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星船（八）

僵在半空中的青白手臂,隨著青年不疾不徐的話語停了下來。

空氣彷彿都凝滯了一般。

陰冷的能將人的生氣徹底抽走的恐怖晦暗之物並沒有消失，他們依舊潛伏在身邊。

畫面詭異。

明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令人戰慄的存在，但偏偏沒有人說出口。

叮——

系統清脆的提示音,彷彿摁下了某個古怪的開關鍵,剎那間，讓人不適的詭異存在潮水般褪去。

每個毛孔都重獲新生般大口呼吸著,貪婪的吸取著新鮮的空氣。

從頭到尾,唯有一個人,就連唇角笑著的弧度都沒有改變過。

「看來我答對了。」溫楚寧笑著道。

彭彭抬起眼,眸光微閃著看向溫楚寧，她的角度看去,青年顯得過於瘦削,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像是輕易就能折損的收藏品。

就是這麼一個人,居然回事南煙大師預言里的滅世之人？

會不會……南煙大師錯了？

彭彭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南煙大師的預言從沒有出過錯,更何況這種只有俱樂部內部知曉的警示,如果不是顏樂瀕死，恐怕都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他們。

她千萬不能被溫楚寧給騙了！

溫楚寧不知道懷裡的小孩兒短短時間腦子裡居然冒出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正將自己的思路告訴剩下的人。

「好了,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了，記得,貢獻值平攤。」

這是溫楚寧第二次強調貢獻值的問題，也是彭彭無法理解的地方。

隊長領取更多的貢獻值在副本里已經是不成文的規矩,反倒是像溫楚寧這樣，使用手段,確保貢獻值平均的,才是異類。

陳亭和白修風將自己的隊員拉到一邊,順著溫楚寧的思路討論起來。

溫楚寧半倚著牆，好整以暇的看著。

忽然，縮在他懷裡的彭彭感受到青年渾身的肌肉僵了僵，素來含笑的眼如刀片般精準的看向了虛空的某處。

她順著溫楚寧的目光看去，渾身的汗毛轟然炸開。

小鬼的行動變快了！

膨脹的胳膊幾乎快要化成一團屍水，卻又被膜似的東西攔著，扭曲擺動，那些人類脂肪混合著碎肉的流質被注入了生命似的，奔涌著向陳亭和白修風的方向抓去，薄膜被撐到了極限，能看到脂肪間無數細密的黑洞。

就像一張張貪婪的嘴。

身體筆直向前的小鬼，頭卻九十度擰了過來。他黝黑的眼看著溫楚寧，失了血色的嘴唇張合，清晰的說道：「去、死。」

溫楚寧驚愕的看向白修風，後者居然毫無察覺，就連站立的姿勢都沒什麼變化，依舊皺著眉和白修雅說著什麼。

電光火石間，溫楚寧明白了過來。在他說出第一條，被系統判定為【真】的時候，第一條就是「真實」存在的了。

所以除了第一條的貢獻者之外，剩下的小隊成員變成真的無法感知到鬼的存在了。

脫口而出的勸阻被扼在了喉頭，想要大聲提醒的最後關頭，溫楚寧生生忍住了。

他從來不是什麼大善人，由始至終追求的平均貢獻度也不是想要為他人做嫁衣，而是，這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全員通關的方式。

主線任務被以小關卡的方式發放，但是整個主線任務的脈絡沒有變——他們要通過星船的招聘，成為星船的正式員工。

如果沒有貢獻度，極大概率會被判定為面試失敗，而在後面關卡形式不明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折損隊伍人數是優是劣。

溫楚寧生生將溢出喉頭的話吞了回去。

可小鬼沒有停下，令人頭皮發麻的無數的嘴已經快要蹭到白修風的臉頰。

「你們真笨啊，這麼久居然還沒有想出對策嗎？」

略帶嘲諷的話，被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出口，依舊吸引住了全部的視線。

「過來。」溫楚寧招呼道。

抱著孩子的青年神情慵懶，說過來的語氣彷彿招貓逗狗，但凡有點脾氣的都不會搭理他。

可不論是白修風還是陳亭的小隊，都立刻給了反應。

他們同時上前了一步，就這一步，堪堪躲開了小鬼的攻擊。

「不錯。」溫楚寧意味不明的稱讚道。

實際上，在溫楚寧嘲諷的時候，白修風就覺察到了不對。

溫楚寧是個過分聰慧的人，但極少開嘲諷。不是真的看得起，而是不在意的人他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某種程度上來說，溫楚寧和他是同一類人。所以溫楚寧開口的瞬間，白修風就知道不對。

