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鐘鳴余盪,唐峭與沈漆燈同時走上擂台。

太陽被灰暗的雲層遮住,天色陰沉,一陣涼風刮過,二人的衣擺在風中微微飄搖。

他們在台上站定,相距十丈有餘。

沈漆燈看著唐峭,偏了偏頭:「這場比試比我想象得要快。」

唐峭:「說明我的願望感動了天道。」

沈漆燈饒有興緻地問:「什麼願望?」

唐峭平靜回答:「想要打敗你的願望。」

沈漆燈笑了:「你知道願望為什麼被稱為願望嗎?」

「因為難以實現?」唐峭神色不變,「沒關係,我很快就會打破你的認知。」

漆黑長發遮住了瓷白的肌膚,在她伸向後頸的瞬間,脊柱處突然亮起幽幽瑩光,下一秒,一柄鋒利微彎的長刀被她拔了出來。

幾乎是一瞬間,唐峭與沈漆燈同時消失在原地。

刀鋒森冷,黑霧幾乎凝成實質。唐峭揮刀迅疾,只見刺骨寒光一閃而過,一道猩紅的血跡隨之飛濺。

司空縉頓了頓:「對。」

光影如疾風閃電,眾人還未看清他們的身形,空中便已響起錚然的刀劍相擊之聲。

她砍中了沈漆燈的手臂。

「好快!」台下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怎麼?」唐峭微微歪頭,「想求饒了?」

「想太多。」司空縉擺擺手,「我可沒有你那麼多的心眼。」

「你好像比上次強一點了。」沈漆燈穩穩抵住刀刃,神色似笑非笑。

時晴峰主狐疑道:「以身作鞘也是你教她的?」

「看來你很重視這場比試。」

一道射向陣眼,一道射向唐峭。

「我還以為她空手來的……」

沈漆燈彎起眼睛,愉快地笑了起來。

眾人看到這一幕,紛紛驚嘆不已。唯有人群中的蕭四,牢牢盯著唐峭手中的九御,冰冷的神色閃過一絲懷念。

唐峭握住刀柄,輕聲道:「我也是。」

他毫不在意自己正在流血的胳膊,凌厲地抬手揮劍。

唐峭目光一凝,整個人憑空消失,下一刻出現,赫然是在沈漆燈身後。

唐峭立刻側身避開。沈漆燈看準這個時機,一把扣住她的脖子,猛地一拽,將她牢牢鉗制在自己的身前。

沈漆燈笑了:「我重視我們之間的每一次。」

「那是何刀?竟然有如此重的煞氣。」

唐峭聲音平靜:「只是一點?」

「我就說嘛,上次小考她用的就是刀,那一手刀法耍得可熟練了,這次又怎麼可能不用?」

短短一剎,二人已交手數十回合。刀劍相互碰撞,錚鳴不斷,幾乎沒有空隙,比斗雙方皆是鋒芒驚人,戰意激昂,所過之處勁風四起,很快揚起煙塵瀰漫。

她說著,忽然收起攻勢,回身一躍,無數鎖鏈從她腳下拔地而起。沈漆燈立即提氣躲避,鎖鏈如影隨形,跟著他升至半空,他抬手一劃,兩道幽藍火焰瞬間化作箭矢,尖嘯著飛射而下。

