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有些大了，初夏的雨

打濕陽台所有的盆栽

它們不需要雨，它們的主人剛剛澆過水

雨也不是為了乾涸的水

雨的落下是雲層的積累

那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的痛苦積累

春天多少有些不甘心吧

楊柳還沒鞭笞那些尚未懂事的孩子

春雨還沒有徹底落入人心

夏天怎麼就匆忙佔據了

以那雷霆萬鈞的氣勢

統治這個世界

——

「我們領證吧，做合法的夫妻

法律真是神奇的東西

從前有，現在有，卻不太一樣

更公平，更理性

愛情不需要理性，我們結婚吧

我多年沒有萌生結婚的想法

我還想有個孩子，別多想

我從來沒有過孩子

我已經有漫長的壽命

不需要孩子來獲得永生

即便我的身體一切都好，我也不能懷孕

我多想做一個母親呀，我想念母親了

時間讓我忘了她的模樣

我曾經也想獨自一人領會世間美好

可一個女人，不能成為一個母親，她怎麼能夠完整呢？

生育可是創造生命最為偉大的方式啊」

——

我從來沒有思考過婚姻、家庭

我從來沒有想過承擔這份責任

我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未來

我……

——

「好了，我不敢將你為難

家庭對你來說尚且倉促

幫我一個忙吧，親愛的你

我要同時到孤兒院和養老院去看望孩子和老人

我去孤兒院看望孩子們

你去養老院看望老人們

我們彼此相連，應該能完成這個難題」

——

她遇到了困難，鬼才知道

（我能猜到，大概也就我能猜到）

她這些年遇到了多少困難

時間，還是比時間更強大的存在

安排了她的命運

她應該知道點什麼，甚至她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不會問，她更不會說

（我們都很清楚，忌諱是什麼

可我們不清楚，到底犯了多大的忌諱）

——

我沒有理由不幫她

我沒有理由不報答愛

她為我叫好了前往養老院的車

一輛小貨車，車上全是補品

我上車，她上另一輛車

發動機一響，輪胎一動

我們去不同的、相同的兩個地方

司機話很多，不斷對我講起，關於她的一些事

——

「你認識這位姑娘啊，你們的關係不錯

我從未見過她看誰是這樣的眼神

相信我的眼睛，我曾經看扁遍冷漠的眼神

眼中有愛我一眼就能看到

她是個好姑娘，憐憫我斷了一條腿

給我一個營生的手段

不要害怕，我有駕駛證，我的車技經歷了時間的考驗

她是個好人，讓卑微的我得以生存

還有什麼比身體殘缺更讓人卑微的呢？

我想一定是心靈的殘缺吧

如此說來，世間無不卑微之人

多公平啊，還有什麼比這還公平的呢？」

——

他的有些話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不敢看他駕駛車輛的樣子

觸目驚心的事情有很多

嚮往光明的眼睛一件都不想看

可偏偏越控制越渴望

與其讓那黑暗侵襲

不如先徹底了解黑暗

只有了解得越深，才會知曉其中恐怖

才會迫不及待地想要變成光

我看向他的痛楚，我直視他的卑微

他悠閑地哼著小曲開著車

整個我對他來說彷彿不值一提