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河神(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 河神(上)

「來人啊,把那小子抓了!」遠處鬧哄哄走來一群人,「那個掃把星,去年說潰堤就潰堤了,今年又不知發了什麼瘋說要鬧瘟疫,這張烏鴉嘴就沒說過一句好話!」

月龍吟慌忙護住少年,少年掙扎著又反身護著月龍吟。

「今年就是獻祭河神也沒用了,這瘟疫要真來了得死多少人!還是把這小子先除了以絕後患!」

「是啊村長,以絕後患!」旁人不住地應和著。

「村長!」月龍吟跪倒在地,「阿闕還小,他不懂事,請你不要怪罪,這些都是天註定的,他隨口胡說,不過是碰巧而已,求求你們,放過他吧…」月龍吟淚流滿面,右眼的布完全浸透了,但流下來的卻是血。

「哎呀,你就別再護着他啦,」村長說道,「你瞧你,本來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家,長得跟天仙似的,叫你嫁給我那兒子那是看得起你,你偏要跟這掃把星在一塊兒,你看現在倒好,牛二家的一鐮刀沒劈死這個小畜生倒叫你擋了,臉也毀了眼睛也瞎了,他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你這麼幫着他?」

「是啊是啊,嘖嘖,真可惜。」一旁的村民竊竊私語。

「村長,要打要罰我都願意,我求你,別讓小吟去獻祭,她已經夠可憐了,而且我說過,那河裏根本沒有河神!堤壩衝垮是因為原本就偷工減料…」

月龍吟一把捂住少年的嘴!

「我願意做河神的新娘!」月龍吟討好地笑着,「這是我的福分。」

「嘿!這小兔崽子!來人!綁了!」

一群村民一擁而上,拿着麻繩把少年五花大綁,「先綁到宗祠去,讓族老定奪。」

「阿闕…」月龍吟跑上去抱住他,「求求你們,我到了河底會跟河神說的,這裏不會有瘟疫!我保證!河神會保這一方平安!世世代代平安!村長!放了他吧!求求你!」

「現在還有你說話的份!」村長一腳踹開月龍吟,微微示意了一下,帶着一幫村民走了。

留下幾個村裏的混混,衣衫襤褸,一臉險惡的淫笑。

「小吟,你說你拒絕了村長會有什麼後果?」

「……」月龍吟慌了神。

「你本就是村裏撿回來養大的孤兒,村長家不嫌棄你來歷不明就不錯了,你還裝什麼清高?」

「呵,跟她廢什麼話,都毀了容了,村長家的大兒子還看不上呢。」

「可不,又瞎又丑,倒便宜我們了,哎,可惜呀,身子沒傷就好。」

「你們做什麼?不是要我獻祭給河神嗎?要是我…河神會發怒的!村裏再也不會太平了!」月龍吟後退著吼道。

「嘖嘖,你覺得河神會要你嗎?咱們村要是真的用你來獻祭,那不是擺明了要惹怒河神嗎?」

「沒錯,原定的姑娘是沒你水靈,但人家至少全須全尾,你這樣子怎麼可能用你?」

「是啊,聽說另一隻眼睛也快瞎了,活着也是受罪,族老說了,不用你獻祭了。」

「……」

少年被壓到宗祠,形同枯槁的族老著一身黑布衫微眯着眼抽著煙袋,吐出幾個煙圈。

他揮了揮手並退了村民,坐在高高的太師椅上俯視着他。

「沈闕,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少年抬起頭怒目而視。

「十七了,時間過得真快呀,」族老的臉皺巴得像一張浸透了水又風乾的黃紙皺皺巴巴根本分不清表情,「你出生在這個村子卻不是我們這裏的人,你爹娘都相繼不在了,你為什麼不走?」

沈闕咬着牙,他不走就是為了報答村裏收留的恩情,他從小就有先天之能,可預知吉凶,觀人壽元。

「我走!我現在就走!」可這些年他看透了一切,原來他不懂,或許只是因為他說出的預警都是些不好的話,所有人都怕他,除了同樣身世凄苦的小吟。

「晚了,你說說,明年的瘟疫村裏會死多少人?」族老緩緩走到他身邊,像一具吊起來的死屍臉色發黑。

沈闕知道,他就是第一個死的。

沒錯,他能看,但是改變不了什麼,所謂的預警,不過是讓人們知道以後早作打算,少些遺憾罷了。

一切皆由天定,壽元幾何豈能隨意改變。

「全都會死!」沈闕咬着牙,「瘟疫帶不走所有人,但洪水會!」

「……」族老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來,笑着又咳嗽起來,咳完又笑了,放聲大笑,但笑聲如此之難聽,像是烏鴉的叫聲一般。

「好,好好好,」族老握著煙桿的手垂下,接着猝不及防地揮在沈闕的頭上,鮮血直流。

「那就等明年看看,你說的靈不靈,若是真靈驗了,你就留不得了,好自為之吧。」

「族老!這河裏是沒有真神的呀!別再獻祭新娘了!沒用的!」沈闕吼道!

