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這孩子……有惡鬼像。」

十三歲那年,闕白跟着父母親久違地回到了位於奚山深處的祖宅。

彼時他已因為過分的早慧和天才在父母的圈子裏遠近聞名,縱然脾氣上有些古怪,也被歸結為天才特有的通病。

然而,在祖宅里見到祖母的第一面,已經老得像是一棵朽樹的年邁老人,卻看着他發出了恐懼的低語。

當時那對夫妻是如何反應的呢?闕白已經記不清了,畢竟他從未在意過他們。

他更加在意的,是祖母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的虛影。

在祖母的口中,那些影子,都是普通人連看也看不到的鬼魂。

而闕白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如何奴役驅使它們。

在父母的口中,那次祭祖即是闕白精神失常的開始,可闕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從來都沒有「失常」過,事實上,沉迷於各種虛無縹緲,甚至是血腥詭譎的玄學術法的日子,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才是正常的。

隨着障眼法的逐漸褪去,1401的真實模樣逐漸展現在顧何止的眼前。

「我,我怎麼可能已經死了……」

「阿止,你永遠永遠都體會不到,我到底有多喜歡你……所以,我怎麼可能容許你死掉呢……」

就像是被放置在標本盒裏的乾燥蝴蝶標本,顧何止的屍體被精心地切割成無數小塊,用紅線和符咒纏繞着拼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闕白也曾以為,自己這以天地為牢籠,無趣到近乎酷刑的人生就將這樣一直延續下去。

「開什麼玩笑……」

聽到闕白的最後一句話,顧何止的心猛地抽[dòng]了一下。

也許就像是祖母說得那樣,自己原本就是一隻惡鬼。不過是因為陰差陽錯,才在無意間投胎轉世來到了人間。

「那是當然的,」闕白在聽到這句話后,卻莫名地盯着顧何止,甜蜜地笑了起來,「我就是為了把阿止你帶回人間才做了這一切啊。」

廉價的傢具依舊擺放在原處,讓房間格外逼仄的隔斷也依舊如故。然而,觸目所及的每一處區域,都被細密扭曲的褐紅色符文所覆蓋。

他明明還有心跳,能夠感覺到體溫,甚至會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戰慄不休……

顧何止捂住自己的嘴,甚至都沒有尖叫的力氣。

他轉過身,將頭放到了冰櫃的上方……不,那並不是冰櫃。

1401號房內,闕白小心翼翼走到了顧何止冰凍的頭顱前,將那唇齒間還流淌著鮮血的人頭輕柔地抱在了懷裏。

伴隨着闕白的聲音,空氣變得越來越冷。

他伸出鮮紅的舌頭,一點點舔舐著屍體表面的冰霜。

「發生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什麼?」

男人細細對着屍骸低語,可偏執的聲音卻無比鮮明地浮現在顧何止的腦海深處。

強烈的嘔吐感伴隨着口腔里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如同漲潮一般漸漸沒過顧何止的理智。

「我好喜歡你。」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闕白只覺得自己的人生無聊透頂。世人汲汲營營,追名逐利的樣子,對於他來說,與地上的螞蟻追逐人們無意間灑落在地的食物殘渣的模樣並沒有什麼兩樣。

「……可是我遇到了你。」

甚至,在看清楚一切之後,闕白對他的屍體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下舔舐,每一次輕柔的撫弄和摩挲,都異常強烈地傳遞到了顧何止「本人」的身上。

天花板上無數紅線蜿蜒交纏,說不出用途的銅鈴無風自動,卻沒有任何聲音。紅光縈繞光線昏暗,房間里的每一面牆上都貼滿了符紙,在那上面顧何止唯一能看懂的,是自己和闕白的名字。明明只是文字而已,然而兩者的名字在符紙上重疊在一起之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某種異次元的活物正在緩緩蠕動交媾。

闕家夫婦曾經無數次帶闕白去看心理醫生,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好一點的診斷是他天生情感缺失,而更多的專業人士則認為他是一個最為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他顯得異常鎮定,但他越是如此,顧何止就越是感到害怕。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與你相遇。」

跟他比起來,神色憔悴,眼窩下只有一團青灰色陰影的闕白明明才更像是鬼魂的那個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闕白說道:「阿止,你知道五鬼返魂術嗎?」

