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清明

第 136 章 清明

到了清明這日,林家備了馬車,載著姊妹三人往慈安寺去。因著妙善師太與她們相熟,早早的命人備妥了廂房與素齋,塍行家的還事先去瞧過了,萬事皆妥,方回來回話的。

林樂暖跟著女先生念了這麼些時候的書,規矩已然很好了。小小的人兒穿著玉蘭雀鳥錦衣衫,米白菊花紋襖裙。梳著雙丫髻的發上戴不了太多太大的釵環,只是戴了一朵鎏金珍珠碧璽珠花,並一對銀喜鵲珠花。胸襟上掛著赤金墜雙福鎖片的項圈,富貴又不是清雅。坐在裡面,乖巧的聽著外頭街上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看來,即便是清明也沒有讓百姓的熱情有絲毫退卻。」林樂曦支著頭閉目養神,笑道。

黛玉手裡捧著一個小小的黑漆描金牡丹花紋匣子說話:「清明正是出來踏青的好時候,之前三月三時街上亦是這般熱鬧來著。恰逢慈安寺清明解簽,只怕滿都中的女眷要來不少呢。」

聞言,林樂曦的眼皮方才抬了抬:「解簽也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心安罷了。趨之若鶩,反而失了真。」

「阿姐的看法永遠與眾不同。」黛玉因著有些緊張,放在匣子上的手忍不住收緊。

林樂暖側耳一聽:「外頭雨聲愈發緊了,阿姐,咱們慢慢悠悠的上山去只怕得被堵在山門了。」

林樂曦擺擺手:「塍行家的回來說慈安寺今日接待的女眷有限,除開咱們一早便說定了的,唯有都中名門望族女眷來。不少人家去了大相國寺,不知是何緣由。聞說,普華大師之前留下來的手串已然在佛前供奉足了十年。今年這串手串會贈予有緣人。也不知會是哪個。只怕是沖著這個去的。」

「怪道呢,」黛玉轉頭道,「雲沁姐姐說,張家三位夫人今年時不時的都要去大相國寺。說是拜佛燒香,可去的實在頻繁,雲沁姐姐都有些不耐煩了。」

林樂暖也聽過這事:「我聽說,那位早已圓寂多年的大師臨終遺言,說是要將手串兒供於佛前整十年,不可多一日更不可少一日。等十年之期一到,自有它的歸處。據說,大師說的是位女子。」

林樂曦微微一笑:「不過以訛傳訛罷了,休信那些個人胡說。他們也不過就是靠著這個想多賺些銀子好回去過生活,咱們不必信那個。暖暖,今日的法事給你姨娘也算了一份,屆時記得多上些香。想來她也是記掛你的。」

提起她生母,林樂暖便垂了眼眸:「知道了阿姐。」只是心底……

艾草在地下打著畫著水墨荷塘月色的油紙傘,扶著林樂曦下來:「薛家的馬車尚未到。」

林樂曦點點頭,轉身回頭看著黛玉與林樂暖陸續下車,道:「這雨愈發大了,當心裙子。等會子入了山門拜了佛祖,先去廂房等等。待用過素齋再商討法事。」

黛玉搭著葶苧的手,避開水坑,聞言點頭:「聽阿姐的。」

米媽媽看了眼還是有些艱難的林樂暖,略嘆了口氣,上手將林樂暖抱在自個兒懷裡:「姐兒還是當心裙子,奴抱著姐兒進去,再放姐兒下來。」

林樂暖看了看這前年兩位姐姐裙子角都有些被水浸濕,看了看自己的白裙子,終究還是點了頭。由著米媽媽抱著進去了。

這一回林樂曦沒有求籤,只是拜了拜:「母親,丫兒與固也一切安好。如今江南之事牽扯的愈發大了,固也已然動身前去擺平。還望母親在天有靈,能護佑固也萬事順利、平平安安,一切順遂。也請保佑女兒能得償所願。祖母,丫兒沒有辜負您的期望。您想要的真相,想要看見的局面,丫兒很快就能實現了。很快很快——」

