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第106章 第 106 章

晏承書穩定下來之後,穆陽匆匆帶著藥包回家。

晏承書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由他親自配比的一劑葯下去,穆國烈當場就有了要醒過來的預兆。

當穆國烈醒來,穆家就有主心骨了。

到這一刻,穆陽再也沒有了留在京都的理由。

打通水運之事艱險,私兵統領方釗獨自一人無法兼顧十三郡,他務必要親自盯梢。

穆國烈才剛睜眼,穆陽便騎馬奔往廣安郡。

他沒有見父親一眼,卻去丞相府,和晏承書見了一面。

晏承書這次裹上了厚重的狐裘,臉色比起之前還要灰白,看向他的眼神卻很平和:「辛苦了。」

三個字后,穆陽策馬出發,心頭空得厲害。他好像在親手捧來失去,才剛知道晏承書的好,他就要走了。

晏承書所剩時間不多,現在他離開,這便是見晏承書的最後一面。

終究是百姓佔了大頭,穆陽收斂所有情緒,和晏承書道別。

秋日霞光,晏承書裹著狐裘,透過窗戶方向目送他遠去,通身氣息淡然,並不像是送別,只是單純看人走遠而已。

*

方釗在豐興郡盯第一個關卡,穆陽將要去的廣安郡,和豐興郡隔了幾個郡的距離,更為偏遠,如果受災,會是重災區。

他去那裡,勢必要讓可控地區更多,越快打通連接線,越快保障百姓平安。

廣安郡偏僻、山地險峻,生活在那邊的百姓很少,願意興修水利工程的百姓就更少了,說不定還會遭到抵觸。

但廣安郡卻是本次連通工程的一個重要樞紐。

穆陽去之前便知道那邊艱苦,或許找不全人手。

那邊的百姓常年受災,食不果腹,對朝廷不信任,反感一切外來人。

……當初有人上朝狀告晏承書貪污,十萬石糧食運輸過來,全是被污水浸泡、摻和著泥沙的糧食,便是說的廣安郡了。

他此時已經不信晏承書會是貪污的人,但來這一趟,他想調查原因。

晏承書尋死,試圖掩埋真相,但穆陽一身反骨,越不讓他知道,他越要知道。他不想再稀里糊塗的跟著世人眼光看待晏承書,他要自己親自去認識這個人。

穆陽輕裝上陣,心裡惦記著大事,一刻不敢停歇,很快就趕到了廣安郡。

按照當初朝堂議論,晏承書和廣安郡郡守狼狽為奸,侵吞救災糧。那時候晏承書如日中天,這份狀告自然不了了之,廣安郡郡守當然也安安心心繼續當他的郡守。

如此看來,廣安郡郡守是晏承書的忠實擁躉才是。

穆陽此行只帶了三五個人,進城的時候,並沒有傳齊燁手令,而是拿出了晏承書的令牌。

他行事大膽,為的就是想看廣安郡郡守的反應。

出乎預料,竟然是廣安郡郡守張岩親自出來迎接。

他們在城門口稍作休整,還沒多久,便聽到馬蹄聲漸近,急促得厲害。

城門守衛看著,表情激動:「郡守大人來了!」

穆陽目力好,放眼望去,一眼看見最前方的男人。

張岩今年才三十五歲,人不太高大,但身材雄厚,一張臉曬得黝黑,面上彷彿被風刻過,帶著深深的褶皺,眼皮往下垂,哪裡像是一個郡守,也不像一個能和人狼狽為奸的貪官。

穆陽抿著唇,看著張岩騎著一匹雜毛老邁的馬急匆匆跑過來,滿臉急切,老遠就揚聲朝他喊著:「大人有何吩咐!」

聲音亦是瓮聲瓮氣,奔過來的時候不像個一郡之主,反倒是像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穆陽起身策馬,到張岩身側,喚了聲:「張大人。」

張岩表情馬上就放柔了,笑得憨厚:「見過這位大人,丞相有什麼指示?」

穆陽不動聲色:「我不是什麼大人,叫我穆陽即可,丞相讓我來看看這邊塘堰進程。」

穆陽常年在軍中,他在京都的名字沒有穆家三公子這個名頭出名,張岩所在廣安郡在齊國最南方,和在北方鎮守的穆陽一點交集都不會有,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

只是聽到穆陽說來看塘堰,馬上就恍然大悟,帶著穆陽朝城內走,邊走邊介紹:「塘堰修建之事一直在進行,按照進程下去,開春后再讓他們努努力,很快就能修好。聽丞相吩咐,專人盯著那些人,偷懶的全都抽鞭子,他們不敢不賣力。」

「穆大人風塵僕僕,我先帶您去修整一番,再帶大人過去看看?」

張岩講話的時候一直看著路,倒是沒注意到穆陽的表情。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穆陽此時不僅沒有為進度感到欣慰,反倒是有些皺眉。

張岩眼角餘光注意到之後,當下有些惶恐:「穆大人,可有什麼不妥?」

有兩件事讓穆陽皺眉:「可還有人手,開春後來不及了。春汛在即,早做準備為好。」

這是其一,其二他沒打算說,而是準備親自去看。

張岩一張老實巴交的臉,但說起修建塘堰的百姓時,用詞極不客氣,明明是去塘堰做工,在他言談中,跟個犯人沒什麼兩樣。

沒見過誰出去做工,偷懶會挨鞭子的,這根徭役有什麼區別。

他直覺不信晏承書能做出這種事,但張岩又信誓旦旦說是聽丞相吩咐。

穆陽不想耽誤時間,停下馬回頭正視張岩:「沒時間耽誤,現在就去塘堰。」

張岩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是。

穆陽暫時不信任張岩,並未告知明年春汛可怖的事。

重新跟著張岩往前策馬,一路泥濘,滿身疲憊的穆陽本不欲交談,卻架不住張岩熱情。

他一邊策馬,一遍向穆陽彙報:「穆大人,丞相遠在京中,我不能當面道謝,現在您過來,可否幫忙帶句話。廣安郡百姓感謝丞相幫助,要不是他,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根本挺不過來。」

