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下無墨(一)

第28章 天下無墨(一)

天下的墨者都有一顆尚同兼愛的心,就算在舊世界中消亡,也要把希望留給未來。終於在一千多年之後,一群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者,建立了一個新世界。

石虎除去心腹大患,但深知趙王一向信任石雷,誣其反叛恐怕難以信服,便慌報石雷在城破當夜醉酒,因廣固城①軍民叛亂,於亂軍之中不幸陣亡。為了防止走漏風聲,連夜將石雷手下的數百親兵誅殺,又株連坑殺了廣固城內三萬軍民,知曉內情的,就只有石虎手下親信和龍庭教內寥寥數人。可憐經此一役,青州白骨累累,廣固一地幾為空城,只因石虎的一己私慾。趙王石勒追憶石雷戰功,予以厚葬。石虎又進言龍庭教群龍無首,趙王應自任教主,統率軍、國、教大事,至此石勒自任大趙天王,羯趙政教合一,一時威懾四野。石虎大破青州,累戰功升為驃騎將軍。加封西門月為明月左尊者,總領龍庭教日常事務,劉天遠為星火右尊者,任安南將軍,謀划伐晉事宜。浩浩長河,不舍晝夜,誰能想到,獨霸武林的龍庭教一夜內亂,一王二尊四虎八狼的盛狀,已成往事雲煙。

夏華一聲嘆息,憑石雷的武功,怎麼會死於亂軍之中?只怕另有隱情。不僅夏華猜不出這些細節,世人都無從知曉了。本來大晉少一勁敵,應該高興才是,可心中卻有幾分不快。石雷雖屬羯趙,但行事磊落,處處顯露英雄之氣,反而心生幾分敬佩。要不是各為其主,自己與石雷惺惺相惜,未必不能成為朋友。所謂「武林至尊,北刀南劍,龍庭無敵,定海無雙」,如今卻一死一癲,這天下第一的名頭真是害人不淺!江湖人士素來看重武功排名,有了排名自然有了江湖地位。現在正是家國破碎之秋,這無謂的排名又有什麼用呢?

他腦中開悟,釋懷道:「所謂武林至尊,不過一場虛名。強如龍庭教,也有衰敗的那一日,倒不如我們三無派來得自在,本來就是三無,又何曾怕失去什麼呢?」

陳五點頭應道:「正是,咱們無權無勢,倒也無欲無求,好生自在,好生自在,賽過活神仙吶。」

次日,王勝遣人趕着一輛車迎接夏華。馬車走了一陣,穿過幾處大門,夏華向車外一瞧,竟是入了台城。他不願再回宮中,便問馬夫道:「怎麼回到了宮中?」

那車夫只是恭敬答道:「王將軍早有安排,校尉見面便知。」

到了宮內一處偏殿,王勝早已等候多時,喜道:「夏兄弟,我就猜到你吉人天相,肯定能平安回來。這次你解了嘉興之圍,又是大功一件,我這就帶你去覲見皇上。」

不料夏華搖手拒道:「王兄,夏某今日只來與你告別,如今無官一身輕,實在不願再踏入朝廷半步了。」

王勝勸道:「我也知你因明珠公主之事,對朝廷心灰意冷,可是先皇大權旁落,實在是無力顧及那麼多。當今陛下文才武略,正是用人之際。陛下對你讚許有加,這才讓我來接你呀。」

「王敦倒行逆施,朝廷總有一日會平定叛亂,也不缺我一個。」言罷夏華便要辭行。

王勝一把拉住他,雙目含淚道:「夏兄弟,你這一走,就忍心見黎民百姓再受刀兵之禍嗎?你還記得明珠公主的託付吧,我想她在天有靈,一定想你護佑大晉國的平安。」

這番話正切中痛處,夏華此生兩大憾事,北伐之義,明珠之情,總是難以割捨,便隨王勝進了殿內。

「微臣夏華拜見陛下。」

司馬紹忙扶起夏華道:「夏校尉本是朕的家裏人,

何必多禮?」

夏華抬頭見司馬紹一身便裝,眼中現出一片溫情,心中稍稍寬慰。君臣落座,司馬紹又道:「想當年明珠妹妹遠嫁羯趙,先帝原是盼望邊境安寧,以便騰出時間整頓內務,不想卻害了妹妹。她一生孤苦伶仃,還好有夏校尉處理臨終之事,朕要謝過愛卿了。」

