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生怕慢一點就會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里

天光已經大亮。

山裏的日子好像比所有其他地方都更加漫長。漫長的白天，漫長的黑夜，人們在這裏模糊了時間的觀念。天與天的界限也變得似有若無，人們無從辨別在長夜裏哪一刻屬於昨天，哪一刻屬於新的一天。只有時鐘的錶盤和指針記錄着分秒，提醒著人們時間的流逝。

住進山裏，生活作息好像一下子就不一樣了，申林北也不例外。身邊的茶壺氤氳著霧氣，霧氣中蘊含着微苦的茶香，慢慢的飄進鼻子裏。

申林北盤腿坐在床上，望着遠處發獃。

旅店建在一處小斜坡上，只有六七座獨立的小屋，錯落有致，環抱着身後的溫泉浴場。申林北和朋友正好租住在最右邊的屋子。兩邊的屋子最清凈，人也最少。

卧室的床正對着窗子，窗子又正對着遠處不算高的山峰，山尖此刻正對着上升的朝陽。起床時申林北就將窗戶撐開，只為見到這幅景象——暖紅色的晨光照進屋子，也照進申林北的眼睛，一同映入的還有山的影子。

太陽好像初生的火，如此稚嫩和青澀，遠沒有以往的熾熱。山也一樣，樹也一樣。從客觀來講，時間只會在事物身上留下蒼老的痕迹，一分一秒都像刻刀；不過在申林北的眼中，晨光中的一切都好像逆時間而行，成為它們出生時的樣子。

朋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讀著書，時不時照看着咕嘟作響的茶壺。說起來也是奇怪，日式風格的房間里擺放着中式傳統的木製扶手椅，多少顯得有些不搭調。不過兩種文化本是同根同源，說不定這把椅子就是許多年前隨船舶飄洋過海而來的。

「朝陽很好看，」朋友隨手將書合上，把它橫放在腿上，「就是有點刺眼。」

申林北從發獃中回過神來：「大早上起來就看書，你還真是用功來着。」

「工作需要而已，」朋友笑了笑，「跟你沒辦法比。不多看一點東西，寫出來的東西...質量也不怎麼樣。」

「你看那像不像一團火。」申林北舉起手指著窗外。

樹的枝椏好像染上了火焰，在晨光里燃燒着，他看到了生命力的迸發。

朋友也抬頭看去，對申林北的比喻顯得很感興趣。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是總有一個人能看到這團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

「你說什麼？」朋友沒聽到申林北的低語。

「沒什麼，突然想起來我上第一節翻譯課時翻譯的句子。梵高給他弟弟寫的信。」

茶早已煮好，剩下要做的就是倒進茶杯，然後讓茶水流經口腔和嗓子，進入食道和胃，讓茶香融進五臟六腑。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就和此時此刻的那些樹一樣，」申林北眯起眼睛，長時間的直視陽光讓他的眼睛有些許的不適，「梵高說的挺對的。有的人能看到我們身上的火，有些人看不到——我們就像受潮的火柴，甚至發不出煙。」

朋友看他一眼，沒有回話。

「所以，如果能遇上那樣的人，我又恰好能看到她的火...我一定快步走過去，生怕慢一點她就會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