黛玉跪在她身邊,雖不知她所求是甚,可依著她的行事作風,自然是與曲文君和林姚氏有關。

無量天尊,阿彌陀佛。煩請佛祖庇佑,讓阿姐心愿都能實現,保佑林家一切都好,父親遠離險境。也保佑樂昀平安快樂長大,莫要思慮太多事。也希望母親……莫要犯傻,惹下大禍。

林樂暖許的願望很簡單,她只希望上頭的兩個姐姐好,她自己也好就好。

妙善師太囑咐過,給林家女眷準備的素齋便是慈安寺最好的。

「可真是託了阿姐的光,慈安寺這樣好的齋飯可是極少拿出來的。」黛玉笑道。

林樂曦凈手畢,正拿著筷子聞言搖頭笑道:「哪是我的光,分明是家裡交情。」

黛玉一聽,便知道這是又想起祖母與曲夫人了,趕緊住了話口,說些旁的話來:「揚州的信又比之前的遲了好些日子。」因著少時的影響,黛玉如今也很少願意說出來母親父親的名頭了。上一回說起,好似還是離開揚州時,可那時弟弟是母親的眼中寶,恨不能時時刻刻都陪在身邊,而自己……只怕是叫忘了。

看著林樂曦失了母親,面對著自己的母親,還是那般雲淡風輕、毫無波瀾的模樣,她一時竟有些羨慕。那樣的本事她要多久才能達到呢?於是她跟著自己這位阿姐學,漸漸的,竟也沒那麼在意了。這個母親,跟眾人、她阿姐口中的太太好像也並無分別了。於是,她便真的不在意了。

「簿姑姑那邊還是沒有多少頭緒,只是揪著了幾個小嘍啰。再等等罷,應當是很快了。」林樂曦用筷子挾了些小菜到林樂暖的碗里,淡淡道。

也不知為何,林樂曦每回來慈安寺總是能心靜不少。好似心上那些雜七雜八的煩心事都在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里漸漸飄散,有好些她都不知自己為何要煩躁了。

黛玉頷首:「噢。」

妙善師太算準了時辰,讓人領著林樂曦過來。來人身著昂貴的綢緞衣裳,里穿著乳白夾雜粉紅色的緞裙上綉著不知名的花色無規則的刺著許多金銀線條,纖腰不足盈盈一握,顯出玲瓏有致的身段來。大大的琉璃眼睛閃閃發亮如黑曜石般的眸開闔間瞬逝疏離,櫻桃小口不點而紅。一頭秀髮綰了靈蛇髻,發間插著一支如意釵、兩支八寶簪,耳旁的翡翠耳環在陽光下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一身衣著內斂,卻還是在無形之中展現了大家風範。精緻的五官尤其是那雙溫和清澈的眼睛,讓人在潛意識中便樂於親近。這一看便知道是都中大戶人家精心教養出來內外兼修的閨秀。

看著面前這個出落的亭亭玉立,行事落落大方的女子,忍不住讚許道:「許久未見,檀越愈發清貴了。」

「師太這話樂曦不敢受。」林樂曦一頓,她如今竟然能讓清高、少言寡語的妙善師太贊上一句「清貴」!

妙善微微一笑:「到如今,我還未曾看錯過一人。便是你先生在,定然也是如此說法。」

提起葉翎林樂曦面色略有些鬆動:「先生昨兒才來的信,本是要回來的,只是寒大家忽而說許久未來都中不知如今如何,想來瞧瞧,便又推遲了幾日出發。行至大運河上,誰知妙緣師太又來了信,先生與大家便又往蘇州棲香寺去了。只怕還得有些時候方能回來呢。」

葉翎之前接了寒溪亭的帖子,往山東赴約去了,說是寒溪亭尋著了一本孤本,好似是關於甚香譜還是茶經亦或是醫藥的,橫豎信裡頭說的不甚清楚,葉翎也未與她提及,她也便不問。只是打點了行囊,送葉翎離開。誰知這一去便是大半年,來的信也只一二封,倒是講了好些沿途風景趣聞,很是有趣。

