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第107章 第 107 章

張岩講述晏承書的時候尚且潸然淚下,親眼目睹晏承書吐血倒下的穆陽只會比他更加痛苦。

晏承書喝下的醉生夢死,是他親自讓人尋找來的毒酒。

彼時他和齊燁抱著無窮無盡的惡意,勢必要讓晏承書以最痛苦的方式死亡。

現在他親手埋下的惡果開始反噬,那疼痛不及晏承書所經歷的萬分之一,便已經讓他難以呼吸。

他無法追問更多細節,隨著馬蹄奔騰的聲音,他很快就到了塘堰所在地。

廣安郡山多路崎嶇,水勢險峻亦不遑多讓,偌大長河翻湧奔騰,昏黃的河水呼嘯嘶吼,氣勢磅礴。

在這樣恐怖湍急的河水裡,一連串的精壯漢子身上綁著粗繩,在水裡勞作。

他們表情麻木,從岸上人手上接過石塊,機械地完成運石任務。

在河水正中心,已經搭起來了一個完全由石頭堆出來的小島。

岸邊站了好幾個拿著鞭子的人,左右巡視,一旦發現有誰敢偷懶,當場就是一鞭子下去。

被抽中的人前一秒還有些懨懨,下一秒就重新抱起石塊朝中間送。

這樣的一幕發生在好幾處地方。

和穆陽想象中根本沒幾個人修建塘堰的畫面完全不一樣,這裡熱火朝天,做活兒的人很多。

那些石頭被傳過去,固定在中間的小島上,一點一點往外蔓延。

穆陽指著中心小島,回頭問張岩:「這樣的規模,是修了多久之後才有的?」

張岩憨厚一笑:「別看現在速度快了,早些時候沒找著規律,放下去的石頭全被沖走,我們來來回回折騰了許久,硬生生讓人扶著石頭,花了兩年多才有的現在這樣子呢。」

穆陽暗暗計算了一下按照圖紙做工所需的時間,現在這樣的效率還遠遠不夠。

他來得正是時候,水中的漢子們運送完手裡的石塊,便由看管指揮著,一個個拉著繩子慢慢淌著水往回走。

繩子另一端系在岸邊巨石上,能儘可能保證他們不被河水沖走。

前方不遠處發放飯食的棚子已經開始翻滾著水汽,伙夫拿著大盆往外盛東西,想來應該是要到吃飯的時間了。

水下的漢子一個接一個從水裡撐著身體爬上來,他們在腰部前後綁了兩塊木板緩衝麻繩拉力,上身沒有穿衣服,露出精裝的胳膊和背部,穆陽這時候才看清他們身上的樣子。

不少人身上都有鞭痕,縱橫交錯,深淺不一,顯然是被在岸邊盯守的人打的。

穆陽不動聲色走過去,看著他們在看守的注視下,乖順地將身上麻繩和木板放在岸邊,排成一隊,前往發放飯食的地方等著放飯。

他站在隊伍邊,能清晰看見那些人面上麻木的表情,沒有任何人搭理他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只是拖著疲憊的身體,望著前方的飯棚,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陸陸續續有人捧著食物出來,穆陽看著他們碗里,竟然是一顆顆從未見過的黃褐色果子。

那果子外面是一層黃褐色的皮,有的地方破開了,露出裡面黃色果肉,看起來有些粉感,氣味特殊,是他從未見過的食物。

見穆陽的視線在那碗里多停留了一下,張岩走過來,還是那張憨厚的笑臉,跟穆陽解釋:「我們就叫它土豆,吃起來澀、苦,有點土腥味,還麻舌頭。是早幾年前,丞相派人西下后帶回來的種子種出來的糧食。」

「這東西長出來圓圓的,一種一窩,產量高,就取了這麼個名字。好烹飪,往水裡一扔,煮好就能吃。雖然味道一般,但很能飽腹,吃一碗能頂大半天。您別看他們吃這些,我們附近所有州郡,但凡受災了沒糧食的時候,所有百姓都靠吃這個度日。近幾年我們雖然也年年受災,但已經好些時間不靠京城賑災了……」

如果晏承書在這裡,一定能認出來,被人捧在碗里的黃褐色果子雖然換了個時空,但陰差陽錯在這裡也被人稱為土豆。

就是烹飪方式太慘烈,水煮土豆,暴殄天物。

當然這是題外話。

穆陽此時想起來的,是晏承書多如繁星的罪名中,其中一項——好大喜功,揮霍國庫錢糧,造船下西洋,勞民傷財,一無所獲。

下西洋之事後來不了了之,朝中不少人都覺得,那幾艘巨輪里的物資都已經入了晏承書私人腰包。

原來是來了這裡。

無法從貪官方向入手解決貪污,所以他讓人去西洋尋找新糧,讓受災地區能自給自足。

穆陽心裡早就已經信任晏承書,許多事情他並不打算深入追求答案,只要知道晏承書沒有貪污就好。

直到真相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擺在眼前,他才知道,原來被埋沒的真相從來不只是晏承書是個好人這樣一句淺薄的話。