那明明就是一座鮮紅的祭台。

財富,權勢,包括親情友情……落在他心中,也只有一片淡漠。

即便移開了視線,即便拼了命地想要轉移注意力,可是,眼前那那恐怖到極點的畫面彷彿已經烙印在了他的視網膜上,讓他根本無法逃避。

手掌,小臂,軀幹,大腿……

顧何止企圖讓自己顯得鎮定一點,然而那不斷顫唞的聲音只是愈發凸顯出這一刻他的動搖與無措。

闕白站在祭台前,兩眼依舊死死黏在顧何止身上,嘴唇卻已經貼在了冰凍的死人頭顱耳側。

顧何止抬起手,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自己的身體,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自己已經變成了鬼魂的證據。

殷紅的鮮血不斷從屍體的切面上緩緩湧出。

顧何止緩慢地抬起頭,對上了闕白黑得宛若兩口深井的眼睛。

至於他驅使鬼怪使用符咒的種種行為,則是他精神分裂的具體表現。

顧何止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顧何止無比艱難地轉動着眼珠,他看着闕白將頭顱放在了祭台上,在那上面,還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其他的部位。

「五鬼……返魂?」

頓了頓,顧何止腦海中赫然浮現出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詭異的人與事。

「你對其他人做了什麼?」

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驟然在心底綻開。

闕白眼睫輕顫了一下。

語氣卻異常平靜,溫柔得就像是在跟顧何止討論一道午餐的做法。

「阿止,其實只要能找到五隻慘死的鬼魂制陣,配以特殊的咒法,就可以把已經死去的人重新拖回人間……」

顧何止的淚水不知不覺已經匯滿眼眶。

他以為自己會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吶喊出聲,可實際上,他卻只能發出細弱如幼貓一般的抽噎。

闕白並沒有說太多,然而,顧何止卻已經隱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你到底……到底做了什麼?」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一遍又一遍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彷彿就像是在冥冥中聽到了顧何止的質問,一道又一道的虛影自從暗影中悄然浮現。

顧何止看到了頭顱像是破布口袋一般耷拉在胸`前的阮琪。

看到了因為跳樓而摔到不成人形的董瑞明。

看到了無形繩索掛在半空中,頸部折斷,腳尖卻還在不停抽搐,在半空不停顫唞的戚偉。

還有喬良。

那個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弱小男人,此刻眼窩一片血紅,長長的玻璃碎片自刺眼窩,口中一直在汩汩往外冒着鮮血……

顧何止臉色慘白,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活人,可是那種喘不上氣來的窒息感卻鮮明到快要讓顧何止發瘋。

「你殺了他們?」

顧何止虛弱地問道。

出乎意料的是,闕白卻帶着彷彿要哭出來的神情,搖了搖頭。

「我沒來得及。」

只有在提及顧何止的死亡時,闕白才會展露出除了甜蜜與執拗之外的心緒。

男人垂下頭,獃獃看着祭壇上顧何止的屍體,帶着一絲怯弱,沙啞地說道。

「對不起,阿止,我沒有來及動手幫你報仇。」

*

顧何止的屍體是在第二天被喬良發現的。

因為不想面對自己的軟弱,喬良那段時間晚上一直都以加班為由睡在公司。

然而那一天,鬼使神差的,喬良總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回去一趟。

然後他發現了顧何止的死亡。

他的屍體被聞訊而來地闕白強行帶走了,當時的場面鬧得很不愉快。闕白在抱住顧何止屍體那一瞬間表現出來的極度瘋狂,落在在人牆之外徘徊不休,滿頭都是冷汗的戚偉的眼裏。

「……也許是擔心自己偷東西留下了痕迹吧。」

闕白在顧何止耳邊求饒似的嗚咽道。

「我剛把你的屍體帶走,你們的出租屋就起火了。」

根據猜想,原本戚偉只是弄個很小的火災,只需要銷毀掉一些證據就好了。

然而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也許是因為隔斷房用的材料完全不符合防火規範,又或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火勢完全超出了戚偉的控制,整間1401號房瞬間就被火海所吞沒。

然後,大火蔓延到了整棟大樓。

而那一天,董瑞明和阮琪還有喬良,剛好都在。

「那個女人在下樓時候摔倒,被慌不擇路的逃命人群踩在了頸椎上。」

闕白一字一句認真地對顧何止說道,簡直就像是在彙報什麼一樣。

「事後清理火場的時候,才發現她的頭已經完全跟身體斷開了。」

「董瑞明在逃跑過程中跟阮琪走散了,然後被不斷蔓延的大火逼到了一戶人家外設的防盜窗上。在堅持了十多分鐘后,因為火勢太大,欄桿被燒得滾燙而不得不鬆手,從十樓直接墜下當場死亡。」