夏華卻道:「陛下言重了,臣與明珠公主自幼相識,不管皇家認不認,她總是我夏華的妻子,照顧她都是分內之事。」

司馬紹略加思索道:「你們本就兩情相悅,又有何不可呢?這樁婚事朕認定了,趙王害死公主,朕早晚要報了此仇。」

夏華心中感激,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明珠終於可以正名,躬身道:「陛下雅量寬宏,如有需要臣效勞之處,儘管吩咐。」

司馬紹嘆道:「朕本有收復中原之志,可眼前王敦仍在把持着朝廷,帝位不過是個空架子。此人不除,國家永無寧日。」

夏華接道:「現在王敦肆意殺戮重臣,天下士族所不容,得意之時不會長久。」

「話雖這樣講,但現在他手握大晉一半的兵馬,前些天又除掉了甘卓、司馬承兩路的勤王人馬。朕只好授其假黃鉞,奏事不名,入朝不趨,劍覆上殿,就是怕逼急了,他真的造反。」司馬紹時時憂慮。

夏華又道:「如今王敦師出無名,短時間內未必敢怎樣。陛下正應抓緊時機,整頓兵馬,以備將來一戰。」

司馬紹拍案道:「正是如此,朕誓保祖宗江山基業,絕不做亡國之君!」

夏華接道:「既然陛下有此決心,臣當助陛下一臂之力。」

「好,朕聽說祖豫州舊部還在合肥休整,愛卿在義軍多年,如能說服將士們聽命於朝廷,便可多出幾分勝算。」司馬紹早有打算。

夏華點頭道:「北伐將士多身經百戰,自然不懼怕武昌軍。只是祖豫州死後,不少軍士散去,現在祖約統領義軍殘部,這人胸無大志,軍心怕是不穩。此事臣自當全力而為,但陛下還需選派一員上將,接管義軍殘部才好,將來作為外援。」

司馬紹點頭笑道:「那何須再選旁人,朕這就任命愛卿為征西將軍,出鎮合肥。」

夏華忙攔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

司馬紹不解問道:「有何不可?」

夏華嘆道:「臣是一介布衣出身,當年先皇任用劉隗、刁協等人,本想收回皇權,結果王敦便打着清君側的幌子造反。那時候,世家大族們又有幾人真心聽命於先皇呢?」

司馬紹沉思道:「愛卿的意思是,朕重用寒門子弟,這些世家大族便會不滿?」

「要不是這些世家大族支持,陛下又怎麼能順利即位呢?」夏華直言道。

司馬紹嘆道:「皇權與門閥之爭數年不休,此事看來還得從長計議,那就另選一名士鎮守合肥吧。」

夏華又安慰道:「這件事陛下不用着急,再說臣是江湖出身,本來也沒有什麼當官的心思。」

司馬紹道:「官還是要當的,否則你憑什麼穩住祖約呢?眼前的形勢,還是要給祖約一個名分。夏華聽命,朕任命你為護軍,即日趕赴合肥,傳朕的旨意,慰問前線北伐將士。」

夏華領旨謝恩,又道:「臣傳完了陛下旨意,便辭官不做了。望陛下以天下百姓為重,保重身體,靜觀其變,剿滅王敦不急於一時。」

司馬紹知夏華一片誠心,此時也無旁人,便嘆道:「說起來,朕與夏兄還是同齡之人,你本是朕的妹婿,卻不能有個名分,真是造化弄人。」

夏華也只這次分別,恐怕無再見之日,又深深鞠了一躬,領旨出宮去了。他身負皇命,又擔心眾位弟兄安危,遂牽了幾匹快馬,攜李清揚等人奔赴合肥。一路無話,幾人進入合肥城內,夏華見軍容不整,守備鬆弛,心中有幾分不悅。見了祖約,夏華傳了皇帝詔書,任命他為豫州刺史。組約心裏高興,設宴款待,心想現在新皇剛剛即位,夏華又任護軍要職,便頻頻舉杯敬酒,想拉近關係。夏華見他穿着奢華,志不在北伐,便只是告誡祖約忠君報國,抓緊操練義軍兵馬,也無他話。夏華又與義軍眾將士把酒言歡,大夥兒歷經風雨,心中信任夏華。見他傳了皇上慰問的旨意,北伐雖付之東流,但新皇登基,朝廷總算沒忘了大家,多有唏噓感慨。

