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虧月
「失禮いたしました！」跟長椅上的人對上了眼神，申林北下意識的將自己為數不多掌握的日語道歉脫口而出。
長椅上的是個女生，雖然昏暗的燈光中看不清長相，但申林北隱約能瞧見對方眼眸中的警惕和防備。
雖說這也算得上公共場合，但他還是為無意間驚擾了對方的休息感到抱歉。
女生穿着淡粉色的浴衣，想來是因為山裏夜晚的涼風，腰間的束帶緊系，除了露出的半截小腿，再也看不見其他。浴場里規定，長發不可浸入湯中，女生的長發就隨意的紮起，束在腦後。
申林北再次鞠躬致歉，沖着對方友好的笑了笑，因為語言不通，這已經是他能釋放出最大程度的善意了。
女生卻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了身，向他微微躬身，然後側着身子從他身邊走過，低着頭也不再看他一眼。動作有些僵硬，像只受驚的小兔。
她離開了，留下申林北站在原地尷尬。他總覺得對方是有意的避開自己。
「喂，你幹嘛呢？不理我？」電話里有娜的聲音傳來。
申林北這才想起還在跟自己的妹妹通電話。
「唔，」他將手機重新抬起，攝像頭照着自己的臉，「沒什麼，遇到點小情況。」
屏幕里有娜皺着眉頭，一臉探究的表情：「是嗎...我不信。你嘰里咕嚕說了什麼我也沒聽清....」
「只是打擾到人家，道了個歉而已。」申林北哭笑不得，「你一天天的在想什麼呢。」
「我怕我哥出國旅遊一趟給我找了個RB嫂子...」申有娜裝作一臉嚴肅，實則在偷偷憋笑。
申林北翻了個白眼，權當沒聽到自家妹妹的調侃。
既然原先坐在椅子上的女生已經離開了，他也就沒什麼顧忌，轉身一屁股坐了上去。石頭製成的椅子很長，絲絲涼意透過浴衣觸到他的皮膚。下意識的，申林北坐在離原先女生坐的位置很遠的地方，整個人縮在椅子的邊緣。
「真好啊，我也想出國去玩。」有娜見哥哥無視了自己剛剛的調侃，聰明的選擇沒有再繼續，迅速轉換了話題。
「你才剛出道幾個月，怎麼可能有時間出來旅遊。」申林北毫不留情的提醒著自家妹妹，讓她認清現實，「現在這個階段好好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哎呀，我就是想想嘛。」有娜好像對申林北的說法頗為抗拒，不滿的抿起了嘴，「怎麼，現在我連想像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她有些後悔跟哥哥說這些，不該轉換話題的。繼續原先的調侃難堪的是哥哥，現在聽着哥哥的說教難受的是自己。
...........
申林北和朋友在這間山中的小溫泉旅館已經呆了三天了，三天來，他們早上起來就去山間的小道上閑逛，逛累了就回到旅店歇息，泡泡溫泉、喝喝茶、看看半山處的風景...生活慢了下來，彷彿不知不覺的被這座山影響，成了山中的閑人散客，原本一大堆的煩心事堵在心中，此刻彷彿也疏解開了。
嚴格來說，這是申林北計劃了很久的畢業旅行，現如今這樣的生活節奏卻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雖然這樣也很好。
今年暑期剛剛研究生畢業，似是為了彌補本科畢業后沒有旅行的遺憾，他拉上自己早已畢業的朋友，去了周邊的國家RB遊玩。原本計劃的周遊全島卻被這間小小的山中溫泉絆住了腳，申林北多少還是覺得有些遺憾，不過這些遺憾早已在持續了三天的山中生活中被沖淡了。
他本來也是個隨性的人，乘興而來，興盡而返，計劃只是給出了大致的方向，怎麼進行最終還是要看自己。
研究生讀的是英語翻譯專業，第二外語則選擇了漢語。以前讀書時，沉迷於小說，讀過幾句話讓他記憶猶新。受限於語言和文化差異，申林北並沒有透徹的理解，不過幾天下來，這些語句倒在他的腦海里越加清晰。
「山巔隨罡風而動，只是想看清山外的風光。」
「與黃雀餵食說話，只是覺得好玩。」
「我不求道，道自然來。」
申林北心裏默念了兩句，卻實在因為有些羞恥和中二，忍不住笑出聲來。還好周圍空無一人，還好這裏沒人聽得懂中文。
妹妹不知什麼時候掛掉了電話，不過他倒清楚的記得有娜再三強調帶禮物回來，說收不到禮物就去父母那裏說他這個哥哥的壞話。每次都是這樣，申林北笑了笑，對有娜的威脅不以為然。他太了解自己妹妹了，所謂的告狀也沒什麼破壞力。
帶什麼禮物回去，是個難題。既符合妹妹的喜好，還不能讓她覺得敷衍...
申林北總覺得他對有娜已經足夠了解了，只是每每到這個時候，他又會發覺自己對妹妹的取向所知甚少。
月亮高懸，僅靠月亮的位置就能分辨現在的時間對於申林北來說有些不現實。不過他大概能猜到，現在這一刻仍然屬於即將過去的、快要成為歷史的舊的一天。
周圍的樹影顯得有些陰森，不時會有一兩聲鳥叫或蟲鳴，頭頂的路燈散發着微小閃爍的黃色燈光，幾隻飛蛾撲火一般撞擊著玻璃燈罩，發出沉悶的聲響。
水池蒸騰的霧氣隔絕了月光，月亮偶爾也會在風吹過的間隙在水面上短暫現身，不過總是皺皺巴巴的，像濟州特產的丑橘。
他身下的長椅，因體溫的渲染逐漸變得溫暖。伸出手觸摸光滑的石板，除了身下的那一塊地方，仍是冰涼且潮濕的。
月色傾瀉而下。申林北抬頭才發現剛剛那女生坐的地方，月亮正從樹與樹、枝椏與枝椏的縫隙穿越匯合，白色的光柱像是塞勒涅的祝福。
有銀色的光在眼前一閃而過，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再用眼睛仔細的去尋找時，看到了石板上閃閃發亮的銀色物件。申林北起身靠近查看，才發現是一條普通的女士項鏈，項鏈末端掛着金屬制的形狀有些特別的十字架——像是上方有一圈環形把手的T字。
剛剛閃爍的銀光，大概是它反射了月光。
「安卡十字架嗎？」申林北認識這個標誌，「生命之符。」
今晚的月，殘缺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