「戚偉主動逃到了防火層,當時樓下已經鋪設好了緩衝墊,所以他主動選擇了跳樓……不過,在墜落過程中,他不小心掛在了外部的電纜上,所以他就那樣被弔死了。」

「至於那個喬良,他倒是沒有在火災中身亡。不過當時戚偉被吊在電纜上時,似乎剛好被他看到了,他之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嘻嘻,似乎是因為精神過度緊繃而導致了徹底崩潰,後來他在病房裏雜碎了玻璃,然後用那些碎片捅進了自己眼睛,又割掉了自己的舌頭……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闕白偏了偏頭,咯咯笑了兩聲:「也許他也知道,白長了那麼一雙眼睛和舌頭卻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從來都沒有過。」

聽到這些之後,顧何止駭然地望向那個男人。

這些離奇而又古怪的死法,真的完全跟闕白沒有關係嗎?

闕白是怎麼可能說得出口的?

然而,事到如今,顧何止面對着這個怪異恐怖到極點的男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闕白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顧何止的恐懼,相反,在彙報完所有人的死訊之後,他竟然還有餘力對着顧何止咧開嘴,甜甜地笑起來:「幸好,他們死得都很慘呢。當時,阿止你已經沒有了呼吸,我在醫院怎麼求那些醫生,求他們救救你,他們都只是說無能為力……」

明明是在微笑,可是闕白的臉上,卻出現了兩道暗色的血跡。

那是他眼中緩緩流淌而出的血淚。

「我本來是想要跟着阿止你一起去死的。可是,你知道嗎,祖母跟我說過,我本來就是強行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惡鬼呢,可是阿止你卻是六道之外的天人……一旦死了,再想要找到你,想要跟在你身後,恐怕又要花費千千萬年吧?」

闕白的聲音逐漸變得哽咽起來。

「所以我不敢死,可是,沒有了阿止的世界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只好想啊想,想啊想,終於想到了這個辦法。你看,這些人這麼壞,他們明明可以救你,卻因為那種小事把你害死了,那麼我抽出他們的靈魂用來設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顧何止瞳孔緊縮,在闕白那過於坦然的話語落下之後,他親眼看到,昔日同住室友們扭曲的鬼魂同時痙攣了起來。

他們那腫脹青紫的腐爛面頰在泛著血色的暗影中齊刷刷地對準了闕白,死者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幾乎能湧出黑氣來的澎湃怨毒之意。

然而,顧何止卻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到那滿心憤恨,因為痛苦而扭曲的鬼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闕白的身上。

活人的眼睛裏,真的流出鮮血嗎?

自己頭顱的口中所含的那塊肉,又是從何而來?

還有,這瀰漫在空氣中的血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些符文上的暗褐色,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像是鮮血?

無數問題滑過顧何止的腦海,沒有人回答,但在恍惚中他彷彿早就已經預知到了答案。

五鬼返魂術,顧名思義應該要用五個人的魂魄吧?

董瑞明,阮琪,戚偉,還有喬良。

到現在為止,怎麼算都只有四個。

那麼,最後一個人的鬼魂是……

「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一直逃跑,不會委屈自己跟那樣一群人住在一起。」闕白的聲音沙啞地響起,血淚如泉,浸透了闕白單薄的身影,「如果不是我,阿止也不會酗酒,不會那麼失控。」

「如果不是我……阿止一定不會那麼年輕就死掉了。」

闕白嗚咽著說道。

「所以……」

從大腦深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嗡鳴。

顧何止眼前一陣恍惚,錯過了闕白最後那句話。

在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死亡之後,顧何止就覺得自己好像變得空蕩蕩的,宛若一口很深的井。那些本應該讓他完全失控,徹底崩潰的事情則是一顆一顆的小石頭,被闕白攥在手裏,然後慢慢丟進井底。

要過很久,顧何止才會聽到自己身體里的那口深井底部,傳來一聲幽暗的迴音。

他獃獃地看着闕白的臉,恍惚中彷彿看到面前的男人正在井口前一點點攤開掌心,將最後一顆小石頭展露在他面前。

「別哭。」

闕白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拂過顧何止的臉頰。

一直到這時,顧何止才發現自己早已淚如泉湧。

「你做了什麼……」

顧何止又問了一遍。

而這一次的意思卻是——闕白,你對自己做了什麼?