妙善頷首:「你先生的性子看著最是沉穩端莊,可骨子裡卻還是隨性的。也好,出去多走走,總比憋在這憋悶的都中發散不開得好。」

「師太,何出此言?」林樂曦見妙善語氣略帶著無奈,禁不住問道。

妙善擺擺手:「我尚有事未完,不然我也離開此地雲遊去。誰愛理那世間俗務,沾染了是非紅塵,難斷是非啊~」

「師太可是遇見甚難事了?若是樂曦能幫得上的,還請師太直言。」林樂曦道。

妙善看著她微笑:「你果真是你祖母帶大的,這古道熱腸的性子與她如出一轍。今日清明時節,可是要給你祖母與母親祈願添福。」

「還請這裡的師傅做了幾場法事。」林樂曦點頭。

「你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可惜了,終究非池中魚啊~」妙善止不住惋惜,這樣通透靈妙的女子竟要折損在那樣的地方,不過端看她那非凡的結局,當是好的。

林樂曦心有所感,低頭垂眸,苦笑:「在蘇州時,妙緣師太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原本不信,可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妙善不忍只不能多說,伸手輕拍她手背,安撫道:「那地方是魑魅魍魎的地方,可若是你自己持得正,端得住,那再如何也一樣能守得了。」

林樂曦輕微點頭:「多謝師太寬慰,樂曦記住了。師太,可還有甚要囑咐樂曦的?」

「不是我的囑咐,是之前留在此處的東西。」妙善的神色又漸漸淡了下去,將取出來的扁木盒子推到她面前,「上回你來,這個我沒有給你是時候未到,如今已然到了時候。今年尋個好日子去一趟大相國寺,找普濟師傅,他看了此物自然知道裡頭的情由了。除開身份,旁的一概不必多說。」

林樂曦聽得雲里霧裡,這東西與她有關?那大相國寺又是怎麼一回事?「師太,我不解。」

妙善搖頭不肯多說:「這盒子本不是林家之物,是別人託付與我的。要我在今年與你,剩下的,你自己去尋答案罷。」

這一下林樂曦是愈發糊塗了,這都有甚關聯。

黛玉在林樂曦去見妙善師太之後便帶著林樂暖去找無玄了,這些個法事水陸道場的皆是無玄在料理。「只做這麼些,將事情都做全了方好。不必擔憂銀錢,林家要悼念的亡人不少。」黛玉語氣幽幽,似有些傷感又有些無奈。

無玄抬眸看了她一眼,頷首答應:「府上這些年十分照顧慈安寺,此事無玄定然辦好。」

「有勞師傅了。」黛玉起身行禮,而後方帶著林樂暖出去,半道上便迎面碰上了正要去大殿求籤的薛家人。「薛家姐姐好。」

林樂暖也跟著一道行禮問安:「薛姐姐好。」原本還說說笑笑的人,在看見薛家之後便收斂了神色,安安靜靜地站在黛玉身邊,不發一語。

寶釵也微笑著回禮:「好巧,在這裡遇上了。哎,林姐姐呢?怎的不見?別是你們偷跑出來鬧的罷。」

我們可不是那等只知道貪玩的沒見過世面的閨閣內秀,不會說也別亂說。這是林樂暖聽見薛寶釵說的話時第一個念頭,可她既選擇了妝相那邊還是安穩帶著看她姐姐回擊就好了。

黛玉面色不改,恍若不曾聽出寶釵話裡頭的別意:「阿姐去見妙善師太了,尚未回來。這不是清明時節,要給故人做法事,我過來與無玄師傅商量。薛姐姐來,可是為了簽文?可是姐姐來的也過於晚了些,慈安寺的簽文一向有限,這時節更勝。如今也不知還有無?」

寶釵一頓,隨即笑道:「倒也不是專為了這簽文跑這一趟的。我母親又犯了舊疾在家休養,慈安寺不接待男客,哥哥便在山門口等著了。我進來拜上一拜,給父親立個長生牌位便回去了。」

