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煉獄

179、煉獄

金城格局分外簡單明了,一眼便洞察其脈絡,在九橫九縱街道中央,呈品字形擺放着三座大銅像,巍然矗立!

三座銅像高高立在石墩上面,威風八面,傲不可及。

其下七八個孩童正用水和泥巴,將其捏成條形狀,一字擺在地面上。

旁邊蹲著個鷹鈎鼻、短身形的中年人,遠望去,極端猥瑣。他手中捧著本《異界故事集第三千八百七十二冊》,正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地看。默念到有趣處,朝地吐口黃痰,竟如無人之境,高聲朗讀,倒於此地有些聒噪。

「處美女之畔而不攀,乃陽男盛罪也;家翁辛勞二十載為抱孫,而其男不好色,實悖雙親乃不孝之舉,為孽至大矣!不可不查!國以兵存,兵以民存,民以男好色而存,實不好色,乃誤國、誤兵、誤民之舉,甚不可為,乃大逆不道之事,為者必遭十八層地獄之刑。為將者,導兵好色,乃行軍之首務。其縱兵搶女,因倡而獎之……。」

內中有位清瘦孩童,眉頭狂皺,怒不可遏,魚挺而起,憤然道:「閉嘴,說些什麼歪理邪說,耳朵都快受不了了。」

中年人來了勁,上前道:

「小屁孩懂得什麼,這乃我在利國的族弟大元帥,給老子寄的用兵之道。」

那小童輕蔑一笑道:「用兵之道就是好色,可真實天下第一奇聞。不知道你那族弟大元帥比之我身後這三位銅像如何?」

中年人散漫瞟了一眼,輕慢道:「這三位在我族弟面前,宛如孩童戲耍,螳臂擋車而已!」

那孩童忽然氣憤飆升,他似對這三位銅像熱衷無比。此刻聽聞有人加言侮辱輕視自己心中英雄,不覺如殺母之仇,狂叫囂道:「你那族弟叫個什麼名,我日後定要打敗他,並且讓他跪倒在兵仙、武聖、冠軍侯的面前!」

中年人狂笑不止,爽朗道:

「他複姓拓拔,雙名攝雷。」

「我要擰下拓拔攝雷的腦袋當夜壺!」

中年人心上老大不樂意,彷彿親眼目睹太陽從北方升起來似的,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暴跳如雷,忽然伸出手臂前探,直掐住孩童的脖頸,下盤前趨,直將孩童抵在石墩前。

這位拓跋先生倒有些擒虎雄風,可惜他對付的是個若不驚風孱弱的孩童。

相反,那孩童並未做出被老虎嚇傻而痴獃的表現,兩隻眼睛宛如黑夜中發亮的明星,似鋼牙般緊緊瞪着拓跋先生,彷彿如同獅虎在盯着藏羚羊的脖子那樣。

拓跋先生壓住氣憤,四周巡視一番,兩隻眼睛忽然變得越發兇狠。這種眼神已不可多見,好似異界故事集中,金陵城裏手握屠刀的鬼子那樣,要人命的鬼眼!

「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轉瞬間,突聽一聲清脆而嬌柔的笑聲自西面大街而來,來人一襲長裙,雖然年紀已不再年輕,卻端的不失為天下間少有的美女。

拓跋先生看到她來,尷尬鬆開手,笑道:「讓君花夫人見笑,實乃這孩童太過放肆,是以略施懲戒。」

君花夫人展目而笑,如無數桃花瓣落水,讓人無不賞心悅目,淡然道:

「拓跋攝電說笑了,弱婦怎敢管神通公子眼中紅人的閑事,豈非不懂分寸?」

上前扶起孩童,話鋒一轉,道:「不過這畢竟不是我們的地盤,還是要賣給金大城主一些面子的。」

拓跋攝電口稱是,瞧見其身後除小廝外,那四名弱小無辜的女童,瞬間滿臉堆笑。

他這副笑的尊容,實在比哭還要難看一萬倍!