宴會散后,夏華惦記文正和眾孩童,來到墨門住所,見陳蘭、夏月、夏星、林北和文家莊眾孩童正在練武,個個體魄健壯,武功都有進步,心中寬慰不少。文正卻面露憂色,嘆道:「組約本沒什麼統率之才,數月來各路義軍紛紛散去。鉅子不滿他耽於享樂,數次勸諫卻不歡而散。如今形勢,恐怕墨門難以在合肥久留了。」

「怎麼沒有見到鉅子和墨門的弟兄?」夏華問道。

「我正為這事擔心,幾天前探子來報,石勒要去洛陽督戰。這次石勒從襄國城南下,身邊只帶少數人馬,確實是個難得的時機。可我總覺得事有蹊蹺,但鉅子執意率領墨門弟子前去滎陽截殺,算起來已去了五天了,願他們平安才好。」文正經銀瓶山一戰幾乎滅門,深知趙軍不好對付,心中憂慮重重。

夏華踱步思道:「石勒是一國之主,青州之戰剛剛平息,本應是休養生息之時,他不坐守都城,反而去前線督戰,有些不合常理吧。」

「的確如此,石虎、西門月、劉天遠都是陰險狡詐之人,如果算定咱們前去截殺,滎陽是必經之路,說不定會有什麼埋伏。」文正也想到這一層。

夏華嘆道:「鉅子早有此刺殺石勒之心,現在趙強晉弱,其實石勒死與不死,又有什麼分別?怕是不等趙國出兵攻打,王敦也快把大晉折騰垮了。當今陛下雖有中興之志,但門閥士族尾大不掉,只怕也是難以回天。」二人相視苦笑,夏華又道:「年少時常恨匈奴占我國土、毀我家園,便以為天下胡人都是惡人,現在看還是自己淺薄了。墨門自北伐以來,我手刃的趙兵也有上百人,這些人就沒有妻兒、父母嗎?咱們每殺一名趙兵,便要損毀一個家庭,留下那些孤兒,與咱們漢人的孤兒有什麼分別?想起來也真是可憐。」

文正撫著兩名孤兒的頭,心想這些孩子原來父母雙全,要不是趕上戰亂年代,現在還在文家莊內過着太平日子呢。

夏華雖然年紀不大,但這些年經歷千迴百轉,領悟自然較旁人深出許多。又道:「原來咱們只道憐愛漢人的性命,胡人的命就不是命嗎?當年我在蓬關死裏逃生,自己這條命還不是林二嫂救的?二嫂雖是匈奴人,卻同漢人也是一般善良、一般慈愛。」他喚林北過來,見這孩子雖然只有八、九歲,但面容堅毅,眼神中露出一股英氣。便問道:「孩子,你說漢人好還是胡人好?」

林北眨眨眼睛道:「叔叔,漢人胡人都挺好,咱們漁洋村漢人胡人在一起多好啊,漢人種地、胡人放牧,本來挺太平的,要不是那些可恨的軍隊,阿大阿娘也不會……」他緊攥著小拳頭,情緒越發激動起來。

夏華安慰道:「你爹娘都是好人,他們為了救大家而死,雖死猶榮,這個仇咱們不能不報。趙晉兩國交戰,從劉聰時算起,打了十幾年,冤冤相報,引來無數國讎家恨。石勒、石虎、西門月、劉天遠這些人妄想滅我中華,咱們豈能任人宰割?」眾人興起愛國之心,便要與龍庭教一較高下。

夏華又道:「我雖已不是墨門的人,但一身武功都來自墨門,這次截殺石勒,風險極大,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文大哥,你們在此處守好門戶,靜待小弟回來便是。」

