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鬼信

180、鬼信

「見鬼,路老二的話真像瘋狗在放屁!」

簡易而狹窄的甬道口,用青竹長板搭建而成的粥棚里,麻子臉劉四邊給一位跛足叫花子盛白粥,邊自顧自咕噥著。

看着臉上樂開花似的周五,正忙着將米袋卸到草垛上方。抹過額頭少許汗水,他還不住吆喝:

「免費施粥,分文不取!」

「周兄弟,咱們不會被路二給騙了吧!」劉四終於忍不住性子,把周五拽到身旁,好像生怕其飛了似的。

此刻巷口周遭人影如紛雜!

領過粥的蹲在地上小口啜著,還未領的擠破腦袋向前沖,全部後悔親娘給自己少生了一條腿!

眾人爭先恐後,奮不顧身,自始至終都未留意到有個孱弱的身影在人海中來回蕩漾。

那是位弱不禁風的小女孩!

如同江河上漂浮的孤葉,蕩蕩悠悠,遇着龍捲風、暴風雨那樣,任人擺佈!

晨曦升起,照耀在她圓圓的,可愛的臉蛋的時候。她就緊緊握著破舊而骯髒的瓷碗,向人群衝鋒。

可她不足三尺,垂髫之年,隨着人流滾來淌去,如海上漂葉,她再此被推搡到後方。

時辰將臨正午,烈日毫無感情,讓這許多貞國難民,再受折磨。

不過對於這個小女孩來講,是幸運的!剛才一個左側人潮衝擊過來,正把小丫頭擠進人流的小縫隙中。

她髮髻凌亂,唯一一部分露出的面容,還是沾滿灰塵,滿是泥垢。

終於輪到她了!

草鞋中夾雜着糞土,艱難站在比她要高過一個頭頂的枱面下。

全身似乎早已不堪重負,她無比費勁地舉起破瓷碗,經烈日照射,她長長的指甲裏佈滿泥垢,清晰可見。手背上更是傷疤遍佈,有一處分外顯眼,自左手小指根向手背延伸出一條鮮紅的血條,應是近日新得的!

孱弱身軀與骯髒外表之下,她始終透著顧不服輸、不屈服的精神力。她在如此磨折,痛苦不堪的世界裏,仍然積極樂觀,這已難能可貴。

可現實之神宛如剜了眼睛的老太婆,完全不懂得該如何讓自己不招罵!

「路施空至少是個正人君子,總比他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哥哥強多了!」劉四停住手中盛粥的葫蘆瓢,認真聽着周五在講話。

「可你也總該清楚,一筆寫不出兩個路字!依我看,路二居心叵測,此番實在不是他的行事作風!」劉四如閻王審視罪犯那樣,冷靜地說。

「唉!」周五拍了拍他厚重的肩膀,「我們這些小人物,又有什麼資格去揣測他們的想法呢!反正棚子都搭起了,總不能撂挑子不幹吧!」

劉四終於氣憤無比地向破碗裏倒了些粥,向粥桶里啐了口,又自咒罵嘀咕著。

小女孩欣喜若狂、如獲至寶,兩顆眼睛此刻宛如明星,甚至比明星還要璀璨一千倍!

——天神絕非是個慈眉善目的長者,不會眷顧弱小無助的人,感謝上帝的話,感謝上帝的所作所為,或者只是上帝隨意擺弄戲玩的工具。

一臉橫肉的大鬍子,揮舞著臂膀,正巧把瓷碗碰倒。可以肯定的是,大鬍子絕非有意為之,那貌似只好讓上帝來背鍋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隨着瓷碗掉落而愣神,很快被人流衝擊到人群外圍。

她雙眼濕潤,可硬是半滴淚水都未曾流出,「你可以無能的咆哮,可以怨恨你周圍折磨你的人,可以破壞一切,但你就是不能哭。如果你哭了,他們就會認為你好欺負,將會變本加厲,更加嚴厲的方法來對付你。」腦海中又回憶起,痞子舅舅和自己講述的話語。

那是貞城淪陷后的第四天,利國軍人如豺狼般來到小女孩家中,那一天雖然晴空萬里,可對小女孩來言,是最最昏暗無期的日子。

六名士兵強行拉扯著母親,往廚房前行,後者拚命掙扎,卻如落虎之兔,無能無為。雞圈正被一名士兵橫掃,內房衝進去兩名凶神惡煞的士兵,而自己的爹爹倒在血泊中哆嗦著,他手中的柴刀還未放下。

她整個身體在剎那間麻木住,當事實湧入腦海中,她將成為第二個像爹爹一樣躺在血泊中的人。斜角衝出一個醉漢,摟着小女孩狂奔出大門。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告誡自己絕不能哭,絕不能讓人絕對自己好欺負。

耷拉腦袋穿行人群,已來到很開闊的路段。瞧着陸陸續續向巷子擠的人,小女孩用小手壓了壓癟肚子,竟驚奇發覺草鞋窩尚有兩口粥,五六顆大米清晰可見。

天帝或許真要眷顧她了!

