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陌路人
屋內沒有回應。
秦伯仁不死心，又繼續敲了敲。
「門沒鎖。」屋內傳來這樣一句話。
秦伯仁緩緩擰開把手，關上門，悄悄走了進去。
屋內，周文璐正坐在床邊，靜靜地抬頭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秦伯仁慢慢走到她旁邊，坐下。結婚二十多年來，兩個人第一次變得如此的陌生，夫妻情誼似乎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那兩個，走了嗎？」周文璐臉上面無表情地發問。她始終無法接受那對夫婦就是她丈夫的孩子的事實，更無法稱呼那對夫婦為「孩子。」她用她固執的方式，維護着她作為一家之母的自尊。
「他們離開了。」秦伯仁回答道，「明天一早，我收拾一下，和小雄小薇，跟他們一起，去京城協和醫院。」
「去那做什麼？」周文璐不解。
「去看看我的孫女，她得了白血病，在那裏治療……」
可還沒等秦伯仁說完，周文璐就像連珠炮一樣地開膛了：「孫女孫女，你就知道孫女，你外面弄了兩個『野種』你還不滿意，又給你弄了『野種的野種』，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
「你這說的都是什麼話！」秦伯仁有些不滿，「什麼野種不野種的，你這說的多麼難聽啊！」
「我說話不好聽，你做的事就見得了人了？你在外面搞私生子還不讓我說了啊？」周文璐的氣終於上來了，憋了一天，難受了一天，她終於有了機會可以發泄出來了。
「什麼叫私生子？是我主動弄出來的嗎？」秦伯仁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怎麼知道，三十多年之後，他們會找上門來呢？我又沒做什麼錯事！」
「你沒做什麼錯事？三十年前那個事就是你最大的錯！哪個正常人會跑去捐獻那種玩意兒？」周文璐氣急了，她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自己的丈夫竟然還在狡辯。
「那玩意兒怎麼了？你懂不懂科學？」秦伯仁越說火氣越大，「我這是在幫助那些不孕不育的夫婦們，完成他們為人父母的夢想而已啊！」
「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萬不孕不育的夫婦們，渴求着只想要自己的孩子？」秦伯仁拿出講科學的態度，「向人類生殖中心捐獻，就可以幫助那些不孕不育的夫婦們，幫助實現他們的夢想。」
「那也用不着你去管啊！」周文璐憤憤地說道，「你是我的丈夫，我這輩子只希望能夠和你生兒育女，你在外面背着我弄出這兩個野種來，那就是對我最大的背叛。」
「第一，那些算不上我的野種，我並沒有和任何人發生出軌關係。第二，我本來也沒想到他們會找上門來呀。」秦伯仁顯得有些無辜，「按照道理來說，在生殖中心捐獻過之後，是絕對不會知道生父的個人信息的。因此我當初堅信，跟他們這輩子算是完全斷絕了任何關係。」
「可是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呀！」周文璐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哪怕就算沒有今天的這些事情，你也打算瞞着我一輩子，把這件事情帶到墳墓里去嗎？是嗎？對嗎？」
「我……」秦伯仁有些被問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當初做這些事情，肯定絕對不是只為了要幫不孕不育的夫婦們實現夢想這種鬼話吧！你到底還有什麼其他的打算？」周文璐不依不饒著。
「我……當時捐獻的時候……還可以拿到一點補助。」秦伯仁越說聲音越小，底氣也越來越不足。
「好啊，
你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當初原來只為了那一點點臭錢，你竟然就敢在外面做這種事情！」周文璐氣得狠狠地拍打着秦伯，發泄著心中的不滿與怨恨。
「我媽當初就沒看錯過你，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我自從嫁給你們秦家之後，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過……」周文璐開始翻起舊賬，訴說着她這麼多年有多麼的辛苦和不滿。
「說那麼多沒用的東西幹什麼？」秦伯仁開始調轉話題，「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理清楚和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以及去看看他們的子女，也就是我的孫女。」
「你到現在還想着你那個寶貝孫女是嗎？你還想不想要這個家了？老秦家快被你給毀了，你知道嗎？」周文璐一聽到「孫女」兩個字，就開始變得情緒急躁起來，「是不是就因為大兒子和大兒媳不給你生個孫子給你抱，你就寧願去外面抱個野種回來？」