風雷滾滾,烏雲壓境,不多時又是一場大雨瀉下。趙天青緊披蓑衣,任憑風吹雨打,靜靜地隱匿在密林之中。這已是第三天了,怎麼還不見石勒人馬經過?心中不免有些焦慮。這次他集合了墨門全部弟子前來刺殺石勒,其實想畢其功於一役,已抱定必死之心。北伐以來,五年多過去了,兩位師兄戰死沙場,墨門死傷殆盡,現在只剩下七十來人。祖約難成大事,再這樣下去,實在是對不起高長山、李天翔等歷代鉅子,他不想墨門就此沉淪,還要做最後一擊。滎陽郊外的三皇山乃是進城必經之路,他們在這裏埋伏了三日,就是在等待這個時機。

終於,雨後的幾縷陽光穿雲而出,一支隊伍自北面緩緩而來。趙天青心中一喜,一擺手勢,眾弟子做好準備,待人馬靠近,只見前頭是龍庭教旗號,約有二十來人,為首的正是赤狼、毒狼兩位旗主,中間一輛龍輦,四周是大趙的皇旗,兩側均有馬隊護衛,後面則跟着一隊禁軍擔負輜重,守衛可謂嚴密。心想這些衛兵不難對付,只是龍庭教眾人身負武功,不要被他們纏住才好。於是待龍庭教先頭部隊剛剛過去,一聲令下,兩側山坡之上放出滾木巨石,便將龍庭教眾與後方衛隊分割開來,趙國隊伍立刻慌亂起來。

對墨門而言,刺殺並不陌生,首要的還是要快。趙天青旋即指揮眾弟子從兩側山坡衝下,個個手持機關連弩,對準馬隊射殺。這些連弩乃是馮桃木等人花了數月之間所制,一箭十發,殺傷甚大,趙軍馬隊並無防備,不一會兒功夫就死傷大半。這時分出三十名好手抵擋住後方衛隊,趙天青帶領其餘墨者直奔龍輦而來。龍輦四周有八名鐵甲衛士,連弩攻不破他們身上的重甲,雙方便近身斗在一處。趙天青重劍刺出,被一名鐵甲衛士鋼刀一擋,一股剛猛力道反彈回來,知是龍庭教內高手。心道石勒果然心思縝密,身邊還放了龍庭教眾護衛。他知不可戀戰,凝神使出墨俠劍法,獨戰三名衛士,約鬥了十幾招,漸漸處於上風。這時金彪從旁側殺退一名衛士,趙天青使一個眼色,師徒二人何等默契,身形交錯之時,只見一條軟銀鎖鏈突然反手送出,纏住了兩名衛士的彎刀,四枚精鐵棋子不偏不倚,剛好嵌進這兩人的額頭,應聲而倒。師徒二人又聯手眾弟子擊殺了三名衛士,剩下的都四散逃去。

此時三十名墨門弟子憑藉連弩之力,也殺退了後邊的衛隊。趙天青久經沙場,恐龍輦之內藏有機關埋伏,先運力擲出十幾枚精鐵棋子,見沒什麼異樣,騰身縱起,倒懸而下,使出一記「墨點江山」,內力貫於劍身,憑劍圈將輦頂刺破一個大洞。可他一見輦內之物,大喊一聲「快閃開」,急用腳尖勾掛車梁,提縱倒飛了出去。眾弟子剛剛退了幾步,只聽見後面輜重之處咣、咣、咣連聲巨響,巨大的爆炸氣浪散開,可憐三十名墨門好手,竟無一人倖免。原來這輦內全是硝石、硫磺等物品,趙天青通曉煉丹之術,自然明白火藥的厲害。可他卻沒想到,龍輦後面的輜重也都裝滿火藥,白白搭上了三十名弟子的性命,難怪如此容易殺退了趙軍。這時聽得前面的赤狼、毒狼哈哈大笑,已堵住了去路;後面硝煙之外現出一哨人馬,高舉龍庭聖教的旗號,為首兩面大旗印着大大的「石」字,旗下之人冷笑道:「趙天青,可還認得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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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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