果不其然，溫楚寧很快就給了第二個指令。

看上去像是普通的招呼，但卻是明確的指令，並且在他跟著完成後，得到了準確的稱讚。

這一切都太不尋常了，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正處在某種未知的危險里，溫楚寧的指示是在幫他們規避危險。

至於陳亭，他完全摸不著頭腦，自己究竟又做了什麼惹惱了這位爺，不過白修風和自己同病相憐，白修風怎麼做他跟著就是了。

「轉個圈。」溫楚寧又道。

白修風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跟著轉了個圈。

又躲過了小鬼緊隨而來的又一擊。

白修風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這麼久還沒想出答案？」

面對溫楚寧的詰問，白修風恍然大悟，他看不見的無形的危險，都是來自於他們還沒有答完的題目！

「我的答案，可是給的很輕鬆的。」

溫楚寧咬字清晰，「我的答案」四個字被咬的重重的，白修風瞬間醍醐灌頂。

溫楚寧在暗示他，順著他的答案往後想。

如果只是簡單的變幻……

被逼到絕境的時候往往能激發更大的潛力。

「你有多少紙？」白修風問霍北。

「一沓？」霍北打開小包包正準備翻給白修風看，白修風卻動作敏捷的託了托，於是，整個包就這麼原地翻了過去，稀里嘩啦的紙片倒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這可是我折了整整一周的！」霍北立刻捂住小包包，還好，還剩一半。

紙片落地成為活物，自顧自的行動起來。

這是霍北的技能，隨著等級提升一次能控制的紙片數量也會跟著提升，但顯然，以霍北現在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一次控制這麼多紙片。