穆陽捏住韁繩的手緊了些,他就知道,這件事絕對有隱情。

晏承書彷彿一隻河蚌,用蚌殼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沒人能看清他蚌殼下藏匿的東西。

此時的張岩就好像是運氣好親眼見證過蚌肉的人,他回頭看向張岩:「我剛到丞相身邊,這些事不了解,不如張大人多說說。」

張岩滿臉羞愧:「那件事是我目光狹隘,一開始的時候,還大言不慚罵過丞相,要不是等後來緩過來之後和其他郡聯繫上,我們也不知道原來當初我們實在是冤枉丞相頗多。」

在穆陽暗沉的眼眸下,張岩娓娓道來:「那年洪澇,五個郡受災,我們郡由丞相負責運輸物資。」

「剩餘四個郡由其他大人負責。」

「當時廣安郡上下遭災,糧食全都被沖走了,浮屍蔽川卻沒有人有力氣下去打撈。我帶著剩下的百姓在山裡乞食,好不容易收到糧食來了的消息,我連忙帶著人趕來城門,親眼看著糧食卸車。」

說到這裡,張岩突然擦了擦眼角,聲音更加瓮:「我喜氣洋洋分發糧食,等拆開麻袋,看到的卻是被狠狠糟蹋過的米糧,被污水浸泡、混合泥沙和分辨不出的野草,我失去理智,還和送糧食來的大人們還起了衝突。」

「是丞相沒有和我們一般見識,還願意留人幫我們布粥。」

張岩說到這裡的時候,堅實雄壯的背微微塌下:「我那時暗恨丞相貪污糧食,竟然恬不知恥寫下狀書,準備上京狀告丞相。」

「要不是、要不是……」,張岩情到深處,淚水潸然落下:「要不是其他受災的郡傳來消息向我們求糧,或許我至今還沒有明白過來丞相當初的良苦用心!」

「救濟糧從朝廷到我們這些偏遠的地方,各地官員層層盤剝,那些好的、次一點的糧食,到我們這兒的時候且不說能留下幾成,能不能及時送到都是個問題。」

「隔壁酈州由曹大人劃撥糧食,兩月過去,糧食杳無音訊,餓殍載道,不得已厚著老臉找我問詢,我們才後知後覺見識到晏丞相的智謀。」

「貪官們看不上這些烏糟的糧食,沒人會攔,甚至怕它們臭了、爛了,影響到自己,放行得很快。」

「短短几日,這些糧食就到了我們手裡。」

「只有我們這些真正的一口飯都吃不上的災民才不會計較米飯是不是乾淨。能活命,酈州人連觀音土都吃了,我們卻還能帶著那些被浸泡過的糧食去酈州支援。」

張岩幾次抹淚:「我當郡守時間不長,卻自命不凡,抨擊丞相之時卻從未動過腦子,寫下狀紙被人偷走,險些害了丞相。丞相迄今未曾追究我過錯,但我不能不知錯、不感恩。」

張岩真情實感為當初自己謾罵過晏承書感到抱歉,說得越多,越感覺難過:「京城污衊丞相貪污的風言風語越來越多,這件事與我脫不了關係,我實在是萬分悔恨。分明是大恩大德,卻被我短視扭曲。穆大人此行不論要我配合什麼,但凡丞相需要,我都在所不辭。」

兩人跑馬的速度很快,張岩講了許多,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刀子,插在穆陽身上。

他不知道,原來貪污的真相是這樣。

他痛恨,卻無法指責張岩當初對晏承書的謾罵。

因為他和張岩沒有任何區別。

他又何嘗不是因為種種傳言,將晏承書視為國之大賊,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可他們所有人都錯了。

晏承書所作所為前無來者,一群井底之蛙妄圖用自己的眼光來看待他那樣一位高瞻遠矚之人,何其可笑。

他無法想象,晏承書獨自前行,走在一條沒有人理解的道路上,究竟背負了多少孤獨。

他抱著怎樣的決心,才會任由別人辱罵不倒下,堅定不移朝著自己的目標走。

他幾次三番被他所保護的人背叛,可曾難過?

來之前他便早已知道晏承書的好,但直到這一刻,才知道,晏承書的好從不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而是實實在在的八年心血。

用八年時間,將被先帝弄得一團亂麻的齊國重新梳理,他拖著病體,沒時間為自己正名,便抱著自毀的念頭,抱著世間污濁同歸於盡。

穆陽內心勾畫晏承書站立於書房,殫精竭慮為百姓謀划的模樣。

太孤獨了……太孤獨了……

齊燁有江山,他有家人,唯獨晏承書,與全天下背道而馳,他只有一身的傷。

到現在,他連生命都要失去了。

他想起離開前,晏承書坐在床邊,裹著狐裘,透過窗戶方向目送他遠去的模樣。

那時他評價晏承書,通身氣息淡然,並不像是送別,只是單純看人走遠而已。

現在才知道,他評價得有多自以為是和一針見血。

晏承書二十八歲,他人生中本該最為璀璨和肆意的八年,每一天都和那天沒有區別。

無所奢求,目送所有人走遠。

他身在家中,卻如浮萍,無以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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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並不想當白月光(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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