「哦?你說沒有,去年就是你說沒有才短了一年祭品結果呢?」

「堤壩塌了是有人偷工減料,貪…啊…」沈闕話還沒說完就被族老用煙杆子塞進嘴裏,猩紅的煙絲燙傷了他的舌頭。

「沈闕,你知道你這張嘴為什麼我還留着你說話嗎?」

「……」沈闕被燙傷了嘴,嘴角撕開一點,流下鮮血。

「我知道你不同,但是沒用,你知道但是沒用,但是知道有知道的好處,留着你就是為了你所知道的事。」族老將煙杆子在廊柱上敲了敲,濕了的煙絲掉在地上。

「後天縣太爺招各路鄉紳開會,你跟着我去,我有話問你,當然你也可以不去,那小吟那丫頭就送給河神做祭品了。」族老緩步走了出去,「你們幾個,把他看住了。」

「是,族老。」

「是。」

月龍吟披着一件薄衣站在河邊,滿身的傷痕。

天空漆黑一片,沒有了黃昏時分夕陽的溫暖,此時夜風與河水冰冷刺骨。

她想就這樣走了。

但想起被抓的少年,她猶豫了。

阿闕還被關着,如果知道她死了,會不會跟着她一路黃泉相隨。

她又想起去年,水患時朝廷派了大官下來視察,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風姿俊朗的人。

劍眉星目,仿若謫仙。

懵懂的少女一見便再難忘懷,今年他說了還會來,她便等,想見他最後一面。

至少把阿闕勸離這個地方罷。

她緩緩走回岸邊。

第二年瘟疫如期而至,許是上天註定,小吟和沈闕都沒有染病。

村裏乃至附近的各個州縣病亡者無數,那位俊朗的官員許是操勞別處的事去了,再沒有出現。

民怨一觸即發,沈闕還是被綁上了那塊世世代代被保護著的鎮山石,以投石之刑處死。

小吟在阻攔的過程中先沈闕一步走了。

他們最終還是沒離開那個困住他們的村子,不是沒想過離開,而是身不由己。

月龍吟睜眼醒了過來,像做了一場夢,那些場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此時她被鎖了手腳困在湖底,還是湖心河神的居所,頂上一輪明鏡般的月亮,地上蘆葦被風吹拂得像浪花一樣翻舞,葦絮像蒲公英一樣旋轉着掉落在月龍吟的腳邊。

「醒了?來,喝點水。」河神拿着一片綠葉接了一捧澄澈透明的水遞到月龍吟口邊。

河神就是沈闕,死時不過十八,他的樣貌一點沒變,身姿挺拔,高挑英俊,只是臉上再沒有少年的純粹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歷經千年的滄桑。

他變得異常冰冷。

月龍吟為人歷經了數度輪迴轉世,不是每一世都有幸與袁琛相識相知相守,有些時候就是這麼錯過了。

能真的在一起的,也就只有三世,如今便是第三次在恰好的時間相遇。

記憶太久遠,她早就忘了河畔的少年阿闕,與她曾經一同長大,經歷過最悲慘的命運。

但第一次見他時,的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內心總不自覺想要幫他一把。

湖邊不遠處那座鱗次櫛比的墓碑山埋葬著當年那些村民僅存的後人的後人,他們口口相傳要將墳塋建在最高處,俯瞰這座湖,是因為歷代的恐懼。

對這座湖,及這座湖裏曾經發生的一切的恐懼。

但對那些現在還住在湖邊的人來說,這些都只是久遠的傳說,現在已經沒人信了。

那座墓碑山埋藏了太多人,不可能被開發商看中,就這麼一直保留着。

斗轉星移,時移事易。

山川河流亘古難變,如同阿闕一直在等,等當年的少女小吟。

「阿闕…」

當月龍吟喚出這一聲阿闕的時候,河神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水灑了一地,綠葉從他手中滑落。

他瞳孔跟着震顫,眼底溢出透明的水跡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他依然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不著痕迹。

月龍吟掙扎了一下,她雙手和雙腳都被一根流光色的東西捆住,那東西並不堅硬,甚至略有彈性,但捆紮得很緊,她屏息,從身體內刺出的血做的冰柱尖銳無比也無法刺破。

「這是龍筋,小吟。」沈闕輕輕撫上月龍吟的手,將那些血柱撫平,留下些細微的破口,轉眼又消失不見。

他收起手心的藍火。

「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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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山又棲谷與君能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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