不過夠了。

十多張形態各異的紙片，有變成頭大身子小的貓狗的，有變成形狀古怪的汽車的，迅速擠滿了走廊。

擠到了小鬼的身邊。

鬼怪的殺傷力只和規則的判定有關，這個副本里，除非答出命題，不然鬼怪是無敵的，觸碰即死是鐵律。

紙片也不例外。

既不圓也不方的車輪在地上坎坷前行，不知道碰到了什麼，忽然停了下來，緊接著紙片的邊緣就像沾染了墨跡一般，迅速黑了下去。

看到這樣的情景，所有人後背都起了一層冷汗。

有什麼他們看不見的東西，就站在走廊里。

溫楚寧暗示的這樣明顯，白修風早就猜到了，所以才會掀翻霍北的包。

這不算短的功夫已經夠他捏造出投機取巧的條目來。

「量子和鬼一樣，即使短暫的被感受到存在，又會立刻消失不見。」

伴隨著叮的一聲，系統再次判定了成功。

全程發獃的白修雅只覺得眼前的黑布被撤了開來，終於看清了走廊里真實的模樣，那令人噁心、形狀可怖的脂肪混合物就快要貼上他的臉頰，馬上就能和他來個親密接觸。

他扶著牆吐了起來。

白修風替他順著背，向溫楚寧點了點頭。掀翻霍北小包的時候，他是抓著白修雅的手一起的，所以判定貢獻度的時候，三個人都算了進去。

玩家接連成功，讓小鬼愈發暴躁起來，走廊里的燈發出滋啦的聲響。

陳亭咽了口口水，顧哈嘴唇哆嗦了兩下，聲音有些顫抖：「那裡應該站著鬼吧？現在好像只剩下我們了……」

砰的一聲，從走廊盡頭開始，頭頂的燈泡一個接著一個的碎裂，破碎的玻璃渣四濺，帶著無邊的怒意。

陰氣更加濃重了。

白修風三人站到了溫楚寧身邊，他們和陳亭是面對面的角度，中間就像隔著一條無形的河，溫楚寧站在上游皺著眉，而陳亭三人則還半隻腳踩在水裡。

水越漫越高，很快就要沒過頭頂。

驀地，小鬼動了。

溫楚寧沒有掩飾自己的動作，視線隨著小鬼的動作而動著。

明明滅滅的燈光里，小鬼乍現乍失，每次出現，都離他們更近了。

死物的眼腫脹的快要從眼眶裡溢出來，混雜著詭異和噁心的集合體，靠近一分周遭的溫度就要跟著下降一度。

大腦彷彿已經被凍住了，木木的，無法運轉也無法思考。

再後知後覺，過了這麼久，陳亭也已經明白了溫楚寧的暗示。

令人通體生寒的小鬼越靠越近，陳亭腦子裡閃過許多想法，雙腿打著顫想要逃跑，理智死死的將他釘在原地。

「鬼和量子一樣，可以偶爾現身。」

不對。

「鬼和量子一樣，都能夠殺人。」

依舊不對。

短短兩瞬，小鬼慘白空洞的臉已經湊到近前，明明沒有呼吸，但隨著小鬼靠近，那股潮濕黏膩的腐臭氣息依舊撲面而來。

陳亭死死的攥緊了自己的手才強行忍下了尖叫出聲。

小鬼伸長著麵條似的脖子，幾乎和他臉貼著臉，手裡抓著的人頭上滲出的血液已經滋到了腳邊。

寒意像是刺骨的針扎進身體里。

會死。陳亭無比清晰的意識道。

忽然，隊伍里一陣動蕩，和他一樣被現出半邊身子的小鬼嚇的呆愣住的隊友們被掀開，有誰闖了進來。

「送到嘴邊的貢獻度都不想要嗎？」一開口依舊是能將人氣死的節奏。

溫楚寧留下一句「等我」，人一溜煙就竄進了對面陳亭的隊伍里。

副本規則限制，就連溫楚寧都不免走進了燈下黑的誤區。

貢獻度直接關係著玩家的生死，但沒有一條規則暗含著：同一個玩家不能提供兩次貢獻度。

這是貢獻度有和無的問題，而不是多少的問題。

「現在開始聽我的。」

「儲柔，開始占卜。」

不知道是不是溫楚寧忽然出現的緣故，小鬼身形漸漸隱匿，忽然，又再次沖了出來！

這次的攻擊又猛又急，掛在身上的無數小嘴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像是虛空咀嚼著什麼。

肉眼可見的狂躁。

「你真的是來幫我們的嗎……」儲柔嘟囔著，手下卻沒停，巨大的簽筒浮現在虛空里，上下左右搖了幾下后，一隻竹籤掉了出來。

溫楚寧左右躲閃著，自從他出現之後，就牢牢的吸引住了小鬼大半的攻擊。

他抽空艱難回頭問道：「如何？」

儲柔咬著唇，面色泛白：「大凶。」

「你不會看錯了吧！」顧哈湊過去，「要不你再重新抽一次。」

儲柔搖了搖頭：「一個問題只能問一次。」

「是死局嗎？」斜里插進一道聲音問道。

說話的青年正躲避著來自副本boss的攻擊，看上去並不多遊刃有餘，可話里卻沒有多少緊繃的意味，讓聽的人也不自覺的喘了口氣。

「不是……尚有一線生機。」

「好。」青年回過頭，唇角微揚，「那就夠了。」

「你是防禦系的吧，快打開技能。」青年停下動作，小鬼消失了。

他警惕的看著四周，繼續著排兵布陣：「下一次攻擊，就是我們的一線生機。」

陳亭忙不迭的打開了技能，一朵柔軟q彈彷彿巨大果凍的紫色蘑菇顫顫微微的伸了出來。

這就是他的技能，能夠抵擋住一次攻擊八成的力道，是他最後的絕招了。

幾乎是溫楚寧話音剛落，虛空里再次出現一道身影，這次不同，小鬼的身子愈發凝實，腰以下的部位也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