她小心翼翼蹲下來,脫掉草鞋,安安靜靜把草鞋放到自己臉前。兩顆早已漠然寂寥的眼睛此刻變得如同暗夜上,掛着的閃爍明星,光彩照人。

「呸!」身着華麗的公子經過,踹了一腳,「臭乞丐的破鞋子,熏死本公子了。」

公子身旁一人點頭哈腰,卑躬屈膝,開口道:「路二公子見諒,都是些貞國逃來的臭乞丐,莫和他們一般計較,不值當。」

路二公子哈口氣,把鼻涕摸到衣袖上,瞪了小女孩一眼,又將目光投向前赴後繼沖向粥棚的人們,嚴厲地道:

「這幫軟骨頭,怪不得貞國能這麼快覆滅。人可以死,可以斷肢掉首,但就是不能像狗一樣活着,脊梁骨若不直,簡直連狗都不如。」

那小人連連點頭,沖小女孩指指點點,裝模做樣說了幾句假正經的話,向路二公子說道:「若非公子,小人如何能掙他二人的錢。按理說,這些臭乞丐要三跪六拜的謝謝你才是。」

路二公子瞧著小女孩遠去的背影,眉間佈滿陰雲,隨機笑道:

「只要讓那兩個傻子,真以為這裏頭藏着貞國貴胄,這粥棚自然難以停歇。而你這個大奸商,自然能從那兩位人傻錢多的蠢蛋上發橫財。」

小人此刻笑得更歡暢,大黃牙中間夾着菜葉子,都分外明了,「路二公子提攜,今夜自有厚禮相贈。」

「你再進去和他二人說,言明我已知曉貞國貴胄在這人群中了,免得他們又生疑慮。」

路二吩咐完畢,便向「金記天涯說書店」走去,因為他心目中最為重要的那個人,喜歡現在這個時候去聽說書。

金記說書店在最為繁華的段落,它本身也繁華絢麗。

大門上匾額用黃金板雕刻而成,外牆用綾羅綢緞包裹的嚴嚴實實,琥珀門外是珍珠門簾,顆顆圓潤飽滿,光彩奪目。

「今日請的名角,講述戰爭狂魔希特拉橫掃天下,睥睨群雄,不可不看。聽書分文不取,只收個茶水錢。走過路過可不要錯過呀!」胖臉中年人手握摺扇,高喊不止,人人都稱他為「三面光」。

街道上漸漸行人多了起來,走得緩慢的顯然是本地人,卻各個連正眼都不瞧這「金記說書店」一眼。

而進店的人群,全部都是第一次來金城的人。

正見一個白髯藥商把背着的麻袋放地上,剛好砸到個從後面過來的人。

「大爺,對不起,我這該死的地骨皮,卻犯渾惹到你了,該死,對不起。」藥商喋喋不休,瘋狂懺悔自己的過錯,見那人也不怎麼生氣,也就不再道歉了。

說也奇怪,那人不怪罪,只偷偷擤鼻子,趁著藥商轉身順勢摸到他後背上了。

三面光彷彿狗見到臘肉似的,朝來人笑道:「路二公子大駕光臨,稀客。」

路二嬉皮笑臉起來,和他身上華麗的服飾極其不匹配,只朝里使了使顏色,三面光便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報以肯定的表情。

「人早到了,扮著男裝。不過身邊黏上兩個人,一個乃五行派的上官飛熊,還有一個路數不明,只知道叫李憐。昨日他落單,小人派人試了他身手,倒是個人物。」多面手如波噴涌,向路二介紹完畢。

路二問道:

「最近金城可安然無恙嗎?」

「都是些小打小鬧,這其中關節,小人不說您也明白。」三面光說完,臉上露出堅實的笑容,似有嘲笑之意。

路二徑直跨過門檻,但見左側台柱子邊站滿彪形大漢,手握厚重兵器,倒不足為奇,奇的是說書先生旁停放着口上等的楠木棺材。

展目望去,那人坐在靠近門的第一排中間位置,樓上已坐滿人。

路二筆直走向她,伸手想同那人握手,那人秀目一歪,只手掩口,用另外一隻手打走路二之手。

「望大小姐饒恕我的罪過,實在馬場事務太過繁瑣。」路二一面說着話,一面將目光投向那人右側坐着的人。

他坐在女扮男裝的金大小姐右側,服飾同路二不相上下,華麗非常。

此刻上官公子正用一種敵意的目光打量著路二。

路二見金大小姐依舊不理睬,作勢要坐在她身側,金大小姐忙制止住,「西門表哥也來到金城,今日特地請他來聽說書,你可不許做在這。」

路二無奈何,暗自功起膻中,功法凝聚於掌心,向上官公子拍去,「這位公子,你身上沾滿灰塵,我來幫助清除,對我別客氣。」

情人見面如殺父之仇,至少上官飛熊心中是如此的感覺,他也早已暗中動些勁道。冷不防路二有此招數,並未準備充分,慌忙用盡全部氣力,抬手招架。

「彭」地一聲,長凳有一處陡然碎裂,激起木屑。

上官飛熊咬緊牙關,受傷地手趕忙背到身後,淡然道:「多謝,可惜我不需要。不過等我有需要地時候,一定勞煩公子辛勞。」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路二已曉上官飛熊是個草包,只微微一笑,來到金大小姐身後坐去。