「這跟我大兒子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啊？他們不生是他們的事。」秦伯仁解釋著，「現在光明和張沐他們兩個，都是我的子女，那生下來的生孩子也理所應當是我的孫女啊，現在孫女身患重病，我這個當爺爺的去看一看還有錯嗎？」
周文璐冷笑：「你還好意思說，你寶貝的孫女得病不都還都是因為你嗎？」
秦伯仁心裏一驚：「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你們今天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周文璐回答道。
秦伯仁一下子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妻子說的話是對的，的確，若不是因為自己所生下來的兒子和女兒再次結合導致近親婚姻，那麼他們的孩子也不會因此而產生基因缺陷，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局面。
「我怎麼又會想到今天這樣子呢？只能說命運太捉弄人了吧，我絕對不會想到他們兩個，相隔的那麼遠，在中國的完全兩個地方，竟然會就這樣子而最終走到一起。」秦伯仁試圖將這一切都歸結於命運，歸結於上天。
「我可告訴你，我還沒有相信你們的這一套呢。」周文璐冷笑幾聲，「誰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子私生女？幾十年前犯了錯，過了幾十年之後等時機成熟了，再隨便找個理由，上門來認個親，好讓你們一家人團聚？」
「絕對絕對沒有這種可能性！」秦伯仁斬釘截鐵地說，「我向你發誓，要是我真的有這種情況，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發誓？你現在發的誓還有用嗎？你這件事情要是不被揭露出來，是不是還準備瞞我一輩子？」
「我……」秦伯仁被懟的啞口無言。幾十年以來，他一直和妻子恩愛無比，相敬如賓，從未犯過任何過錯，甚至連桃色新聞都幾乎很少出現。而這一次是他真真正正的，被妻子抓到了自己的把柄。可能這個把柄，甚至都會伴隨他的一生，直到他的死去。
「事到如今，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用了，我只祈求你的原諒。」秦伯仁試圖抱向妻子，卻被一把無情的推開。
「原諒？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周文璐眼含淚光地說道。
秦伯仁長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還要再去怎樣解釋，才能讓妻子滿意。於是他起身，準備往外走。
周文璐卻一把拉住了他：「你就這樣準備一走了之是嗎？準備拋下我一個人在家裏？想要去找你的新家是嗎？」周文璐眼睛裏滿是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我沒有，我今後也永遠不可能。」秦伯仁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珠，「我的心裏只有你，還有小雄、小薇、小飛。我只是不知道還要怎麼樣發誓作證才能讓你相信我，所以我想給你一些私人的空間。」
周文璐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在我的身邊。我不要你走。」說完便緊緊的抱住了秦伯仁。
於是這個夜晚，他們就這樣緊緊的相互抱着，躺在床上，卻一句話也都不說。
明明都閉着眼睛，卻誰也都睡不着。
明明是恩愛了幾十年的夫妻，在這一刻卻如同完全陌生的路人一樣。
明明有千萬句話想要說，卻到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今夜的月亮無比明亮，月光如同水一樣，灑在他們的床邊，勾勒出他們二人憔悴的臉龐。
秦伯仁回憶起他在校園時候的青澀時光，以及他在大學時候的那個初戀。那個時候的青春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快樂，也多麼的無憂無慮。但是美好的東西也總是那麼短暫，大學畢業時便與相戀多年的初戀女友分道揚鑣。之後經人介紹，認識了自己現在的妻子。回想起自己新婚之夜，第一次當爸爸，第一次照全家福，彷彿一切也都在眼前。
只是沒能想到，這一切美好的事情也都在今天被完全打碎。
心裏頭的思緒太多太多，就這樣想着想着，秦伯仁終於堅持不住了，他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當第一縷陽光把秦伯仁照醒，他才發現，自己的妻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