其實她確實是沖著今日慈安寺的簽文來的,可林家有人在這。黛玉又說簽文所剩不多,那她也就不必叫人知曉她到底是來作甚的了,免得出岔子。

黛玉聞言,略點點頭:「既如此,那我便不耽擱薛姐姐了。這便別過了。」回身低頭對牽著自己手的林樂暖道:「暖暖,咱們去後頭亭子里看看。那邊的杏花開的極好呢。」

「聽姐姐的。」

鶯兒看著過去的娉娉裊裊的黛玉,冷哼道:「一看就是個身子單薄的,在這裡沖什麼尊貴的大小姐。」

「鶯兒!」寶釵難得如此生氣,平日里也難見她高聲說話一句,「這是甚地方,你也敢如此胡說!」

鶯兒是寶釵的貼身女使,自然是向著自己主子,如今見寶釵訓斥,心底難免有些不服氣:「我這是在為姑娘考慮呢。姑娘作甚訓我。」

「我瞧著你是在府里待的日子久了就忘了規矩體統了,這是怎樣的地方,你也敢信口胡說!若是叫有心人聽了去,九條命也不夠你活的。」寶釵看著黛玉,也不知為何,心內總有一股無名的火氣,雖時會炸開一般。明明她不是那樣不能忍氣的人吶。

鶯兒癟著嘴,到底是不敢再多說些甚了:「我只是為姑娘不平罷了,為何老太太就是瞧不見姑娘的好呢?您都這般低聲下氣了,也不見得她多的一絲好感。林姑娘卻是甚也不用做便能叫老太太另眼相待,寶二爺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看著寶釵忽而極為凌厲的眼神,鶯兒低頭不語。

寶釵見鶯兒不說了,這才提起裙子往大殿去:「各人有各命,誰也強求不得。我要是有她那樣好的家世,我也清高看人。可偏我沒那麼好命,父親去了,哥哥不爭氣母親也只一味縱容。我若是再不爭氣些,往後薛家該如何是好。」

「那姑娘還要入宮小選么?」這是寶釵入都時用的借口,半真半假。如今賈元春成了元妃,身邊又沒有一兒半女,那顆原本有些冷的心又有些活躍了。

「等等舅舅那邊的回信,若是沒有讓哥哥拿了銀錢去試著打通內官看看。」寶釵倒是想進去了,只待一個時機了。

鶯兒小聲道:「舅老爺家如今都忙著準備鳳姑娘的婚事,小選又在九月。姑娘,咱們時間並不多。」

「我知道!」寶釵正是為這個煩惱。四家裡出了一個元妃,即便沒有子嗣也是極好的。天家年紀並沒有很大,元春又是妙齡,虞嬪都能生下十九殿下,元春正該是最好的時候,不拘是兒子還是女兒,生下來便是好的。可正是因為出了這樣一個妃子,寶釵入不入宮又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了。

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了,對寶釵來說又是一條新的路徑,儘管很難,機會渺茫,可為了她的青雲路為了家裡的榮光,她得拼上一拼才是。

「其實,」鶯兒看著有些沉默的寶釵,猶豫了一會子再度開口,「寶二爺已經很好了,宮裡你死我活的,見不得是個好去處。」

寶釵卻冷靜了下來:「那得看與誰比了。與權勢滔天的人家相比,他是下下之選。與那些個低賤的人家相比,自然算是不錯的。可即便還算是不錯的人選,瞧瞧裡頭的形勢。都是不好相與的人吶~」

「老太太疼愛寶玉,應當不會讓他吃虧的。」鶯兒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寶釵苦笑著搖頭:「可我卻是沒有甚地方比得過璉二嫂子的。無論是出身,還是家教。年前你看著她跟著老太太身邊忙那年祭之事,頭頭是道、井井有條,那是世家經年累月養出來的,我家不過是個商賈之家,哪裡有那些個講究。再看看林家,林樂曦幼小時父母合離,跟著祖母大的,那規矩做派也是打五歲開始學的。到如今這十年的功夫,我能追趕得上多少。你別說林樂晴身子骨單薄,瞧上去柔柔弱弱的,可她剛才說的那番話便已經能叫人瞧得出來日後的模樣。那料理法事道場之事哪家不是當家主母插手裁奪的,可如今林家料理這事兒的卻是她。可見她姐姐對她也是十分放心的了。」仟韆仦哾

一番話下來,鶯兒早已明白,寶釵心裡的癥結還是在自己的出身上。她原在金陵時見過甄家行事,知道富貴之家該是怎般模樣,可及至她來了都中才發現,那些勛爵人家的做派又是另一副樣子。心裡不舒服那是自然的,何況她家姑娘自來便是個要強的。