她抬手伸向自己的後頸。

「上次她在窮玄秘境里撿到的,據說是扶稷的佩刀。」司空縉輕描淡寫,「我檢查過了,沒什麼問題,剛好小傢伙用著也趁手,就隨她去了。」

「怪不得之前一直不用刀……」宋皎臉色不善,「老酒鬼,這也是你的主意吧?」

他一手持劍,以一種近乎刁鑽的姿勢卡住唐峭手中的長刀,另一隻手捏住她的後頸,指腹按在微微凸起的脊骨上。

空氣中瀰漫起鐵鏽味,鮮血從沈漆燈的傷口處迅速滲出,將漆黑的衣料染成了暗紅色。

觀景台上,回雁峰主突然坐直身子。

「是刀……她居然從脊柱里拔出了一把刀?!」

「那是什麼武器!」

鐘聲響起,宣告同時落下:「比試開始!」

儘管台上台下議論紛紜,但作為唐峭的對手,沈漆燈卻並不感到意外。

唐峭反問:「難道你不重視?」

劍柄沉黑,刀身寒銳,似有若無的黑霧纏繞其上,正是九御。

這個極其敷衍的解釋……還真是明晃晃地護犢子。

相反,他眼眸明亮,透出純粹的雀躍與興奮。

沈漆燈慢慢抬起鴉羽似的眼睫,眼瞳亮得驚人:「我收回剛才的話。」

脊骨上的幽光與九御上的黑霧相互呼應,猶如唐峭的呼吸,微微起伏,若隱若現。

「其實我早就想說了。」沈漆燈輕輕撫摸她的後頸,指尖順著幽光向下遊走,「你放刀的位置……」

唐峭嗤笑一聲:「你有意見?」

「不。」沈漆燈微微低頭,呼吸溫熱,輕拂上她細膩的後頸肌膚,「我很喜歡。」

唐峭微微一僵,酥|麻感從後頸一直傳到尾椎,彷彿一陣電流穿過全身。

像是被羽毛輕掃了一下,但羽毛遠遠沒有這般強烈的侵略性。

這個惡劣的傢伙……

唐峭暗暗冷笑,猛地抬膝向上踢,沈漆燈立即後退,唐峭趁勢脫身,飛快與他拉開距離。

「好險。」沈漆燈輕眨了下眼睛,「你剛才差點踢到我。」

「那還真是可惜。」唐峭利落地一揮刀,刀光映出她譏誚的眸子,「我還以為你喜歡這樣的玩法呢。」

觀景台上,三位女峰主同時看向司空縉與宋皎,玄鏡真人依然神色平淡,陽真掌教則是默默清了下嗓子。

司空縉臉都黑了:「宋皎,你能不能管管你徒弟?」

宋皎眉頭微皺:「我管什麼?年輕人之間切磋而已,又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我有什麼好管的?」

「這還不算出格?」司空縉指著擂台上的兩人,「這都上手了!」

「打架哪有不上手的?」宋皎也怒了,「而且你徒弟也好不到哪兒去吧?說的那叫什麼話!」

兩人越吵越凶,眼見其他幾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陽真掌教心下無奈,只好親自出聲制止。

「都別吵了。」他緩緩道,「繼續看比試。」

擂台上已經開始又一輪的激斗。

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唐峭與沈漆燈再次同時出手。沈漆燈出劍迅疾,變招極快,唐峭每次與他對撞,都能感覺到虎口在震動,劍上翻湧著的劍氣近乎狂暴,如同沈漆燈本人,每一次逼近,對她的侵襲就更多一分。

這傢伙,果然變得更強了。

唐峭神色沉靜,心跳卻越來越劇烈。

她迅速抬手結印,三隻淺金色的蝴蝶從她眉心飛出。

緊接著,她翻身一躍,單手撐地,一道圓形陣法驟然浮現。以沈漆燈為絕對中心,三道傳送陣同時開啟,蝴蝶幻化而成的無面少女踏陣而出,步伐翩躚,手持長刀,齊齊襲向沈漆燈!

三面圍攻,刀芒交錯,轉瞬已是咫尺。

沈漆燈卻看也不看這些襲來的刀光,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刀光外的唐峭,抬手揮劍,彷彿只是極其隨意的一個動作,劍刃突然亮起璀璨光芒。

唐峭目光微凜,隨即意識到了什麼。

隨著沈漆燈的揮劍,狂風驟起,沉沉陰雲裂開細微縫隙。漫天劍光如織如網,瞬間割裂了蝴蝶少女的身軀,與此同時,一線天光漏出,瑰麗縱橫,化作萬道劍芒,浩浩蕩蕩地襲向唐峭——

「這是什麼?!」

「天宇開霽……這是只有天宇開霽才能使出來的劍招!」

台下發出抑制不住的驚呼,唐峭眉頭緊蹙,刀上的黑霧張牙舞爪,迅速擴散。

作為與沈漆燈纏鬥已久的宿敵,唐峭對這一招再熟悉不過。

這一擊的範圍極大,除非離開擂台,否則不可能避開。但若離開擂台,也就意味著她輸了這場比試。

她必須接下這一擊。

唐峭深吸一口氣,握緊刀柄,周身黑霧突然暴漲。

下一刻,刀光亮起,劍芒同時墜下,只見兩道刺眼的光芒狠狠|碰撞,擂台上轟鳴震耳,煙塵激蕩。

這是大比至開始的那天起,最為激烈、也最為精彩的一場比試。

台下眾人紛紛震驚,一時竟無人出聲。

台上煙塵久久不散,站在外圍的長老察覺不妙,決定上前確認。

他一隻腳剛踏到台上,一道劍光忽然破空而來,寒意凜冽,長老驚得立即閃避,險險才躲開了這一擊。

下一瞬,兩道身影從滾滾煙塵中飛掠而出,速度極快,在空中化作兩道猛烈攻擊的殘影。

是唐峭和沈漆燈。

「還沒結束?!」

觀戰眾人瞠目結舌。

擂台邊緣的木柱已經被他們打得七零八落,石磚上也滿是劍痕,然而這兩人卻像感受不到疲倦一樣,出招依然快得驚人,戰況激烈,完全看不出哪一方佔據了上風。

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沒有人佔據上風。

沈漆燈雖然破了蝴蝶少女的幻象,但還是被它們用刀劃到了。加上之前唐峭的那一刀,現在他的胳膊、腰、腿、面頰各有一處刀傷,加起來已有四處傷口。

而唐峭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為了接下那一劍,她調動全身靈力,雖然看起來並無大礙,其實體內氣血翻湧,帶來的疼痛感完全不輸沈漆燈。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打得酣暢淋漓。

沈漆燈的劍氣肆意橫掃,唐峭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線,輕聲道:「你打到長老了。」

