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觸枇杷(五)
白千流一出佛堂,本在攻擊沈輕風的眾妖像是早有預料般地朝她襲來,而怨靈留下阻擋他。
沈輕風握長劍的手一緊:「千流!」
開口的一瞬間,他額間隱隱暴起青筋,喉口立即湧上腥甜,溢出齒間,白衣染血,儘是狼狽。
怨靈趁機給了他重重一擊。
大妖揮出的戾氣勢如破竹地劈向白千流,她抬掌相擋,卻還是被逼得倒退了幾步,胸口處升起一陣強烈的痛感。
有一半戾氣兀地轉了個彎,打向佛堂,大妖面上表情有著嘲諷、玩味和勢在必得。
佛堂內眾人大驚失色。
他們現在知道上當了,就在他們以為逃不過這一擊之時,戾氣落到門口與白色的結界相撞。
強大的戾氣轉移到白千流身上。
面對他們的驅趕,她萬不得已之下只好用了以身為界這個法子來護他們周全。
只要他們不邁出佛堂,還是安全的。
戾氣侵蝕著白千流的五臟六腑,她清麗的臉微扭曲了些,眼底霜華一片,即將爆體而亡的感覺席捲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紅色流光擲了過來,戾氣砰然消散。
正打算劃破自己掌心以血代硃砂、以衣衫布料代紙畫符的林三七愣住了。
紅色流光是從自己身邊發出的。
她轉頭看驟然出手救白千流的落無悔,他在紅光漸滅下顯得尤為艷麗。
好傢夥,不救男主沈輕風,任其自身自滅,卻等女主白千流有生命危險了再出手相助。
林三七還能說什麼。
怎一個服字了得啊。
不過終究不是男主,無論是否救過女主,救了多少次,結局都是不盡人意的。
她搖搖頭,嘆了口氣。
為了不給他們添麻煩,林三七索性躲到角落裡的另一棵海棠樹下,防止被妖抓去威脅人。
原著里落無悔的術法是毋庸置疑的,比男女主更甚一籌,反正就是厲害,也不知從何學來的。
就不用她瞎操心了。
白千流一定會性命無憂。
只是落無悔是什麼時候對白千流有好感的?就在這幾天內?也太快了吧。
這就是所謂的女主光環么?
不然依他的古怪性子,沒理由是不會出手的,若真如此,林三七忽然覺著攻略一事愈加任道重遠了。
大妖紛紛怒了。
他們相繼朝落無悔撲殺而去。
他看著圍過來的妖,輕鬆一躍,落於半空,高馬尾發梢被風吹起。
大妖的招數變幻莫測,落無悔身手又狠又快,不知屬於誰的鮮血飆濺,他臉頰落上斑斑血跡
四周黑氣翻滾、腥臭連天。
黑氣被落無悔破開,紅光穿破層層障礙,迅速地籠罩了整座李府,光芒燦艷到令人幾乎無法睜眼。
大妖中有那名男蛇妖,他記恨落無悔殺了紅頭妖。
男蛇妖明白僅憑自己一人不是對方的對手,可要是數名大妖一起出手呢?
於是他道:「我等今晚皆是奉妖王口令來此,就算是同歸於盡,我們也得把他們全部都殺了!」
此話一出,濃重的妖氣瀰漫盤旋開來,團團圍住立於院中央的落無悔。
毛骨悚然的笑聲響徹天空,男蛇妖的聲音傳入在場的每一個耳中。
「受死吧。」
頃刻間出現一股將近難以抵擋的力量,無數道刀光猛地刺向落無悔,劃破白色中衣,血染紅了雪。
他臉上沒有半點波瀾。
彷彿這點痛苦不值得一提。
可傷痕纍纍的模樣看得人心驚。
林三七的腦子「嗡」地一聲,措不及防地,有一根弦,斷了。
對啊,落無悔也是人啊,他也會受傷,也會流血,也會疼的,也會死的……
前不久他才剛受到了幻境的反噬。
萬一在她穿書後,劇情產生了蝴蝶效應,那麼落無悔也不一定能活到結局。
她匆忙地扯掉自己身上的一塊布料,沒遲疑地劃破掌心,屏氣凝神地畫出血符。
血符擲向圍著落無悔的群妖。
他們厲眼地看向林三七。
她略慫地後退幾步,也不管他們能不能聽見,低聲道:「你們這麼多打一個,也太不公平了。」
縈繞在周圍的妖氣有一秒鐘的渙散。
落無悔如風般掠到男蛇妖面前,面無表情地抬手一擰,頭顱墜地,血滴濺落。
蛇身現出,卻被他的紅光迅速地炸開,新鮮的肉渣飛到哪兒都是,腥臭味重到難以接受地步。
其他妖對視一眼,心一橫地使出玉石俱焚的一招,化出原形,怒號地朝他殺去。
妖的煞氣包裹著落無悔。
煞氣化出的結界太黑了,就連不遠處的林三七和白千流也無法清晰地看清究竟發生了何事。
「砰」地一聲,響徹雲霄,破碎的殘軀接二連三地砸向地面。
剎那間,血流成河。
落無悔手中的寒氣凝絕,瑰麗的泠泠紅蓮花瓣猶如螢火四飛,隨著眾妖的死亡一點一點地逝去。
林三七倒吸了口氣。
不愧是原著里戰鬥力最強的隱藏反派,她不服都不行。
彷彿無盡的黑夜中,落無悔像是剛從地獄深淵中爬出來的惡鬼,如竹般的脊背絲毫不折。
白色中衣儘是斑駁的血污。
他高高紮起的馬尾也早已散掉了,幾縷隨風揚起擦過蒼白的臉頰,煢煢孑立在一片狼藉之中,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林三七情不自禁地走過去。