是完全體。

完全體出現的剎那，走廊里立刻瀰漫起了黑色的霧氣，腥臭的氣味夾在霧氣里，讓人作嘔。

最致命的是那股陰氣，恐怖、邪惡，裸/露的皮膚沾染上一點，就起上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開始泛出青白的色澤。

僅僅是霧氣，就能將他們異化。

這個認知讓陳亭小分隊臉如死灰，特別是，溫楚寧居然停下了攻擊的姿勢站直了身子，看上去像是想要徹底擺爛。

說好的追尋一線生機呢？

小鬼毫不猶豫的朝著溫楚寧的方向攻了過去。

陳亭咬了咬牙，已經將蘑菇彈向了溫楚寧的方向。儘管他看上去是那麼的不著調，但依舊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了。

眼看著攻擊就要落到身上，溫楚寧卻依舊巋然不動。

忽然，小鬼的背後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陳亭的雙眼因為震驚而瞪得溜圓，他在副本里見過形形色色的技能，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夠大變活人的。

扎著高馬尾烏髮如墨的少年穿著一身古裝制式的長衫，一臉冷峻的出現在小鬼的背後，他手上拿著一柄長劍，眉峰蹙著，用劍尖一抵，小鬼手中拍打著的那顆頭就滴溜溜的滾了出來。

溫楚寧垂眸，抬腳，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踩在了那顆頭上。

黑色的尖頭皮鞋上沾染了血跡，讓一身得體西裝的青年舒展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輕輕「嘖」了一聲，將整顆頭在腳下轉了個方向，變成了臉朝下後腦勺朝上，然後才滿意的踩在了他後腦勺的頭髮上。

顧哈瞠目結舌的看著，小鬼青白的臉氣成了豬肝色，喉間發出古怪的低嘯，一看就是被惹急了。

攻向溫楚寧的速度愈發快了。

就在這時，溫楚寧向前踹去，頭在地板上又拐了個彎，顧哈直愣愣的看著頭拐到了自己腳下。

…………

他抬起頭，眨巴眨巴眼，還沒弄懂溫楚寧的意思，已經看到小鬼跟著這顆頭的方向朝他追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

他沒有陳亭那麼能忍，更沒有溫楚寧淡定的氣質，直接豪爽的叫了出來。腳下也沒閑著，眼看著小鬼就要追上來，直接就像踢足球一樣將頭給踢了出去，沿著走廊跑了起來。

每踢一下，無頭的屍體身子就跟著哆嗦一下，小鬼就更加暴怒一分。

縈繞在走廊里的黑霧漸漸變成了濃稠的墨汁一樣的物質，匯聚成一條條的巨大觸手匯入小鬼的體內。

溫楚寧一直注意著小鬼的動向，他搶跑一步，蒼白的手一口咬住了顧哈的衣服，薄薄的布料立刻被腐蝕出了一個巨大的洞。

千鈞一髮的時刻，一人一鬼中間插進了一個巨大的蘑菇。

陳亭咬著牙：「你還要多久？」

溫楚寧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無頭鬼身上：「快了。」

蘑菇在緩慢的縮小，等到全部消失的那一刻，顧哈會死。

陳亭的唇角滲出了鮮血，小鬼比他想的更要強大。

就在這時，身旁的青年終於開口，聲音如同天籟。

「鬼和量子一樣，在現出真身的那一刻，就是被研究透徹的那一刻。」

【恭喜玩家通過關卡二。】

系統提示音出現的那一刻，蘑菇已經縮小到了只有手掌掌心那麼大，同一時間，小鬼也停下了動作。

劫後餘生的顧哈一屁股坐倒在地，喘著粗氣看向溫楚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楚寧看著身影逐漸消失之前依舊不忘死死瞪著他的小鬼，笑著揮了揮手。

做完，他才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為什麼都看著我？」

「你難道不該解釋一下嗎？如果你早就知道這一條，為什麼要等到最後一刻才說？」

霍北推開顧哈：「喂，你小子可別不識好歹。」

溫楚寧拍了拍霍北的肩，示意他放鬆，既而笑道：「我以為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根本不需要解釋。」

「因為只有這時候，我說出口的判定才是有效的。」

「判定的內容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判定被說出口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