黛玉帶著林樂暖去了後頭的亭子里逛逛,她遇見了寶釵,心情便有些不快。她又不是鍾情寶玉也不欲與她爭個高低,作什麼要將她視作眼中釘一般看待,她明明甚也沒有。原本她是有些瞧不慣寶釵的行事作風的,可後來一想也是,只怕是不想叫人家看扁了自己方才硬撐著。只是可惜了,妝相也只是半成像,小女兒家的心思還是佔了多數。

林樂暖看著自己身邊慢慢踱著步走著的黛玉,歪頭道:「姐姐在想什麼,一會子微笑又一會子自顧自搖頭的。看得我不解。」

「在想方才遇見的薛家姑娘。」黛玉在自家人面前不會隱瞞太多事,見問便道,「若是她出身在咱們這樣的仕宦人家,只怕連我也不及。」

林樂暖聰穎,一聽便明白黛玉的意思:「可是惜春也是一樣嫡出的寧國府姑娘,現如今也不過是看著榮府老太太的面色過日子么。」

黛玉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裡帶著苦澀罷了:「這世間女子不易,外頭人看外頭看家族看權勢,裡頭的那些哪個在乎。即便是名滿天下的寒大家也是毀譽參半。咱們女子看來寒大家便是終生不嫁可活的自由洒脫,這很好。可這世上大多數人總還是覺著這般毫無牽累等孤老了又該如何?只怕送終之人也不見得尋得到。」

「可寒大家不是有幾位關門弟子么,由她們給寒大家養老送終難道不好?還是她們不願意?」林樂暖撲閃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道。

黛玉牽著林樂暖到那邊的亭子里坐著,身邊跟著的人利索的擺上了茶點。只聽得她耐心解釋道:「自然不是。寒大家終生未嫁,前半生卻也遭受了許多磨難。好容易自由了些,可閨閣女子泰半輕而視之,她並沒有弟子。時過境遷,到的如今也不過寥寥七人而已。裡頭不少俱是他鄉人,寒大家又不願隨著弟子離開,只想守在家中。如此一來,得到消息再趕來便有些遲了。」

林樂暖明白了,微微頷首:「女先生與我講學時也是如此說過,女子本就不易,多少事情身不由己,可為著家族為著自己還是咬著牙走下去了。原我覺著生在官宦人家不好,處處拘束不得自由。後來去見了外頭百姓們的日子又覺著自己生在這般顯赫的人家甚好,至少吃穿不愁,不必憂心生計。現而今,也不知該如何評述了。」

「人的出身不能自己決定,難不成自己的未來也不能?」後頭傳來一個格外亮的聲音,伴隨著緩緩的步子,一點點顯露在她們面前。

黛玉看著來人,淡淡一笑:「原來是王家姐姐。」

來者,乃王子騰侄女,王熙鳳。後頭跟著王熙鸞。

王熙鳳看著黛玉稚嫩的面龐,眼眸流轉。這便是讓姑母頭疼不已的林家二姑娘。看著……倒是柔柔弱弱的江南女子模樣,可與她姐姐林樂曦一比,又是另外一個模樣。

林樂曦的母親曲文君家裡原是都中人,出生在北境,受著環境影響,很有些北人硬朗高挑的影子在。林樂曦的祖母卻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望族女子,是溫溫柔柔的閨秀。五歲前跟著她母親,後來一直跟在她祖母身邊,養出來的樣子倒是不好判定。可黛玉卻十分明朗,只一眼便能瞧出她骨子裡的江南女子韻味。加之小時常病,看著更單薄些。

王熙鳳與王熙鸞皆是北方女子明朗爽朗的模樣,做事說話很是拿得出手。只不過林家大姑娘風頭著實太過盛了些,她們幾個便被比的不知到何處去了。

看著欠身福了福的黛玉,旁邊跟著一道欠身的林樂暖,王熙鳳也不在乎:「我家乃武將,這些個禮數只怕是不周全,讓林二姑娘見笑了。」

「鳳姐姐哪裡的話,我也不過才學了幾年的規矩,還怕貽笑大方呢。」黛玉伸手,做了一個請。

王熙鳳提著裙擺坐到她身邊,剛坐定便聽見王熙鸞說話:「你家大姐姐怎麼不見?」

「她去見妙善師太了,還未回來。」黛玉從托盤上取了茶壺來給她們倒茶,笑著回答。

「你怎麼不跟著去?倒是帶著你三妹妹在這裡坐著。」王熙鸞又道。

黛玉抬眸看了她一眼,依舊是方才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阿姐信重我才將料理水陸道場法事之事交付給我,這般積善行德、澤披後世還能讓已故之人下輩子投個好胎的大事自是要做好的。不然先輩怪罪下來,可擔當不起。」