而跌倒在地的白千流看著這樣的落無悔,腦海中忽然掠過幾片零碎的畫面。
刻骨銘心。
她曾經在記昔珠里也見過這樣的眼神,是出自一名小男孩,興許過於震撼,自己至今未能忘卻。
記得清清楚楚。
在幽冥深淵那裡,一名臉色白得像紙、身形伶仃的小男孩被人折斷了筋骨、剜出了心,扔了進去。
而站在幽冥深淵的人分食了他那顆心。
白千流覺得噁心至極,也是她第一次覺得人比妖、魔、鬼更可惡。
幽冥深淵是一個困著無數上古妖獸和鬼怪的地方,用來懲戒背叛正派或修習邪魔歪道的人。
即便是術法高深的人進去了都出不來,哪怕是不死也會瘋的。
她難以想象,他們是如何能狠下心來將年紀不大的小男孩斷筋骨、剜心,再扔進去的。
這件事發生在三百年前。
鮮少人知。
她當時還沒出生,所以只是在年幼時機緣巧合之下通過記昔珠看過一些畫面罷了。
後面被母親發現,還挨了罵。
自小她便聰穎,在術法上極有天賦,父母從未打罵過自己,那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長大后,白千流無意間發現當初在幽冥深淵那裡分食小男孩的心的人好像都死了,且屍首皆慘不忍睹。
有些甚至還被滅了滿門。
此事一度轟動了所有門派。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知情之人為何皆諱莫如深?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輕風的聲音喚回了白千流不知飄到了何處的思緒。
「千流,接住。」
原來是怨靈見大妖都死了,為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實力,從李府少夫人的貼身丫鬟的身體里出來了。
他讓她接住體力消耗過多、暫時不省人事的丫鬟,自己則專心應對怨靈。
白千流扶住丫鬟,心有餘悸地看向落無悔那個方向,只見他從空中墜落,殘衣如血。
她杏眼微微睜大:「落公子!」
林三七其實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走到那裡撈起落無悔了。
她手環住他的肩背,「你。」
落無悔忽地抬手扼住她的手腕,溫度冷似冰,叫她陡然生出一種形同被鬼緊緊桎梏著的束縛感。
他盯著她,唇瓣沒血色,卻還是笑著道:「在我醒來前,不要讓任何人碰我,否則,我殺……」
話沒說完,落無悔昏倒了在林三七的懷裡。
居然還威脅她?
目前來說,口頭上的威脅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他還能不能醒過來啊。
林三七見他兩眼一閉,連探呼吸都不敢,緊張兮兮地問系統:「他沒死吧?」
【沒『死』。】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緊繃的身子一下子鬆開了,拍了拍胸口,順順氣兒。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林三七怕沈輕風和怨靈鬥法傷及他們,於是連拖帶拽地把落無悔拉到一個比較安全的犄角旮旯。
她瞄了一眼院中的情況,又瞄了一眼緊閉著雙眼、面色蒼白的他。
越看越像一具屍體。
林三七想起落無悔的話,泄憤似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不料觸感還挺好的。
她心裡的火氣消了些,「讓你威脅我,不要讓任何人碰你?我也是人啊,就碰你怎麼了。」
如吹彈可破的皮膚漸漸泛紅,瞧起來總算多了幾分血色。
這樣還算順眼,她慢慢地收回了手,又很小聲很小聲地嘆道:「你可不能死啊,落無悔。」
林三七調整了個姿勢,半抱著他。
忽聽聞一聲悲切的女聲,她轉頭看院中:被沈輕風長劍刺穿心臟的怨靈,她正凄凄地「看」向佛堂。
怨靈嗓音輕飄飄地,卻能讓他們聽得清楚。
「李連鶴,你說你愛我,但這些年來,你連我和我姐姐都分不清。」她眼睛的血淚滴落,笑了。
「你眼瞎了,可你的心也瞎了么?」
佛堂內的李府公子聽到怨靈的聲音下意識地摸向門口,想走出去。
這是九娘的聲音,怎麼會?
他被李府少夫人拉住了,她掌心滿是汗,「連鶴,不要出去,她是怨靈,殺了我們的母親,也會殺了你的。」
沈輕風突然發現怨靈的聲音和李府少夫人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他忍不住收回了長劍。
可已經遲了,怨靈的身體慢慢地消散著,她說:「李連鶴,我後悔了,幸好,我沒有來世了,不用怕會再遇見你。」
話落,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