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錦旗
林棟當然知道張長明退休，孫勝利升遷這事兒，不然他也不會厚著臉皮整這一出，但絕對不能表露，他立馬裝作第一次聽說，驚喜地說道：「哎呦，這麼說以後要叫孫所了？那張所說的可真對了，我這絕對是好兆頭，開門紅！」
「就沖你這句開門紅，我不收都不行了，」哪有人不喜歡聽吉祥話的，孫勝利笑着接過錦旗，「那我們先開會，回頭找你聊聊，看能不能給你找個差事，你小子不能再賭了！聽到沒有？」
「保證不賭了！」林棟太清楚這一「回頭」可就猴年馬月了，所謂夜長夢多，機會只在當下，「那我就在這兒等您，雷打不動！死等！」
孫勝利沒想到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林棟還能厚著臉皮賴著不走，可他畢竟剛剛收了人家的錦旗，不好強行趕人，否則落下一個陞官就翻臉的罵名，就得不償失了。
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一種特質，因為互聯網還沒有興起，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華夏社會還是熟人社會，絕大部分人日常打交道的都是熟人，名聲有時候要重過利益。
像孫勝利這種在文字片幹了一輩子的老民警，最好的結局就是在所長的位子上退休，晚年走在大街上，街坊鄰居看到他還能真心地微笑打招呼，那就是完美的一生了。
因此，當不觸及法律和原則問題的時候，孫勝利是不會願意把片區的老百姓得罪死的。
「那行吧，」孫勝利沖門口的接待警員道：「小張，給他倒杯水，」說罷就進去繼續開會。
林棟還真就安之若素地等著，人家給水，他就喝，人家看他一眼，他就笑，十足一副憨直小百姓的樣子。
不太情願給他倒水的恰好是昨天跟孫勝利出警的年輕民警，小夥子血氣方剛，打心眼裏瞧不起林棟這種劣跡斑斑的賭徒。
林棟也不在意人家的鄙視眼神，自己曾經乾的那些事兒，人家憑什麼看得起他。
小張估計是看林棟那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心裏有氣，忍不住皺着眉頭道：「你不要得意，你的那些把戲，我和孫所都猜到了，一定是你提前去找了證人，讓他們幫你愛人說話！」
「張警官，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這樣，我可是要告你誹謗的，」林棟端著熱水，笑眯眯地說道。
「你告我？笑話！你告啊！」小張警官直接站起來吼道。
這個年代，民告官，還真是稀罕事兒。
林棟突然正經起來，「張警官，別說我媳婦兒沒有掙錢，就是掙了，又算得了什麼！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自己，一個三歲孩子的母親，她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吃不上肉，通過自己的勞動賺點兒肉錢，這算什麼罪？需要動用國家機器專政她？」
「蘇玲瓏是成衣廠的女工，她的工資足夠吃飯吃肉，你女兒吃不上肉，是你造成的！」小張警官直接懟回去。
林棟點點頭，「這話說得沒毛病，我以前確實是王八蛋，所以，你們可以罵我、打我、抓我，但不能欺負我媳婦兒，她是無辜的受害者，你說對不？」
面對這種勇敢承認自己是王八蛋的滾刀肉，張警官的工作經驗明顯不足，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你最好真的改過自新！不然我第一個抓你！」
林棟擁有幾十年的生活閱歷，這小張警官一看就是正義感爆棚又善良的好警察，他不想與這樣的好人對立，走過去把水杯放下，伸出右手，真誠地說道：「謝謝。」
張警官沒想到林棟會搞這一出，有些局促，「誰要你謝，你以為我在誇你？去那邊等著去！別妨礙我工作！」
「好嘞！」林棟也不在意，回去繼續等。
一個小時后，交接結束，孫勝利正式成為了文字片派出所所長。
送走了老所長，孫勝利紅光滿面地迴轉，迎面就碰上笑眯眯地林棟，「你還真等著呢？」
「那可不，好酒好菜，我可準備了一大桌呢，您老人家要是不去，可就全浪費了，」林棟張口就來。
孫勝利盤算了一下，晚上才是派出所的內部聚餐，也是他這個新所長的上任亮相，中午確實沒有什麼事兒，「行，我取下包。」
路上，孫勝利自然免不了對林棟一頓教育，林棟一句話都不反駁，照單全收，「是是是」「對對對」「嗯嗯嗯」「我錯了」不絕於耳。
孫勝利見林棟這虛心模樣，多少有點兒相信了他能改邪歸正。
這幾天已經下了三場大雨，都是土路的文字片彷彿戰場，泥濘不堪都不足以形容，不墊東西，完全不能走。
此情此景，林棟又有意攀談，話題信手拈來，「孫所，你說咱這文武兩片什麼時候能富起來？至少這路給修修也成啊！」
「唉，」孫勝利嘆了口氣，「我在這裏工作了這麼多年，我比誰都想咱們這兩片的百姓能富起來，可咱們這小城一不是省會，二沒有什麼好的工業基礎，就靠着有點兒煤炭，未來真的很難說。」
九十年代的小型資源城市，大多都是如此，隨着自然礦產的儲量逐年降低，收入會跟着下降，街上死氣沉沉，人會越來越迷茫，整個城市也越來越沒有活力。
走着走着，兩人就已經到了衚衕口，只要右拐過去再走二十米就是林棟家。
林棟從前面的泥湯倒影中看到了人影晃動，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黃猛已經帶人過來了。
本來林棟一直跟孫勝利並肩而行，這會兒他突然拽住孫勝利的胳膊，指著前面沒有鋪墊磚塊的大片泥坑道：「孫所，你這新皮鞋要是這麼踩進去可就白瞎了，您等會兒，我去前面找幾個磚頭墊一墊。」
孫勝利看看自己今天剛剛換上的鋥亮新皮鞋，再看看那泥濘，還真是有點捨不得，但嘴上自然還是要客氣，「鞋嘛，總有舊的時候，沒事兒。」
「那不行，」林棟根本不商量，直接就往前奔去，破布鞋毫不猶豫地踩進泥坑，一轉身就消失在衚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