「神通公子吩咐我來接應你,果然不負公子厚托,事情辦的想必一定順暢。」

君花夫人聽完,手一擺道:

「還是到院稟明公子后,再扯閑話不遲。」

拓跋攝電猛拍腦門,手卻大搖大擺抓住君華夫人裙擺,邪笑道:「你我同為神通公子門下的一條狗,自然有好些話要講,我早已備下酒席,今夜夜半,未知……。」

君華夫人不置可否,奪路而走,六個人哆哆嗦嗦地緊緊跟着。

君花夫人目中微閃過一絲痛楚,咽了口唾沫道:「替公子辦差事大,交付任務,再談不遲。」

拓跋攝電狂笑不已,面部因笑而扭曲,彷彿如哈巴狗見到滿車的老臘肉,歡快地跟上前,生怕這肉跑了似的。

「彭」地聲響,一坨爛泥巴好巧不巧砸在了拓跋攝電的大屁股上面。

先朝後抹去,眉頭頓時緊蹙,轉生看去,卻見那傲慢孩童站在石墩邊緣,正一動不動盯着自己。

「告訴你那個廢物族弟,我叫韓霍岳,讓他洗好脖子,等着我長大。」

小孩喊過,似有些胸悶,便按著胸口,被旁的孩子接引下來。

拓跋攝電殺心早起,奈何色字當頭,也不顧這種他認為的路邊野孩。自顧自啐了口唾沫,罵了句狠毒的話,抬步離開。

幾個孩子也為方才一幕心驚膽顫,好在虛驚一場,並無大礙。拿餅和水於他吃了,方氣定神閑,神色緩和不少。孩童天性,一字記之為「玩」,不大功夫,其他人又甩起泥巴,又作馮婦。一個小女孩見韓霍岳依舊不動彈,獃獃坐着,詢問道:「來玩呀!你把這捏好泥巴都放到水窪邊,用來抵擋小鬼子的進犯。」

「我要讓天下知道他們三位是何等的英雄,不光我要成名,更重要的是,我要讓我心目中的英雄成名。」

小身板忽然躥直,堅定地望着三座高大威猛的銅像,又用壓倒小鬼子的氣概說出了一番身旁小夥伴費解的言語。

——無論小韓霍岳說些什麼,無論他能否做到這些,一切已不再重要,時間會告訴我們結果。

一個人的時間真的很多嗎?

明日有明日,明日何其多。說的多好,今日之事完成不了,可以躺在舒服的沙發上,讓明天這個無辜的小傢伙,承擔一切罪責。有人吃着雞坐在王者的寶座上,嘲笑着**,覺得少年的青春最幸福。遇見年紀大而一事無成的人,年輕人啊,你為何滿臉自傲?你為何不感覺內心的惶恐,對時間老人的惶恐。

徐老漢麻木而懶散地靠在「天堂巷」西面牆跟,陽光正好被擋在雙腿之外,他醜陋的面容佈滿歲月的刀痕。

——他是否有過後悔?有過對自己少年時不務正業的悔罪呢?

巷口外商販林立,多如牛毛,彼此又不服氣,此刻卻都朝來的一行人畢恭畢敬,阿諛奉承開來,讓人倒胃。

徐老漢野狗撲糞,踉蹌上前拜道:「君花夫人,小老兒恪盡職守,從不敢怠慢神通公子的事情。」

忽然,他眼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渴求!

君花夫人滿臉鄙夷,從袖口捏出三顆紅色小圓丸,輕輕甩在地上。而後繞開徐老漢,向巷中行去。花裙搖曳,更承托出君花夫人天生的嫵媚與妖嬈,拓拔攝電竟看得痴癲,差點都忘記走路了。

雙眼突地紅如鮮血,徐老漢爬在地上撿紅丸吃,宛如癩皮狗!紅丸隨着喉嚨起伏,順着氣管咽入肚中,徐老漢滿臉舒坦暢快!

巷子不算寬敞,兩旁卻稀疏長著枝繁葉茂的柏樹。

巷頭有個紅漆大門,門外草垛上躺着一隻熟睡的老鷹。四名女童走近時,下意識捂住口鼻,神情驚怖不已。

它不光散發着惡臭,半邊臉也消失不見了!

