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的夙願

一張請帖，靜靜地躺在幼節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只是低頭凝視，背在身後的手沒有半點動作。

那是愛莉希雅發來的，消滅第十三律者的最後晚宴的請帖。

可是幼節清楚，所謂的第十三律者只不過是少女虛假的自稱，就如同她自稱為人一樣。

她是天上之人，是天生的律者，是崩壞意志的寵兒，是孕育於天地之間的異類，但唯有一點無可否認，這樣的她絕不能被稱之為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句話出自於著名的春秋三傳之一《春秋左氏傳》，幼節也始終持以贊同態度。人類之間，族氏不同尚且如此爾虞我詐，相互猜疑，人與非人之間，那條天埑橫貫萬古八方，又豈能被輕易越過？

但是很不巧，幼節今晚就要去見證這奇迹的一瞬。

在原本世界的他看完這一段劇情之後也不禁為愛莉希雅動容。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膽魄與信念，值得每一個人為之肅然起敬。

其他的十二位英桀同樣收到了這樣一張請帖，但他們全都毫無保留，毫無條件的信任著愛莉希雅。有些人因為信任而參加了這場晚宴，有些人因為信任而選擇拒絕了討伐。

最終，在墨色徹底暈染天空之後，幼節，凱文，阿波尼亞，伊甸，維爾薇五人踏入了她精心準備的晚宴會場。

愛莉希雅褪下往常穿著的戰鬥服，換上了她原本的裝束——作為始源之律者，如飛花般綻放的盛裝，感謝著賓客的來臨。

在這場如同她本人一般絢麗盛大的晚宴上，愛莉希雅先是彰明自己始源之律者的身份，然後與眾人和盤托出了她的計劃。

「幼節曾經說過的，為這個時代打碎命運的桎梏的人竟然是你嗎，愛莉希雅？這可真是……超乎想象啊。」

這是喝的醉醺醺的伊甸。

「那麼，一定要付出你的生命嗎？」

在阿波尼亞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凱文也投來了視線，想要張口但最終沒有作聲。

「是啊，我一定要這麼做才行，本就被它束縛著的你們，又怎麼可能將它解開呢？」說著，愛莉希雅轉頭看向在一旁端著茶杯以茶代酒的幼節，「幼節，你同樣也擁有這個條件，但依我觀察，你暫時還沒辦法做到，對吧~」

少女還是往日俏皮的模樣，即便此刻是在講述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但幼節接下來的回答，卻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愛莉希雅這位始源之律者。

「愛莉希雅，你相信人有魂魄嗎？」

這是什麼問題？

一向習慣於讓別人云里霧裡的愛莉希雅此刻也雲里霧裡，她不明白為什麼幼節會問出這麼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但思索了一下還是認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魂魄，那只是一種存在於傳說之中的想象哦，在真正的世界中，它是不存在的。」

「哼哼」

幼節輕輕的笑了笑，掏出毛筆在手上打了個轉，對著滿臉疑惑的愛莉希雅慢慢開口:「可是我的力量，也並不來自世界啊。」

「你說的對，這個世界上的人確實沒有魂魄，他們也不可能有魂魄，但你不同，在世界之外的力量的影響下，你可以有。」

「在你完成你的計劃，犧牲自己，回歸虛數之樹時，我可以中道截停這個過程，將你的意識甚至你原本的力量留在世界中，在下一個紀元，你仍可以以這個姿態降臨世間。」

「以『人』的身份。」

…………

會場萬籟俱寂，只剩幼節小口飲茶時的水聲，其餘人全部定定出神。

「這……是真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你又會因此付出什麼代價呢？」

愛莉希雅回過神來，她顯得有些激動，但仍不忘詢問幼節這麼做，他所承擔的後果。

「那與你無關。」

這麼做的後果是，崩壞意志會找他對線，但他顯然不怕，畢竟幼節如果魚死網破，把這個世界的文明都推平了，這崩壞還考驗誰去。

在幼節的判斷里，這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情，十三英桀曾給了他很大感動，自然能保一個是一個，況且他可以將愛莉希雅的靈魂交給伊甸保存，防止她如同原劇情一樣，跟喝多了似的從休眠倉里跑出來唱著歌要與這個世界共存亡。

愛莉希雅愣了愣，隨後笑著對幼節說:「哎呀，我很懂的啦，你不說我也知道代價肯定很大，為我付出這麼多，難道你是想我現在就以身相許嗎？嗯？嗯？」

幼節:「你發完癲就可以去那邊先死一下了謝謝。」

好吧，這次真的是「先死一下」了。

原本還有一點嚴肅氣氛的晚宴此刻充滿了愉快的氛圍。

很快，筵宴已散，人未離席之際，愛莉希雅召喚出一朵巨大的水晶花，躺在正中央，讓自己的生命如同飛花般絢爛綻放。

一生太短，短到非人之物無法成為人；一瞬太長，長到此世最無瑕之人可以訴說自己為人的夙願。

【詞源倒流三峽水，筆陣獨掃千人軍】

【橫掃千軍】狀態開啟，幼節靜靜地注視著這位人之律者為自己所深愛的人類獻出一切。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在愛莉希雅的身體逐漸消散時，噴薄而出的墨色包裹住了水晶花，切斷了同虛數之樹的鏈接。

隨後，幼節從場地的裝飾中隨意摘了一朵水晶花，扔進了翻湧的墨色中。

一朵墨色的水晶花「啪噠」一聲掉在了地上，而原本在那裡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幼節上前去，俯身將它拾起，在眼眶都有些晶瑩閃爍的眾人中掃視一圈，向著伊甸伸出了手。

「這便是她的魂魄，在你們決定以先行者的身份進入到下個紀元時，記得把它帶上。」

伊甸點了點頭，而一旁的阿波尼亞卻向他發出了疑問。

「『請』寬恕我的無禮，幼節先生，我現在已全然看不到所謂命運的軌跡，你又是如何確定，我們將會做出的選擇呢？」

「問我原因嗎？沒有原因，你們必須那麼做。」

哼哼，當謎語人可不只有你阿波尼亞會。

「各位，你們該回去了，帶著所有人的付出，帶著你們堅定的信念，準備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所面臨的最後一道考驗吧。」

「那你呢？」

「我對這即將滅亡的世界毫無興趣，再說了，我是律者，無論平日里給了你們多少幫助，在終局之戰中，我是文明的敵人。」

幼節還未將【橫掃千軍】的狀態散去，此刻雙眼逸散出墨色光芒拖尾的他配上這幾句話也確實有了點大反派的味道。

他如同來時那樣靜悄悄的踱步出了會場，幼節已滿懷敬意的送走了最初的律者，接下來，他將迎接最終的律者的降臨。

終焉之繭蠢蠢欲動，那裡面蘊藏著的終焉之律者，至少在當下的世界沒有人可以將其打敗。

幼節是文明的敵人，崩壞同樣是文明的敵人，但他與崩壞也斷然算不得朋友。

天外之人，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