這才是這個副本的第三個關卡誒，如果強尼說的是真的，hr面試之後還有好幾個更強大的存在吧？】

【嗚嗚嗚溫溫不會要折在這兒了吧？！】

溫楚

寧對直播間突然躥升的討論度和人氣值一無所知，就連打賞的提示也一早就關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就覺察出他的非同一般。

「請各位入座。」男人簡單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之後，解開單顆的西裝紐扣，邀請玩家們進入白色蛋殼似的空間里。

白色蛋殼從半空中徐徐降落。

男人剛剛簡單介紹了這一道關卡的內容。

和他從前經歷過的所有副本都不同，這個副本從頭到尾都太過古怪。

就好比這道關卡，內容在男人的介紹之下，顯得那樣的平平無奇。

平平無奇到甚至有些摸不著頭腦。

男人說，這一關只需要回答幾道問題。

走進懸浮蛋的共有八個人，溫楚寧過目不忘，一眼便知這些人都分屬於剛剛不同的十二個隊伍。

順序似乎並無要求，強森忙不迭的搶到了溫楚寧的左側蛋走了進去。

溫楚寧則小心的打量了一番之後才合上門。

白色的蛋里空間並不算大，勉強夠一個成年男性靠坐，對於溫楚寧這樣身高腿長的來說稍顯逼仄，身後是柔軟的沙發，身前是個透明的屏幕，畫面定格在一個夜晚的庭院里。

庭院里長著一顆枇杷樹，樹下是一口枯井。

盯著屏幕看了片刻，溫楚寧若有所思，這畫面他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

溫楚寧很快收回思緒，面試開始了。

屏幕的下方彈出一個小小的控制屏，藍色的屏幕被分割成了9塊，其中左邊的一大塊是hr的臉，右邊的8塊成一縱列，分別是他們8個人的臉。

溫楚寧試了試，發現點擊右邊的屏幕可以給其他蛋殼裡的玩家發送信息，但每個人發送的信息總數不超過三條。

「面試開始。」男人臉上詭異的笑容透過閃著熒光的屏幕，顯得愈發奇怪了。

他唇角往上拉了拉：「第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會來星船？」

八個玩家臉上都閃現除了不同程度的詫異。

這個題目太古怪了，似乎怎麼回答都是正確的，換言之，怎麼回答，都有可能是錯誤的。

不過，有了第一關總結出來的經驗，短暫的驚訝過後，溫楚寧似乎就在雜亂紛繁的亂象之下，抽絲剝繭出了一絲線索。

副本沒有必死局。

這個副本從頭到尾的彆扭感都來自於他將惡意掩飾在了表象之下，處處透著立牌坊的氣息，想要將「星船是公平的」想法通過他們傳播出去。

所以，提示一定早就給過他們這群無知的玩家了。

只有這樣，星船才能在他們慘死之後，將一切的原因歸咎成是玩家的蠢笨。

溫楚寧閉上雙眼，開始仔仔細細回憶自己從進入甬道以來的所見所聞，就連絲毫的細節都沒有放過。

滴滴——

突兀的鈴聲在安靜的蛋殼裡響起。

溫楚寧睜開雙眼看向控制屏，並不意外的挑了挑眉。強森發了一條消息過來：【你一定知道怎麼過關，告訴我，我們可以交易。】

比起強尼，溫楚寧更欣賞強森的直爽。

他彈了彈指，回道：【告訴我你的技能，我會告訴你如何通關。】

雖然被卷進了奇怪的副本，但溫楚寧可沒有忘記過自己來星船究竟是為了什麼。

儘管心裡已經有了個模糊的猜測，看到強森回復的時候，溫楚寧的呼吸還是不由得窒了窒。

那些縈繞在腦子裡的迷霧瞬間散開了大半。

深呼吸了口氣，溫楚寧在屏幕上打下了兩個字。

從他看到厚德載物四個字的時候，第三輪就已經開始了，而答案從一開始就告訴了他們。

琉璃似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著，溫楚寧回憶起四個大字上浮起的箴言。

看似毫無邏輯的話，就是第三個關卡的規則。

而第一條規則就是：誠實。

他需要誠實的，向一個來自副本的NPC，袒露自己來星船是要掀翻系統的隱晦而瘋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