君花夫人悠然道:

「他是一隻有受了傷的畜生,可是卻比一些人還要可靠。」

兩條辮子晃悠的小女孩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君花夫人淡然道:

「它曾同七條成年眼睛王蛇、兩條白唇竹葉青、十一條尖吻蝮和十條巨型網紋蟒蛇戰鬥過,並且還獲勝了!」

四名女童駭得早已蜷縮在一起,瑟瑟發顫,拓拔攝電朗聲笑道:「若非這畜生能同時咬死三十條蛇,它只怕早已被屠夫砍斷,而不該在這裏!」

他忽然湊近辮子丫頭耳畔,邪笑道:「那一戰我親眼目睹,光滑長蟲來回搖擺。同時進攻這隻老鷹。色彩斑斕的皮膚和著蛇血,上下翻飛,群蛇死傷慘重。而老鷹的代價,就是這半張臉。」

辮子丫頭全身麻木,嘶啞著問道:

「這外面有蛇嗎?」

拓拔攝電怔了一忽,淡淡道:「自然有,所以你最好趕快進到院子裏去,不然指不定腳下就竄出一條可愛的響尾蛇,來咬你的腳趾!」

四名女童瞬間推開大門,奔涌而進。

那兩名小廝雖聽慣了,也知曉其中關節,此刻也不禁後背發毛,惶惶恐恐跟在四名女童身後。

映入眼帘,是不小的假山,置身於盛開的花海之中,以牡丹、月季、玫瑰、杏花居多。

沿着假山外圍,斷斷續續立着石墩,擺放花盆。

稍右有方八層台階,旁邊站着滿身盔甲的青面獠牙面具的人,至少形狀像是一個人。

台上有矮几,坐着個花臉人。過得獸紋矮几便是個虛掩著的小門,裏面人聲往複不息。

拓拔攝電入如無人之境,咆哮道:「看門狗,還不趕緊進去通知神通公子?」

花臉人絲毫未有生氣,動作還和往常一樣,機械般站起,推門往裏走。

君花夫人好奇道:

「我之前怎未見過這人?」

拓拔攝電故意靠近,嬉笑道:「只因近來江湖上不太平,故此公子安排這麼個守在這裏,以防備那些自詡英雄的狂悖之徒。」

君花夫人方才瞧見花臉人身體有些孱弱,忍不住問道:

「他真的有能力保護神通公子嗎?」

「他當然有能力,像一條忠犬,不光比有些吃裏扒外的人還好,甚至比草原上的藏獒都要強。」

是一位穿着石榴裙的蒙面姑娘,施施然從小門走出來。

——他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為什麼這裏的人都喜歡遮擋自己的面孔呢?

拓拔攝電冷然道:「你是什麼人?為何會在院裏?」

那女子閃動着一雙詭譎莫測的眼睛,緩緩向後瞧去。

小門低矮,又個衣着華麗的壯年人弓腰走出,帶着四分幽香。腰畔掛着件祥雲貔貅玉佩,隨身軀輕輕搖擺。

他果然也帶着面罩!是個笑呵呵的胖臉,拓拔攝電上前拱手道:「神通公子,這女子為誰?我為何未曾見過?」

「啊!」突聽一女童站在花盆邊上大叫,面色如白紙。

君花夫人趕忙查看,女童驚悚道:「花盆裏有個人,因為他的手指還露在土壤外。」

君花夫人忙將女童眼睛遮擋住,迅速在花盆裏波動了幾下。

「他們在花盆裏玩耍呢!別去打擾他們,不然他們會不高興的!」

君花夫人的解釋宛如神話,事實上卻恐怖如地中煉獄那樣。

不知何時,早閃出四條大漢,各扛着一名女童朝小門走。

那蒙面女子冷然道:「君花夫人,事到如今你還要抵賴嗎?」

君花夫人心頭微顫,不慌不忙道:

「你連真面目都不肯示人,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

蒙面女子訕笑道:「李冷舒,這名字你想必不陌生吧?」

拓拔攝電心中只顧美色,出言維護道:「神通公子面上,你在此胡謅什麼?」

拓拔攝電心中也疑慮叢生,走到君花夫人跟前,正想問清緣由。

他再也無法問清緣由了,快而薄的匕首已深深插入他心窩。

望着面如秋水的君花夫人,透著疑惑的神色,拓拔攝電緩緩倒地。

蒙面女子笑道:「馬腳露出來,乾脆直接裸奔了是嗎?哈哈!」

清脆笛聲驟然而響,彷彿有種魔力似的,讓君花夫人面容扭曲,渾身疼痛。

隨着笛聲節奏愈發輕快,疼痛也逐漸加大,君花夫人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抽搐不已。