「清明祭祀何等重要,你阿姐既信任於你將此事交託於你料理,那你自該是不可懈怠的。小小年紀便插手如此家事,看來你本事也不小。」王熙鳳自己還是定了親事方才對家中絕不可糊弄馬虎的大事提上日程慢慢學的。黛玉如今不過八歲,卻已能獨自上手祭祀大事了。若不是家中人著重教養只怕還弄不清楚裡頭的東西呢。

清明不比年祭,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家祭,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家祭,該講究的也絕不會少。清明與中元不同的是中元悼念的只是逝去的親人,而清明卻是連祖先都算了進去。祭祀的物件兒、悼文並一應器具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熙鳳想著,眼神往她一溜。一身淺藍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藍色的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膚若凝脂氣若幽蘭。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若春水,清波流盼。頭上雙平髻斜插著一支縷金鏤空金簪,墜著點點紫玉,流蘇灑在青絲上。香嬌玉嫩秀靨艷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魄,寐含春水臉如凝脂。

淺藍色的衣裳襯得她如一朵百合般清新自然,白皙細膩的皮膚在暖陽下越發的晶瑩剔透,讓人眼前一亮。

「妹妹出落的越發好了。」王熙鳳實是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黛玉一頓,抬眸看她,微微一笑,臉頰兩邊霎時湧現了兩顆淺淺的酒窩,甜如六月的槐花蜜。「鳳姐姐的話最是信不得,哪裡就好了。」

「你這分明是自謙之詞,倒是來怪我信口胡說了。」王熙鳳也不在意黛玉的話,仍舊一般笑著。

黛玉借著喝水著眼看去時,王熙鳳卻一改往日打扮。沒了滿目的紅色,收斂了囂張跋扈、瀟洒恣意,多了幾分溫婉平和。

袖子做的比一般的要寬大些,迎風颯颯,腰身收緊。下面是一條鵝黃綉白玉蘭的長裙,梳著簡單的桃心髻,僅帶著幾星乳白珍珠瓔珞,映襯出雲絲烏黑亮澤。斜斜帶著一支翡翠簪子垂著細細一縷銀流蘇。一張絕美的心形臉蛋,小巧挺拔的鼻子,柳葉般彎彎的眉,丹鳳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唇,那濃密的青絲柔順地貼著,臉上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

「鳳姐姐今日與平日看著格外與眾不同些。」黛玉儀態姣好地放下手中粉彩繪紋茶盞,道。

王熙鳳捋直袖子上的細微褶皺,笑道:「本不是這般,只是嬸娘說今日難得放我出來散散心,今日過後可就沒機會了,再想著出來便是成婚後了。又想著大相國寺今日熱鬧繁雜未免心煩,慈安寺的簽文靈驗便過來看看。清明時節,素凈些也好。」

王熙鸞看著這些日子愈發貞靜溫和的堂姐,心底愈發狐疑,從前的她可不是這般模樣。

黛玉自然注意到了王熙鸞緊鎖的眉頭卻裝作不見,王家的事,她參與不來也不會。淡笑著說道:「怪道呢。我之前聽阿姐說起過,鳳姐姐的父親與母親不幸過世。若是姐姐信任,不妨在這裡留一個長生牌位。雖不能如何,到底也是一片心不是。」

「多謝了,我已在大相國寺點了兩盞燈,便不好在慈安寺立長生牌了。」王熙鳳眼底戚戚,面上卻還是微笑,「往後妹妹若是得閑,不妨來尋我說說話。」

黛玉頷首:「姐姐的大婚之日,我定來。」

見過林家姊妹的倆人轉身離開:「堂姐,你最近情緒很是不對。」

「只是想著自己要出嫁了,父母卻不能看見,心中感傷罷了。無妨,過得幾日自然就好了。」王熙鳳滿肚子的事情不知像誰吐露,只好關起門來自己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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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氏長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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