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像拳擊手一樣（2）

我的對手說着，朝我走過來。他朝我伸出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我順着他的意思，也伸出雙手，跟他擁抱了一下。我們跟那些職業賽沒什麼兩樣，友好擁抱，以示比賽在友好的狀態下結束了。

「我本來不會被你打倒的，我只是遲疑了一下。」我說道。

「你要再來一局嗎？」他問。

「好了，今天晚上到此為止。外面下着大雪，你們都要早點回去才行。」教練阻止了我們。

「我真的只是一時大意。」我堅持道。

「我看你像木偶。你的雙手是被什麼東西給捆住了么？還是被凍住了，一動不動？」

「沒有。我只是稍微有些遲疑。」

「機會轉瞬即逝，容不得遲疑。早了不行，遲了也不行。時機，你明白么？」

「可我確實只是遲疑了一下。我可以不遲疑的。」

「可你為什麼遲疑了？」

教練這話把我給你問住了。

「你說你可以贏，可你輸了，不是么？我知道你想贏，在你的想像里，你認為自己贏了。可實際上呢，你輸了，對吧？這才是事實。」教練再三強調。

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如果是創業，我先設想自己創業成功的情景，對，那情景一定很美好。我成功了，站在事業的巔峰。我有很多客戶和員工，我賺了很多錢。很多人仰慕我。這幅創業成功的美好圖景，是將來某一天的事實。但在此之前，我要經歷一系列可以想像和無法想像的挫敗。我會在某一次倒下后，就像剛才那樣，還能立即站起來，不去抱怨剛才的疏忽大意，而是再次鼓起鬥志，再來一局么？

「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你不想失望。」我的對手說道，「我也品嘗過那種滋味。你以為自己能贏，可其實你贏不了。作為拳手，你必須要接受現實。」

「可我不是為了輸掉才來的。」我說。

「但你大概率會輸，而你不能失望。」我的對手說道，「你第一次上擂台？」

「是啊。」

「這就對了。以前你應該想過很多次，很想上擂台，以為一上來就能贏。但你要先學會輸，在一直輸的情況下，還能繼續打拳，不放棄你的鬥志。」

我看着我的對手，認為他肯定是個拳擊手。

「你不要小看他，他打過全國比賽的。」教練說道，「剛才他已經讓着你了，沒有使出全力。」

「那你怎麼就沒有打拳了？」我問對手。

「家裏不允許。我被打倒很多次。跟你一樣，我以為自己能在拳台上戰無不勝，從來不會被打倒。每個站在拳台上的拳手，心裏都是這麼想的。可是，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有可能被打倒在拳台上。每一次比賽，都有一個人要倒下，輸掉比賽。」我的對手說道，「每個人都想堅持下去，決不放棄。每個拳手都相信，自己會是堅持到最後的那個冠軍，沒有什麼能阻止他。」

「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父母年紀大了，希望我早點成家立業。家裏給我安排了相親。我的相親對象總體上不錯，雖然不是特別漂亮，性格卻很好。我想，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父母的感受了？我可以繼續在拳擊這條路上走下去，但我最終選擇了放棄。現在想來，也算不上是放棄，只是一個年齡階段，有這個年齡階段的生活。我選擇了平常人的生活。」

聽他講完，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你了不起，至少，你嘗試過了。」我說。

「他可不只是嘗試，他那是拚命。」教練說道，「你可以不去打職業比賽，只是以拳擊為樂趣，體會拳擊手的拼搏狀態。」

「我二十八了。」我說。

「年齡不是問題。」教練說道。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個夢想，簡單來說，是有一身功夫，能打抱不平。不過，那時候我沒那個條件去學功夫。」

「不一定要打架。現在也不能打架了。跟我學拳擊吧，像個拳擊手一樣，怎麼說呢，能抓住時機，完美地出擊和閃躲。」教練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搖搖頭。

「我說的完美，指的是我們作為旁觀者，觀看你跟別的拳手對決。你每一次都剛好——不早不晚——躲過對方的出拳，又不失時機地——不早不晚——將你的拳頭打在對手身上。當你被擊倒在拳台上，能很快站起來，迅速忘掉剛才的挫敗，繼續戰鬥。」

教練的話，再次引發了我的興緻。我想，如果我去創業，也要有這股子精神。如果我沒能在創業的路上有這種歷練，應該先在拳台上經受這樣的歷練。

「好吧。」我向教練伸出手。

我們相互擊掌。

「不為別的什麼，只為拳擊。」我說。

不是等著在拳台上被擊倒在地，不是為了迎接這樣的恐懼。而是為了在這之後，再次站起來，贏得最後的勝利。

「希望你能享受拳擊的樂趣，不要只將目光放在最後的輸贏上。」教練說，「你來這裏，不是為了承受被擊倒在拳台上的挫敗感的。」

「不要逃避，要面對。」我的對手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出來了，你好像在逃避什麼。如果你想做什麼，不要想太多，去做。先別去想那種種結果，不管結果是什麼，先做，先試一試，好不好？」

我覺得他說到點子上了。我大部分煩惱，都是因為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但我認為，他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他以前應該也是現在我這樣的性格。他打拳，多半是為了磨練性格，而不是為了奪取職業賽的冠軍。

「多些不一樣的人生體驗，沒什麼不好。」我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晚上九點了。我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每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隔會兒就看下時間，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可每次到了十點鐘后，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胡亂想了一通，什麼也沒幹，不知道怎麼一天又過去了。

在服務台那裏，我跟教練簽了份協議。每周至少來拳館三天，接受拳擊訓練。我可以先試學三節課，如果不滿意，可以退款。我愉快地刷了卡。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為興趣愛好花錢，這是頭一次。這次不同，我想為單調枯燥的生活，打開一個缺口，認真去做一件實實在在的事。

九點半，我跟教練和我的對手道別。我們約定一個月後，再在這裏會面。到時候，我會跟我的對手再次對決。我因為想贏，才願意跟他再次對決。我想，到時候我肯定能贏。我暫時不去想，如果我又輸了，我會有什麼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