【「所以,罪孽深重的我,只要死了的話,剛好就可以成為返魂術所需要的最後一道鬼魂。」】

*

闕白張開雙臂,擁住了顧何止。

顧何止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踉踉蹌蹌的想要躲開男人冰冷的雙臂,但馬上他就發現自己忽然間動不了了。

一陣徹骨寒意在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倏忽中他的大腦變得一片混沌。

他被一層濃稠的影子覆蓋住了。

「不——」

顧何止的目光掠過佈置得詭譎莫測的房間,他驚恐地發現所有的紅線,所有的符咒都在簌簌輕顫,那些深褐色的符文中浮現出了新鮮的血跡。

陰風四起,熟悉的哀嚎聲尖銳,連綿不絕。

「不要……」

顧何止的哀嚎被一個濡濕而血腥的吻所吞沒。

他絕望地翻起了白眼,在驚懼中,只覺得闕白的口舌正在他自己的唇間融化,融化成冰涼,黏膩而腥臭的漿液,汩汩湧向他的胃袋。

闕白好像整個人都在融化。

尖叫中,顧何止隱約察覺到,闕白似乎在他肩頭蹭了蹭。

「沒事的,阿止,我已經知道錯了。」

「我以後不會再惹你不高興了。」

「我們……」

輕柔甜蜜的呢喃逐漸被節奏怪異的含糊咒法所替代。

顧何止的眼瞳顫動了一下,隨即變得渙散。

「闕白?你……到底要……做什麼……」即便拚命想要維繫清明也無法抗拒那從靈魂最深處蔓延開來的極度睏倦。

最終,顧何止不可避免地墜入了冰冷的黑暗中。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瞬,他只聽到了闕白帶着一絲哽咽的低語。

【「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再也不用分開了。」】

尾聲——

「小闕總,對不起,對不起,這份文件還要麻煩您簽一下字——」

地下停車場,一個身形高挑,容貌俊美的男人被急急忙忙趕來的年輕秘書喊住了。

女生頭上滿是汗珠,一張臉漲得通紅。

本應該在下班前遞交給男人的文件,卻拖到了現在,從理論上來說這本是嚴重的工作失誤。很顯然,男人的助理也是這麼認為的,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正打算開口時,被女孩稱之為「小闕總」的男人卻無奈地笑了笑,揮手示意自己的貼身助理噤聲。

「沒關係。」

他結果文件,飛快地掃了一眼便已知悉所有內容,然後他在文件角落上籤下自己的名字,重新遞給了年輕的新手秘書。

「希望下次不要再有這樣的失誤。」

他無奈地對着面前幾乎要哭出來的女生說道。

明明也算是責備,然而聽到男人的聲音后,原本惶恐不安的女生卻像是受到了安慰一般鎮定了許多。

她抽了抽鼻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不會的,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出這種失誤——」

說話間,助理已經熟練地替男人開了車門。

車輛緩緩駛出地下停車場,助理一邊開車一邊看向後視鏡,發現車子都已經開出去好遠了,女生依然抱着文件站在原地痴痴張望着車輛離開的方向,不由地深深嘆氣。

「闕總,你總是這樣——」

「不過就是被人使絆子呢,抓着這麼個倒霉小姑娘說事也沒有必要。」

後座的男人微微一笑,柔和地看向自己前方的助理。

「我爸之前就提醒過我啦,董事會那幫老頭子可不會樂意看到我。我本來還以為會有別的招式呢,結果……」

「結果沒想到竟然不需要搶公章也不需要翻牆去機房裏剪電線?」

助理在駕駛座上翻了個白眼。

然後就看到自己的老闆,豐裕最年輕的掌權人,在車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餘光在後視鏡里不經意瞥見了那人的笑臉,即便是對自己直男性取向確信得不能再確信的助理,在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快了一拍。