上官飛熊向金大小姐言道:「他可真討厭,好多管閑事。」

「他可不討厭,是我所有朋友里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幾年前土匪橫行,他孤身剿匪,膽大如天。貞國滅忙,他還曾大力幫助那些逃來的難民。總之他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是全天下最靠得住的朋友。」

上官飛熊使小指撓頭,心中正詛咒路二快些死去,最好是現在。

而路二自不把上官公子放在心上,冷若利劍的雙眸直勾勾盯着金大小姐左側,空蕩蕩的位置。

人群嘈雜不寧,身後一聲咳嗽讓路二公子全身心都緊張起來,他自然而然扭身回頭瞧去。

高過半個身子的角落處,一個面色蒼白雙眼無神的少女,斷斷續續咳嗽著,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吐出來似的。

她身旁坐着個衣着樸素,周身看來極其落魄的青年。

二目相對,宛如兩頭兇猛的獅子對視,絲毫不讓。

「三面光倒沒說假話!」離開如閃電般的雙眼,路二心裏思量著。

「吧唧」一聲,小門關上,頓覺四周黑了不少。

虎形大漢點上蠟燭,一燈如豆,在房間中搖曳。

老說書人面部先一哆嗦,攤開摺扇,便如天花亂墜、寶雨繽紛般講開來。

路二全無心思,一雙眼睛瞬也不瞬,望着金女公子。身心如綿羊的四蹄歡快地踏在青草地上,幸福而安逸。

說書人講完,收過錢幣,說也奇怪,竟落荒而逃。

三面光手一前擺,立刻出現許多名膀大腰圓的打手,揮舞狼牙棒,目露凶光。

此刻座中除卻熟客外,皆為初次光顧,不明就裏,頓時惶恐難安。

「啪」地一聲,唯一地小門也應聲而關,激起群中嘈雜聲起。

「諸位,請將十兩金子的茶錢放置於桌上角,有序撤離。」三面光摺扇擺動,傲視天地的語氣說到。

眾人此刻無不明白,被金記給坑了,然而面都有備而來的兇徒,只有任人宰割的,別無選擇。

隨着一位道貌岸然的商賈打扮的中年人,顫抖著從錢袋取出金子,形勢逐漸打開,三面光也露出了他狗腿子般的笑臉。

「這為什麼會擺着一副棺材,真晦氣,給老子打開看看,到底有些什麼古怪。」三面光踹了一腳棺材前部,惡狠狠地說到。

這裏若是地獄,他此刻好像真成了高高在上的閻王爺,無不透著詭譎和陣陣陰森之氣。

忽然,小門被一股巨大力道撞開,兩名打手狼狽摔倒,痛苦不堪。

隨着飛屑煙灰漸漸消去,一名玉樹臨風的絕妙公子,正傲然而立。

「在場朋友能來金城,相逢即是有緣,這筆款子不才代付,願在場朋友不要以一誤而概全部,就此厭惡金城。」

他不光人才出眾,說的話也出類拔萃,讓人拍案叫絕。

其中有人目光如炬,驚呼道:「莫非是人稱夜郎君的西門風大善人嗎?」

隨機人群如沸騰之水,炸開鍋來。

「早聽聞西門公子仁義無雙。」

「金城有西門公子,那是天下的福氣。」

「聽說金大小姐和西門公子自小就有娃娃親,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路二聽聞身旁之人說出「天生一對」四字時,本已惱怒的面容越發兇狠,竟不自覺踩了那人腳趾,痛的後者叫苦不迭。事實上,自西門風出現的一剎那,路二就已氣沖五臟,怒不可壓了。

上官飛熊瞧著金大小姐,流着哈喇子,彷彿他正在盯着一座金山似的。金大小姐本反對金記說書店如此坑蒙旁人,眉頭直皺,待西門風出現,立時冰消瓦解,如沐春風。

「這……這!」

開棺人面色煞白,竟僵在哪裏。

西門公子正欲上前查看,卻聞耳後生風,自身微微向旁挪動半寸。早有一人翻飛而來,長臂抓那打手肩膀,用力一甩,看向棺材之內。

西門風驚呼道:「原來是李憐兄弟,真乃天公作美呀!」

李憐面色先是驚恐,而後鎮定從棺材中抓出一份信件,拱手道:「西門公子有禮,小子初到貴地,不知貴地風俗竟然如此異於常人。」

「這臭小子,慣能搶風頭。」上官飛熊隨着金大小姐,向台中走去。

三面光倒是見風使舵,瞧見美女就撒金的主兒,暗自發令,眾人有序撤出小樓。

西門風溫文爾雅,緩緩向棺材裏查探,想要探究李憐所言為何。

一雙晶瑩剔透的玉足首先映入眼帘,往上是裸露的小腿和大腿,再望上,沾滿紅血的白布蓋着,直抵達筆挺的秀鼻。

「夜郎君」西門風倒吸了口涼氣。

李憐將信封正面展出,冷然道:「鬼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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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傳之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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