「我不在乎。」沈漆燈直勾勾地看著她,攻勢不斷,劍嘯密集而尖銳,幾乎蓋住他的聲音。

唐峭橫刀格擋,刀劍相接,割斷了她的一縷髮絲,她偏了偏頭,眼中鋒芒如刃:「你在乎什麼?」

沈漆燈手腕翻轉,寒光流轉,劍尖倏地對準唐峭的衣襟。

「你覺得呢?」

他似笑非笑,手腕微抬,輕輕挑開唐峭的衣襟。

原本穩穩端坐的司空縉突然站起來:「他在幹什麼?!」

宋皎臉色陰沉:「你問我,我問誰去……」

他是沈漆燈的師父,沒人比他更清楚沈漆燈的性子。

別說是女子了,他這個徒弟平時連人都不感興趣,今天怎麼突然又是言語曖昧又是挑人家衣襟,再這樣下去,這場比試還能繼續嗎?

下面可有這麼多人看著呢!

宋皎心下驚疑,扭頭望向陽真掌教。

陽真掌教淡定地摸了把鬍子:「你們兩個思想端正一點。孩子們只是在全身心地投入戰鬥而已,認真觀戰即可,別把他們想得那麼齷齪。」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兩個思想太齷齪了,一點為人師表的樣子都沒有。

宋皎赧然,再次將視線轉回到擂台上。

雖然在觀戰者的眼裡,沈漆燈似乎是想解開唐峭的衣襟,但事實上,他的真正意圖是挑出藏在里側的香囊。

那是唐峭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也是她唯一的弱點。

然而香囊並沒有從衣襟里掉出來。

沈漆燈眉頭微挑,下一瞬,唐峭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會以為……」唐峭貼著沈漆燈的耳廓,聲音輕柔而隱含笑意,「我還會把香囊藏在這裡吧?」

沈漆燈微微垂眸,視線在她的側臉游移:「但還在你的身上,是么?」

他太了解她了。

因為是最重要的東西,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在別的地方,只有隨身攜帶,才會讓她感到真正的安心。

唐峭沒有否認:「你覺得會在哪裡?」

沈漆燈眸光微動。

他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唐峭還是抓住了這個時機。

在易晉的那一晚,她意外發現,作為對手,沈漆燈過於在意她的一舉一動——雖然聽起來不足為懼,但在關鍵時刻,卻會成為他的致命弱點。

現在,就是那個所謂的關鍵時刻。

鎖鏈再次衝天而起,以極快的速度綁住了沈漆燈的四肢。沈漆燈腰腹一動,唐峭立刻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反擊。

疾風獵獵,伴隨著鎖鏈碰撞的聲響,二人同時狠狠墜落下去。

塵土飛揚,擂台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看不見啊!」

「都打成這樣了,這次應該不會再繼續了吧?!」

台下眾人急切地想要得知比試結果,紛紛伸長脖子向台上張望。然而站在外側的長老對之前那一道劍光仍心有餘悸,不敢再上前確認,短短數十秒內,竟無人一人有所動作,所有人都在等著台上的動靜。

終於,塵土漸漸彌散,現出擂台上兩道重疊的身影。

唐峭正牢牢壓在沈漆燈的身上。

她一隻手按住沈漆燈握劍的手,另一隻手握住刀柄,刀尖穩穩插在石磚的縫隙里,距離沈漆燈的脖子只有一寸。

她的頭髮都散開了,嘴角也溢出一線鮮血。但她的腰背卻極其挺拔,凝視沈漆燈的目光也極其專註,像她的刀刃一樣,雪亮而鋒銳。

台下的天樞弟子寂靜無聲。

他們從未見過沈漆燈這般狼狽的樣子。從來都只是他打倒別人,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被別人打倒,而且還倒得如此徹底。

「唐峭贏了!」

台下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不等長老宣布,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喊出了比試結果。

唐峭的胸口劇烈起伏。

即使在墜落的過程中,她和沈漆燈的打鬥仍然沒有停止,不僅是她,沈漆燈也耗盡了體力。

被她壓制的少年此時正微微喘熄,他眉眼彎彎,明明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臉上的笑容卻愉快而肆意。

唐峭定定地看著他:「我贏了。」

「嗯。」沈漆燈輕笑著應聲。

唐峭繼續道:「我利用了你的弱點。」

「嗯。」沈漆燈還是笑。

唐峭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不準嗯!」

「那你想讓我說什麼?」沈漆燈抬起一隻手,搭在她的后腰上,「你贏了,你讓我說什麼都可以。」

唐峭沒有回答。

她確實贏了,終於打敗了這個和她糾纏了數十年的宿敵,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按理說她現在應該非常高興才對,但奇怪的是,她的內心卻湧起了一種完全相反的情緒。

好像,還有什麼沒有得到滿足。

她的內心躁動不安,彷彿在抵觸徹底的休止,又彷彿在渴望更多的糾纏。

她靜靜看著沈漆燈,半晌,輕輕開口:「什麼都好,隨便說點什麼。」

「好吧。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唐峭神色平靜:「什麼問題?」

沈漆燈笑眼看她,眸光晶亮,語氣里透著掩蓋不住的興奮。

「你還記得那封信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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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宿敵寫了封情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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