那句話掩藏在最深處的,是晏承書璀璨的智慧,和長遠的目光。

穆陽好久才重新收拾好情緒,繼續觀察之前就存下的疑惑。

在張岩口中,這些土豆他們平時是不愛吃的,只有受災嚴重的時候沒別的吃的,才會吃這個。

所以這東西不好入口。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將這些東西當成修建塘堰的勞工的主要糧食。

這不應該。

勞工們現在做的事完全就是拿著命在拼未來,這湍急水流暗涌叢生,或許還卷著看不見的石頭,隨時都有可能讓人送命。

短短一根麻繩,根本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能平安活下來。

他們在為廣安郡付出汗水和鮮血,郡守就給他們吃這些?

穆陽從邊關回來,他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軍餉送到,缺斤少兩一團亂麻,他尚且憤慨,這些勞工心底對晏承書得有多恨?

他走到發放食物那邊,被盛起來的土豆堆了一個小山起來,煮土豆的水還放在一旁沒有人動。

穆陽親眼所見,那簡直就是一鍋泥水。

他伸手從小山堆里拿了一顆起來,不顧張岩勸阻的表情,將土豆拿在嘴裡啃了一口。

一股土腥味率先充斥味蕾,接著才是食物本身特殊的味道,再然後是麻。亂七八糟的怪味,要不是知道這些人一直吃這個,他甚至懷疑這究竟是不是食物。

穆陽微微皺眉,看著那些捧著碗埋頭苦吃的人:「他們就吃這些?」

張岩面上憨厚的笑容第一次落下來,狐疑地看著穆陽,不復之前和善:「大人不會是對他們心軟吧?」

「這些可都是黑風寨的山賊土匪,一個個殺人如麻,要不是丞相派人剿匪,他們現在還在殺人呢!能有一口吃的不錯了!」

穆陽捏著土豆的手陡然收縮,抬頭看著那一張張麻木的臉——他們竟然就是被晏承書藏匿了的山賊!

他和齊燁百思不得其解,沒有拿走充私兵,也沒有泄憤殺人,數千人的山賊說不見就不見。

他們原來竟然都是到了這些地方!

晏承書被人強行冠上的罪名再次被洗清了一項——他並沒有勞民,他只是將山賊物盡其用。

這些人有罪,放到監牢里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一顆顆腐朽的頭顱,但被晏承書放來此地,就成了絕佳的勞工。

他們將會在這裡懺悔自己所犯下的罪過。

死亡對他們來說太過輕易,現在這樣的事情才能洗清他們的罪孽。

他們在百姓身上帶走的所有東西,都要一樣不落的還回來。

穆陽在心中輕喚晏承書的名字,眼眸下垂,看著手裡的土豆,半晌,回道:「不,沒人會對他們心軟,還是吃的太好了。」

張岩面上笑容才再次友善:「倒是有觀音土,先前餓怕了,不少百姓家裡都攢了觀音土能給他們吃。就是那東西吃了不消化,肚子脹大之後人就死了,這些人還得賣力氣,給他們吃死了不划算。」

「不,不用換。」,穆陽重新咀嚼土豆:「讓他們好好吃土豆,長長久久活著,他們欠下的血債,用餘生來還。」

不止百姓的血債,還有晏承書單薄胸膛上橫亘的巨大疤痕。

他們用盡一生也無法洗清罪孽,便永遠痛苦著吧。

穆陽三兩下吃完手裡的土豆,讓跟他來的人一起,在排隊棚子那兒一人端了一碗土豆跟著吃。

張岩多番阻止:「您!這!怎麼能讓您吃這個!府上已經備好食物,雖不豐盛,但也比這些好很多,您實在不必如此!」

穆陽面無表情:「不用了,時間不多,我只會在這裡駐紮幾天,不勞神搞什麼虛的。勞工住在哪裡,我一併住下,衣食住行一切從簡。」

穆陽說明來意:「張大人,我需要您的全力配合。不光是這些山賊,我們還需要更多人手,儘快修好堰塘。」

「我帶來了圖紙,是丞相最新交代的任務,務必要在春汛到來之前將塘堰修好。」

「廣安郡冬季並不算寒冷,只要塘堰一日未完工,哪怕冬季也不能停,年前這個塘堰不論如何要做好。」

他嘴裡嚼著土豆,奇怪的土腥氣一直在嘴裡亂竄。這不是後世經過許多代培優的土豆,是最野生、未馴化的土豆,吃起來舌尖微微發麻,還採用了最樸素的烹飪方式,難吃得甚至有幾分詭異。

穆陽並沒有和山賊同甘苦的想法,只是他自認和這些山賊沒什麼區別,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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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並不想當白月光(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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