蒙面女子望着吹笛子的神通公子,眼神中盡露柔情,讚許道:「這手段當真高明!」

一隻玉手已如蛇卷般襲上神通公子肩上,多情而嫵媚的雙眼此刻越發明亮,她在耳邊嬉笑道:

「我若也會這種本事,那可太好了!」

忽然「嘭」地一聲!響徹四周,震耳欲聾。

假山旁一方石墩炸裂,碎石橫飛,煙塵滾天,飛出個百花裙擺少女。

百花鞋點着碎石子,更承托出她修長而筆挺的雙腿。翻飛之間,秀髮搖曳,宛如天宮仙娥,讓人一望之下,難以自拔。耳尖下吹着滴水玉環,與之相配的古樸木簪斜插在烏髮中,越發讓她秀然動人。

可惜這裏雖叫「天堂院」,實則是不折不扣的煉獄!

蒙面女子尖笑道:「你終於出現了,李冷舒!」

李冷舒道:

「跟蹤你已有七八天,不想你還是發覺到了我!」

蒙面女子一臉輕蔑道:「準確來說,是八天零七個時辰!」

笛聲已落,神通公子顯然已覺勝券在握,不再控制心身俱裂的君花夫人。手指開闔間,猥瑣卑劣的「看門狗」此刻提着把青龍偃月刀,耀武揚威如松柏般站立在神通身後,雙眼上揚,盡顯跋扈。

身披重甲的大將軍也「躁動」起來,拔出腰跨下鬼頭大砍刀,如同鬼魅,靜然而立。

他雖靜如處子,但在這人間煉獄,是極為危險的存在。

雙方都在等待機會,只有恰到好處,戰而勝之的機會,他們才肯出手。

這一點,神通公子深有體會。他自然白手起家闖出名堂,期間對手林立,若非求穩而立之不拜,他本人早已死上千百次!

假山周遭花草俱裂觳觫,忽然間,群蛇湧出,聲勢浩大。

紅橙藍綠青白黑蛇,吐著令人恐怖的紅信,詭譎地扭動着軀體。

——原來院外蒼鷹,並非攔截外面毒蛇,而是防止院內毒蛇跑出去!

「野狗在吃屎,人在吃狗,豈非人把屎吃進肚子裏了?」這人胡言亂語,披散長發,上跳下蹦從小門竄出,跳蚤散落地面無數。他手中抱着一件長物,被花不稜登的白布團團纏繞住。

君花夫人鬢髮凌亂,面有愧色道:「是我把你害了,入這龍潭虎穴。可你實在不該孤身前來,至少帶着些人來。」

李冷舒目光如炬,堅定不已道:

「夫人能處惡而行善,我佩服已極。夫人又何以篤定,小女子我是孤身涉險呢?」

蒙面女子恣意狂笑道:「不錯,在末元子廟裏,還有你一個同伴。你只管放心,我已經安排人好好照顧她了。按照門戶關係來講,她還是我小師妹哩!」

李冷舒恨然道:

「你身為花派子弟,助紂為虐,還枉殺聯營鏢局之人,致使花派受怨樹敵,簡直不堪為人!」

空氣瀰漫殺氣,神通公子全身心卻無半分殺氣,壓氣而無形,這豈非是虛無縹緲而又令人膽顫的殺氣。

他雖未出手,卻彷彿有千萬種力量,封死住君花夫人、李冷舒全部的退路。

「由師姐送你一程!」只說完這句冷酷的話語,蒙面女子那雙明眸,透著肅殺之氣,壓蓋蒼穹的氣勢,死死瞪着她們。

響尾蛇四處遊盪,爬到癲狂人的肩膀上。「嘶」地一聲脆響,竟將白布扯爛,露出縫隙,露出個動西。

赫然竟是人的大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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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傳之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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