即便刨去億萬富翁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認闕白是一個極為有魅力的男人。

一般有那麼一張臉的男人,難免會有些愚蠢。

而如果又聰明又長得那麼帥的人,通常脾氣都會很奇特。

偏偏闕白卻是一個極其聰明,極其英俊,性格又格外溫和幽默,另外還格外有錢的人——完美得簡直不像是真人。難怪闕總會那麼着急地把所有權利都轉移到闕白的手上。

助理開着車,在心底暗暗感慨。不經意間又想起了關於闕白的那些特別的傳聞。

據說,在年輕時,闕白壓根就不像是個正常人。

他患有非常嚴重的精神疾病,甚至因為長期騷擾跟蹤他人而好幾次差點被送進警察局。

後來,他更是因為男友的意外去世而直接失蹤了小半年。

當時就連闕家夫婦都認為,闕白和可能已經殉情了。

可闕白最後還是活着回來了,被人們發現時,男人滿身是傷,嚴重失血,幾乎快要失去生命體征。而等他在醫院裏醒來之後,他徹底失去了記憶。

但對於闕家來說,這可能是老天爺送給他們的一份大禮——失去記憶之後的闕白再也不曾展露出絲毫的瘋癲,也再也沒有做出超出常理的奇怪之舉。

他開始變得正常,變得聰明英俊善解人意風趣幽默……彷彿集中了所有人類應該有的優點。

等到助理上任時,他認識的闕白,已經是那個被所有人崇拜迷戀的「小闕總」了。

「接下來的計劃還是去安林診所?」等紅燈的間隙,助理又檢查了一遍闕白的日程表。

日程表上的行程有個明顯改動的痕迹:原定計劃是闕夫人安排的飯局,說是說朋友的孩子國外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一場相親飯局。

結果行程被闕白自己改成了去安林診所,雖然看上去名字很普通,可實際上那是一間頂尖的私人醫療機構。

「嗯。」

闕白點了點頭。

助理感到了一絲很淡的違和。

一般情況下,闕白是一個面面俱到,做事幾乎稱得上滴水不漏的男人。可是這次修改行程直接拒絕出席相親,卻顯得非常粗暴。

即便是助理都可以預想得到,闕夫人應該會因為這件事情非常不高興。

似乎是察覺到了助理的疑惑,闕白忽然在車後座抬起頭來。

「不用管相親的事情。」

男人的表情在這一刻看上去好像有點奇怪。

「……我……我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他輕聲說道。

男聲在車廂里回蕩,聽上去有些沙啞。

不知道為何,助理開着車,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冷戰。

*

安林診所——

裝潢優雅的診所內,闕白從醫生手裏拿到了自己的檢查結果。

「畸胎瘤?」

他看着那行字,微微一怔。

「是的,腦內畸胎瘤。」

年輕但是資歷驚人的醫生用點開了用最新設備構建出來的畸胎瘤三維模型——在AI渲染下,那團柔軟微紅的肉塊顯得畸形而又怪異。

「這是一種生殖細胞腫瘤,在很多人的認知中,畸胎瘤是胚胎在母體內發育過程中,強勢的胚胎吸收了另外一個胚胎,不過事實上,畸胎瘤並非是……好消息是,你的這團腫瘤包膜非常完整……」

醫生的話語逐漸淡去,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而闕白目光直勾勾的對準了屏幕上的腫瘤,眼神卻有些空洞。

腫瘤上可以看到幾顆雪白的牙齒,隱約可見的黑髮,以及,隱藏在□□之間,隱隱可見的一小片猩紅紋路。

「這是什麼?」

闕白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在意這顆腫瘤表面的紋路。

醫生詫異地睜大眼睛,順着闕白的指尖看過去,愣了一瞬后才回答道:「應該,也許是血管。當然也有可能是機器才採樣時候出現了一些構圖錯誤。」

他顯然並沒有太在意建模上的小小異樣。

「不過這個畸胎瘤的位置有些危險,闕先生您自述的幻聽,幻視等癥狀,在排除精神因素后,也有可能是因為它壓迫到了神經導致的……當然,如果做手術的話,後續措施需要您進行更進一步的檢查……」

【「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

冥冥之中,闕白耳畔卻忽然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

他的手輕顫了一下。

「我不會做手術。」

等意識到的時候,闕白已經脫口而出。

粗暴的話語顯然讓醫生嚇了一跳,可慣來溫和有禮的闕白此時卻完全顧不上理會面前的醫生。

「闕先生?闕先生你怎麼了?」

他踉蹌著起身,臉色慘白地衝出了診室。

頭又開始隱隱作疼。

他不得不將雙手都撐在欄桿上才能穩住身形。

【「阿止。」】

恍惚中,他忽然覺得似乎有什麼人在呼喚自己。

然而回過頭,他看到的,卻只有滿臉擔憂朝着他走來的護士還有醫生。冥冥之中,他本能的覺得,這些都不是在呼喚他的人。

心跳得越來越快。

喉嚨里隱約也傳出了些許血腥味。

【「阿止……」】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抬起頭,對上了自己面前的玻璃牆。

玻璃朦朧的反光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以及……

以及那如同白蛇一般,糾纏在自己身上的虛幻影子。

【「阿止,我好喜歡你啊。」】

【「別擔心,不會有人分開我們的。」】

伴隨着那甜膩沙啞的低喃,闕白終於意識到,聲音不是從任何一個人口中發出來的。

那聲音,是從他自己的大腦深處發出來的。

——《肉湯》·theend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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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棺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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